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不可俟

                 ——《学会提问》读后感

不可否认，这本书可以被称为经典的批判性思维教科书，也可以教会人如何批判性提问、批判性思考，甚至可能是四面八方层层叠叠的障壁中唯一可能的突破口、浑浊激流上唯一一块救人性命的浮木。但是很遗憾，天日昭昭，它也是映照世间全部之恶的一面明镜。

首先，这本书的两位作者都是美国大学教授，书中的例子也大部分取自美国本土，以分析相关章节的知识点，而此书也被誉为“美国天赋教育圣经”。也就是说，之始它适用于美国，接着推广至全世界，被广泛接受认可。这是第一点，客观上，全世界本身就处于超级大国的影响之下，整个世界都在被迫趋向于美国制定的规则，趋向美国所运用的思维。学会提问是美国，再客观一点，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道德体系下，人拨云见日寻找真相的钥匙。

为什么提问？常规问来，一般人的反应都会是“寻求真相”。《学会提问》给出的答案，可以说是包含了这一项，答案是：第一，提高书面和口头表达能力。第二，得出合理结论，提高决策质量。这本无可非议，但是全书给人的感觉，不是鲁迅先生说的“每一页都写着‘吃人’”，而是一种近乎恐怖的绝对零度。我知道这也无可非议，因为这是一本美国的批判性思维书，不可能加入真善美的课程思政。于是我开始思索，到底是它的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诡异，让我觉得眼前如此黑暗，以至于感到莫名的毛骨悚然。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写作这本书的原因。

“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说的正是这个自然的道理。这本书的导语已经讲得明明白白，所谓——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嘈杂、混乱的。没错，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每个清醒的人都知道，生活中处处是骗局，批判性思维能帮助你披荆斩棘。但导语下正文中那句，全书唯一一句泛着至上光辉的句子，却是全书第一个被否定的句子，其为：我们有些人生活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在那里，批判性思维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用来否定的句子是：我们希望你能意识到，我们实际生活的这个世界，绝不会和上述这个虚拟的幻境有任何相似之处。

换一句话来说，是这样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深入人心的美好社会根本不可能存在，不要对其抱有任何幻想。作为一个中国人，此处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出离愤怒。我开始反驳它，我想说只有美国，不——只有盎格鲁撒克逊人是逐利的天性罢！我骄傲地笑着说：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优秀传统美德可是一直教导我们，“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和“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非存”诸类呵！我们民族所向往的世界，便是你们认为不可能存在的世界，我们要创造的未来，正是你们想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可渐渐地，我的笑消解在更多事实浮现于脑海后。我想起皖南事变，想起包身工，想起昨日得势者挺立在高台上发表着令人心动的真言：眼只注目利益罢！那你就能像我一样！过程不过是必要步骤，唯此曼妙之成功塑我巍峨！台下人们，纷纷注目了，手飞快写起笔记来，有的更是无暇腾出手来鼓掌……我开始不敢想下去。

懦弱是人的本性，但有的情绪能战胜它。我这才发觉，处在真实中，明白《学会提问》的著成原因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无怪于各界名流对之赞赏有加，初学后生将之奉为圭臬，倒是鄙人异想天开、幼稚天真，才真正不可理喻。我们，不也是自古以来就如此？前有《邹忌讽齐王纳谏》之佳话，后也有《刺世疾邪赋》之愤说，皆明晰了我们民族从不是独善其身；在资本全球化的今天，谁敢断言当年被迫门户开放的赤潮与今天主动改革开放的大浪不卷进一些污染祖居浅滩之物？有些事实是不必提问的。

而今，则要求道：这恶气横行之浅海，是有批判性思维这一浮岛方能生存！那尚显洁净之深海，则是未经开拓之蓝海，谁当率先发觉、以利器潜入而泄污吐秽，谁就将是时代之英豪！尔等不知，人民都要在你们的黑暗混沌中过活么？竟乃敢反唇相讥：不得浮岛者，自不识得提问，大愚不可救者也。上了岸的鱼将海弄得肮脏而难以生存，嘲笑着海中挣扎的鱼不知长出腿来，它们继续将一片片陆地弄得肮脏难以生存，势必又将要嘲笑它们当中那些没有环境净化器的家伙了……

窃以为，这是一把暗夜里的冷火炬，它告诉你如何在暗夜里生存，照亮你的路，却早已经忘记它自己可能给整个暗夜带来光明。正如美国的教授们，此书的作者亦游于其中，他们能够在自己的著作中冷冰冰地说出贫富不均、下层人没有逆袭的机会这样的残酷事实，也能谈论美国这世界警察令人怀疑的本质属性与美国内部警察胡乱开枪杀人的荒谬可怖，但这些在书中的论调就如“本该如此”一般，静静地把这些例子掠过去，似乎事不关己。

书中那一切：那些夸夸其谈的，“巧言令色”的专家；那些别有用心者散布的，关于某一类人群的刻板印象之言论；那些含糊其辞的，玩文字游戏的广告；那些谬误，本身常被被用作欺世盗名的骗具的，引人老实人上钩的谬误；那些耍着花招诡计，又价值难断的证据；那些被精心挑选的，趋利避害的数据与那些有所隐瞒的重要信息；最后是那些看着诱人的，难以抉择的结论。以上所有，构成我们这个混沌的世界，用武大教授苏德超的话来讲，是构成了豌豆公主与那一粒豌豆间的20层床垫与20床鸭绒被。

于是每个人都要含辛茹苦地练习如何寻觅真相，在看《学会提问》们时频频点头，认为自己茅塞顿开，掌握了生存的真谛。在利益大网日益密实的今日，我们期盼这个我们拥有美好生活向往的世界，再变得更加混沌一些吗？我们以后是不是要读更多更复杂的书，来应对更为混沌，甚至不存在真相的世界？那会是我们想要的吗？有些提问也是不需要学会，普通人就可以提出来的。

丹柯捧着心火，带领族人们冲出死亡阴影笼罩的密林，来到可以安居乐业的平原，他的炽心随后熄灭。久之，族人们渐渐开始不安，感到一览无余的原野无法满足他们欺诈权位的上进心。他们竟种起了树，以在人与人间形成阻隔。百代之后，密林占满了原野，大人教导孩子说，你只有努力学会用这把柴刀，以各种技巧劈砍所见的不同枝干，才能见到更真实的一切。孩子点头，继续将这些本领交给后来的孩子……

这方面想到底，不妨换换角度。

此书对生物性思维习惯的讲说、价值观的描述以及最重要的，对论证方法、注意事项的把握的确令人受益，这也是归功于美国两位教授的潜心治学，对这些宝贵的知识当表示敬意。漫天的欺骗并非出自作者，却成为了作者写作的原因。

我也并非不明白现今是本民族最接近复兴的时代（除唐代外），但仅仅是看着书中例子里连篇的谬论频频出现在真实的生活中，就足以深深地悲伤。

即使我的理性将《学会提问》的种种方法技巧悉数理解运用，我的良心始终不希望对同胞使上这把强力武器。如果必须要用的话，请允许我欺骗自己，将它暂时伪称为一个给我们带来无限希望的名字，唯物辩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