《与爱逆行》九十三 老家的年(二)

大年初一凌晨,还睡的迷迷糊糊就有人放炮,睁眼看了一下手机才四点,昨晚的酒还没醒就被叫起来。一家人早早吃完早饭,我和向天换上新衣服,都是对襟盘扣的唐装缎面棉袄。我的深红色暗花,是奶奶好几年前就给我准备好的。向天的是大红色穿枝花纹,婶婶特意打电话问了身高体重准备好的,昨天试穿还是有些肥。婶婶昨晚又熬夜给改了改。向天穿好从屋里一出来,大家都不禁啊了一声,都说跟画里的仙女一样。

村里的东南角有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村里的公共设施都集中在这里,小学校、村委会,放电影和开大会的小广场,这些年小广场周围新添了超市、小饭馆、理发店、澡堂等门店。

林家湾大多数人都姓林,老林家原有一个祠堂,在村子的最高处,几次运动都没有波及到它,倒是山里的风吹雨淋加上年久失修无人维护让它塌了房顶,后来又倒了墙,彻底成了一座废墟。

吃罢早饭男人们开始向小广场聚集,叔叔领着我和向天一面在人群里穿行,一面大声说笑着和人们打招呼。

拜年的人们没有章法的乱哄哄的围着三太爷爷的磕头,三太爷爷九十多岁了,是太爷爷辈仅存的一位。有人刚起身又看见别的长辈接着又跪下去。我们在叔叔的指引下给本家的几个长辈磕了头。我觉得好像没有小时候人多了,而且年轻人不多。叔叔说:“你们这一辈生的本来就少,有上了学留在城里的,有举家去城里打工,买了房子落了户就不回来的,就眼前这些人过了年又走一大半。”

拜了年大家都去上坟。

跪在爷爷坟前,叔叔念念有词:“爹呀,咱一鸣终于把媳妇娶回来了,来年你就等着看重孙子吧。”

我扭脸看向天,她面无表情。

“一鸣,我回去了,你去看看你那棵树吧,我年年给你打虫,修枝,浇水,长得比你还壮实哩!”

“你的树?”向天一头雾水。

我拉起她的手:“走,我领你去看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在坟地东侧的山洼里,有四片银杏树林,我领着向天走进了那片子辈林,找了一会儿,“看看,这棵就是我的树。”

向天抬头看树冠:“为什么说是你的呢?”

“你看这里,有我的名字。”

“林一鸣,还真有你的名字!”她又去看旁的树,“林一鹏、林一飞!哈哈,每棵树上都有林一某,这可太有意思了。”

“这是我同辈的兄弟们。在我们这里每个男人都有一棵自己的树,我们一出生长辈就选一棵茁壮的小树苗,栽到我们的子孙林里,然后浇水、施肥、拿虫、剪枝,一直看护着它,像看护我们的命一样。我这棵还是爷爷种下的,从我这辈儿开始国家要求只生一个孩子,我们就叫林一某了。”

“看这里还有几道横线,哦,那几棵树上横线怎么那么密?”

“这是比高线,我小时候每次回来都到这棵树跟前来,爸爸用刀子划一道,刻下我今年的高度,然后下一次回来再来刻,就知道自己长了多少。树上横线密的是在老家长大的孩子,他们每年都来刻一道。”

“这太有意思了,小时候你一共回来过五次。”

这时候,上完坟的人们也陆续来到银杏林,最热闹的是的孙辈林那边,娃娃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树,当父亲的用刀子在上面做记号。三太爷爷也来了,他逢到节日就上山来看看他的树,看它枝繁叶茂的就乐呵呵的回去。因为山坳里只有那么大的地儿,太爷爷辈的树只剩了一棵,重孙辈的树种进了他的那片地里,那棵九十多岁的老树在孩子们的小树包围下很是显眼,几个娃娃和他们的爸爸正手拉手的合抱他的那棵树,“祖爷爷,我的树也要长成这么粗!”

“别嫌我占了你们的地方就行了。”

几个爸爸赶紧说:“怎么会呢?你给娃们树立了榜样呢!”

向天掏出手机拍了很多照片。

我们来到父辈林,找到了爸爸那棵树,一道道密密匝匝的刻痕上面,只有一道刻痕,就是现在的身高。

我们又找叔叔的树,父辈林很大,我和向天分头去找,直到听到向天喊;“找到了!林中行,在这儿呢。”

叔叔的树在林子的边上,“为什么没和爸爸的树挨在一起呢?”

“你没看出来吗,这林子不是论亲疏种的,是按先来后到种的,平辈的树种在一起,是说兄弟要抱团。有句话叫做: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不是说湖北人难搞,而是说湖北人抱团,惹了一个就等于惹了九个。”

“我有个想法,我要在我的树上刻上你的名字!”

“啊,太好了,那么我也就有一棵树了!”

“对啊,我们共同拥有一棵树!”

我们回到子辈林,我从兜里掏出刀子,在自己的那棵树上刻下了“高向天”三个字。向天高兴地像个孩子似得抱着那棵树:“我也有一棵树了!可是,一鸣这些树最后都去哪儿了?”

“等我们死了,就把这棵树刨下来,木材打成棺材,葬进林家坟地里。”

向天望着那面山坡,自言自语道:“人生很短是不是,我们的一生,就是从这个山坳走向那个山坡的过程。”

回来的路上向天一直若有所思,回到家就一直在本子上写呀写,后来她在某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子孙林》。她那天拍了很多照片,但是那篇文章却没有附照片。

初二,叔叔一家去婶婶的娘家省亲。吃罢早饭,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小孩子的衣服和鞋。那些鞋五颜六色,鞋头上都绣着老虎头,可爱极了。一双挨一双从床头摆到了床尾。向天喜欢的不得了,拿起这双看看,又捧起那双瞧瞧。奶奶说:“从鸣鸣十八岁开始,我就每年做一双鞋,做一身衣服。直到前年我眼睛不行了才不做了。这些也够我重孙子穿了。”她问向天:“喜欢吗?”

向天笑着说:“特别喜欢。”

奶奶接着说:“喜欢就拿走吧,一鸣快三十了,也该当爹了。”

向天不说话了,一个劲儿的点头。

下午叔叔他们一回来,我就跟他说:“向天妈妈不舒服,我们明天必须回去了。”

叔叔知道向天家的情况,也没阻拦,只是可惜我的两个姑姑没见到向天。

初三我们就要返回了。昨晚叔叔叫了几个人给我办了一桌送行酒,又把我喝多了。一大早我还没有起床,就听见院子里一片嘈杂,向天进来说:“快起来吧,来了很多人。”我赶紧爬起来一看,好家伙已经来了半院子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木耳、香菇、地瓜干、自家炒的茶叶等等各种土特产,装了半车,还在不断有人来。奶奶特地让叔叔去找了一大包草药,说能治我爸的腰伤。

我扒拉了两口饭就出来跟大伙告别,被他们簇拥着上了车,等车开出了村子,我突然内急,才想起我一大早到现在还没有上厕所。还好,前面不远就是一个镇子。停了车,我去找厕所,向天说在附近溜达溜达。

我上厕所回来找向天,看见远处围着一群人,赶过去一看,众人正把向天围在中间,指手划脚的对她喊:“给安回去!快给安回去!”旁边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正在哭嚎。我冲进人群把向天挡在身后,问怎么回事。有人大喊:“这个丫头把孩子的膀子给卸了。”

把我说的蒙圈了:“你们说,是她卸了他的膀子?怎么会?她哪有那两下子?”

向天却点头:“是我卸的!可我的手机还在他身上,让他还我手机,我就给他安回去。”

我逼视着那个男孩:“听见了吗?还想要你的胳膊就拿出来!”

那小子用那只好手伸进棉袄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还给了向天。只见向天一只手摁着他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大臂,往上一推,关节就复位了。人群一阵骚动,那小子趁机跑了。

回到车上,我问到底怎么回事,向天说:“我在街上溜达着等你,发现靠墙坐着晒太阳的老大爷一把大胡子酷似王洛宾,我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从傍边窜出这个小痞子,跟我要拍照费,一张五块钱。我一想人家有肖像权,一张五块钱不多。就跟他说钱在车上,等我老公回来开了车门就给你。小痞子不等,说没钱就把照片删了。他一把拿过我的手机就删照片,可删着删着他突然就跑,情急之下我拽住他的胳膊,把膀子给他卸了。”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两下子!”

“哼,本姑娘只身走天涯,凭的就是这一招制敌。这一招我姥爷教给了我妈,我妈又教给了我。可怜我爸就是个练习对象,为了让我练这功夫,我爸受了多少罪呀!记得我妈第一次教我,把我爸的膀子卸下来了,由于她多年没有练过了,怎么也安不上了,给大伯打电话他在外地,给小舅打电话,他正在候场马上要上台了,我爸只好掉着个膀子去医院挂急诊,大夫问怎么弄的,我爸说两口子拌嘴老婆一急眼就把我膀子卸了,医生还教训我妈:‘看你文文弱弱的,怎么这么残暴?’

我妈说:‘越文弱越需要自我保护。’

大夫点头连说也对、也对,还手把手地教我妈怎么安回去呢。”

我开始后怕起来,想起有好几次向天已经拿出了卸我膀子的架势,还好被我无意中化解了。

向天翻看着手机,突然说:“不好,这个小流氓把我的照片全删了!我要回去重拍一次你家的银杏林!”

“坚决不能回去!你好意思让半个村子的人再送一次吗?下次再拍吧,下次咱们夏天的时候回来,满山遍野都是野花,好看极了。还有很多野兔、野鸡,我们还可以去山上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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