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惆怅琴心没，尘间无人问蝶衣——《海上钢琴师》与《霸王别姬》之比较

在看《海上钢琴师》的时候，我时常想起《霸王别姬》。细思之，这两者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两部影片的主人公1900和程蝶衣，都是不疯魔不成活的天才，都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繁荣与没落。除去中西文化差异带来的不同，两者还有许多可比较之处，笔者在此试着拾拈一二加以分析，若有不妥之处欢迎指正。

一、传奇人物之塑造

程蝶衣和1900，一个人戏不分、由一而终至死不渝，一个只愿在海上漂泊、在有限的琴键中弹奏无限的音乐。同样是渐入痴迷之境的艺术家，程蝶衣角色塑造的成型有过太多铺垫。出生在青楼，被母亲抛弃，畸形手指被断，念错词被罚，太监的侵犯……这些遭遇一点一点改变了他，把他从一个凡人彻底逼成了不疯魔不成活的戏痴。

反观1900，误闯舞厅被琴声迷住，要被抓去孤儿院时离奇消失，然后又突然现身，无师自通地在钢琴前弹起了和弦。与其说这是浪漫主义的传奇色彩，倒不如说是迎合了人们不愿努力想要凭天赋空手套白狼的心理。相比较之下，程蝶衣多年的刻苦训练后来之不易的成功显得现实得多——这也并未损坏他的传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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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技艺高超之表现

为体现他们的传奇性，表现他们的技艺高超是无可避免的。且看程蝶衣的京戏水平是如何表现的——先有经理的另眼相看，又有陪老佛爷看戏的张公公的激赏，后有京剧大家袁四爷的倾慕。且无论演出过程中遇上何等骚乱，台底下的观众是何人，他始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唱戏中人”。由是，一个心思纯粹人戏不分的艺术家形象就巍然立起难以撼动了。

而1900，他的技艺高超主要体现在群众、商业的追捧和斗琴上，其中，斗琴一段显然是最高潮。然而，且不论1900先是无意竞技后又反攻挑衅是否有些前后矛盾，光是以极快的弹奏速度获胜这一点，就显得有些与主旨背道而驰了。既然之前一直流露出艺术胜在意境与自我表达的观念，到这里又为何以技巧上的高低来决定胜负？此外，琴弦颤到发热能点燃烟，也是令人大跌眼镜。

三、电影内涵之表达

同样有表现新时代的扭曲和对此的不满与反思这层意思，《霸王别姬》选择了用故事和人物来呈现，没有旁白也没有直接的台词。世事变迁后，我们看到了张公公在街头痴呆卖烟、只会说“抽根儿，抽根儿”的惨淡身影，看到了叱咤风云的袁四爷被批斗打倒，看到了小四参与群众运动、恩将仇报报复程蝶衣和段小楼。不必多说，我们便看得到新时代的扭曲与可怕。

而《海上钢琴师》中，并没有直接表现出二战前后时期的动乱，除了用轮船的废弃将要被炸毁和Max不再吹小号来展现其带来的变化之外，主要是靠1900对陆地、对城市的抗拒来表现。对此，《海上钢琴师》是怎样处理的呢？它选择了用对话来直接呈现——

“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么？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

“陆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大好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则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他们不停四处游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我并不羡慕。”

“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

比起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霸王别姬》，《海上钢琴师》用这种看似有道理实则是干巴巴的说教的方式，无论是可信度还是说服力，都略逊一筹。不过，这种弱势也许与它们的叙事视角有一定关系。《海上钢琴师》选择通过旁观者的视角叙述故事——《了不起的盖茨比》也是如此，固然能通过疏远距离来增添神秘感，但毕竟是一种受限的视角，无法直接展现1900的人生全貌。而《霸王别姬》则是以全知的上帝视角，故此可以不受局限地展现出它想表达的一切。

不难看出，在以上三个方面，《海上钢琴师》都出现了逻辑不通畅的缺陷，这也是《海上钢琴师》被一部分人诟病的主要原因。但不可否认，它在意象和意境的营造方面是成功的，在这面前，逻辑的缺陷倒显得瑕不遮瑜了。在高超的摄影和卓越的音乐的配合下，那个惊艳孤高的天才钢琴师终究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了观众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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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很久之后，我仍会记得1900在风暴中弹奏《magic waltz》的场景。外面狂风呼啸，幽蓝的海水一反温顺，咆哮着向渺小的人类展示它的力量。人们都屈服了，轮船瑟瑟发抖，Max左摇右晃狂吐不止，船长穿上了救生衣，而1900却依旧从容不迫、姿态优雅。他命Max把轮锁解开，让钢琴随着轮船的摆动而在舞厅中肆意滑动。1900在这滑动中随心弹奏着，节奏与海浪的起伏是那样的契合。

幽冷的夜光在1900的脸上流泻，华尔兹在幽暗的舞厅中悠悠徜徉。那是可与狂放风暴相媲美的勃勃生机，是敢以大海为舞伴的高傲与勇气，也是1900绚烂人生的慷慨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