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年

原创: 淡如菊lxh  淡如菊lxh  今天

母亲是四十五岁那年离开家,去常州打工的。因为家中三个孩子上学,负担甚重,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九十年代初期,像我们家这样三个孩子同时上学的很少,常有人给母亲“建议”,说负担这么重,不如让两个女孩子休学算了。母亲从未动摇过自己的信念,只要孩子能读得进,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们读书,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也不能落下。

因为母亲吃尽不识字的苦,她不想我们重蹈覆辙,坚持让我们上学。我记得每到开学时,母亲便一个一个给我们分学费,那些七拼八凑的零钱捧在手里是沉甸甸的希望!

我到徐州读中专时,父亲从贵阳回来了,厂里不景气,已经发不出工资。父亲回老家后尝试过办玻璃厂、学做过生意,但都以失败告终。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父母必定要想各种办法,不至于耽误我们上学。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母亲跟我小姑去常州打工,父亲在家种田养猪。那是一九九七年,我刚刚中专毕业不久,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年。

父亲年轻时在贵阳工作了十年,过年回家才跟我们团聚个把月,他几时做过农活、养猪这些粗活?自然是笨拙而生硬的,面子上也实在捱不过去。他毕竟是吃过工作饭,拿笔写字的人。

而我那从未出过远门又不识字的母亲,到了常州,更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通不懂。租了人家一间小屋落脚,没有居住证,联防队时常夜里突击检查,呯呯的敲门声,急急的叫喊声,母亲在屋里吓得直哆嗦,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房东出来,说屋里没人住才作罢。

父亲和母亲就这样颠倒了角色,两人分在两处,均不适应。后来又一次商定,放弃家里的农田,父亲也到常州,与母亲一起打工。

九七的六月份,父亲刚到常州时间不长。有天跟母亲骑自行车出去劳作,由北向南骑至常州五星桥,刚过了桥南,突然马路东面窜过来一辆出租车,越过中央隔离带,直接撞倒了父亲,自行车飞出去老远,父亲躺在地上疼痛难忍。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但是没人肯帮忙,母亲已经顾不上父亲,直接趴到了出租车上,怕人家肇事逃逸。

路旁肥牛火锅店的老板娘见此情景,立即拨打了110,并安慰母亲,“大姐你别怕,交警会来处理的,不能让司机走了。”

半小时后,交警来到现场,问我母亲是公了还是私了,母亲大声说:

“我不懂什么公了私了,把我家的人赶紧送医院,医好就行。”

父亲被送到了常州永红医院,确诊为右肋骨骨折,需住院治疗。此时已经到晚上了,母亲正在给父亲清洗,肇事司机过来喊母亲出去,说有事商量。母亲出去后直接被他带到了交警队门口,他要给母亲三千元私了,让母亲去交警队拿出驾驶证,说他做不成生意很着急。我的母亲是何等的勇敢而冷静,严词厉色喝道:

“你急?我家上有八九十岁的两个老人,下有三个上学的孩子,我们是家中的顶梁柱,现在我男人在医院躺着,我们非但挣不了钱,每天还得花钱。你有我急吗?”

纠缠了好久,司机恼了,恶狠狠地举拳要打我母亲,母亲毫无畏惧:

“你打试试,我立即在交警队门口叫喊,说你想杀人灭口。现在已是晩上十点多了,你把我从哪里弄来还送我到哪里去?”

司机没办法,只得又把母亲送回了医院。听说了此事,病房里所有人都替母亲捏了一把汗。这太危险了,你一个女人出去,有种种万一的可能性,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那时沒有手机,母亲又不会打公用电话,病房里的病友帮忙,几经周折,他们想办法联系到了我,我和大舅、新生姨夫三人连夜赶到了医院。看到病床上昏迷的父亲,憔悴不堪的母亲,我泪如雨下。安慰母亲什么都不要管,只要照顾好父亲,一切有我,二十二岁的我感到了肩上的责任。

那一年正好是妹妹高考,弟弟中考,我请了假,分别陪伴了他们几天。直到考试结束,我才说出了父亲的情况,姐弟三人抱头痛哭。当天下午,我就帮他们买好了去常州的车票,自己回去上班。

直到父亲出院,事情按章解决。日子还得继续。

父亲在家养伤的这两年,母亲一个人远在他乡,艰难维持,拼了命似的,苦苦支撑着家庭的重担。

每念及此,我的泪便忍不住滚落下来,那场景太过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的酸甜苦辣,我的父亲母亲人到中年,何日才能熬出头,尝到那个甜啊?

时间的轨迹一天天向后退移,岁月如刀,划过父亲的皱纹、母亲的白发。他们又一起在常州这个陌生的城市,挣孩子们的学费,挣一家人的生活费。多少次冒雨前行,多少次跌倒了爬起,其间的艰辛不一而足。

弟弟妹妹上大学时,每到暑假都会来常州,我也时常在节假日来看望他们,父母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虽是租住的蜗居,小屋里却充满了家的温情和欢乐。弟弟学会游泳是在这里父亲教的。母亲的五十岁生日也是在这里过的。屋前屋后的小道、田梗、河边都曾留下我们的足迹。我已经忘了自己坐在稻田边写过的那首诗,微风吹过我的长发,深嗅着空气里的稻花香。不知今夕是何年?

命运似乎很奇怪,总喜欢跟人开玩笑,令人猝不及防。二00三年的秋天,母亲也出了车祸,被电瓶车撞了。

我们都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母亲见到我们时,还一直在担心货有没有出掉?她的自行车有没有撞坏?说她自己没啥大碍,叫我们不要耽误了工作和学习。

看到病床上的母亲如此的坚定,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眼泪在心里流成了河……

母亲出院后,没多久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劳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该来的、不该来的,该受的、不该受的,都一并来了、受了、熬了。父亲和母亲就这样在这个城市里摸爬滚打,拼自己的命运,拼孩子们的未来!

直到二00七年我生了儿子,和先生一起办了厂,孩子没人带,母亲毅然决定从常州回来,帮我们照看小孩。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孩子重于一切,对我们姐弟三人,对我们的孩子都是如此。

我请了卡车师傅去帮忙拉东西,满满当当一卡车的物品,一路哐啷哐啷从常州开回老家。师傅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你父母真的了不起,少有、很少有啊!”

至此,父亲和母亲在常州的十年辛劳告一段落。十年的中年人生全浓缩在这一车的行李里了,他们对儿女无怨无悔的付出,和那无言的深沉的爱,又是多少卡车能装得下?多少言语能够来表达的呢?

再后来,我妹和我弟也分别大学毕业,各自工作成家,父亲和母亲再也不必为孩子们的生活操心。也到了儿女反哺的时候了,他们随弟弟定居南京,母慈子孝,过着含贻弄孙的幸福生活。父亲的老年大学,母亲的广场舞,老有所乐,安享晚年,是人生最美的画面!

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母亲:

“妈,经历的所有这一切,你怕过吗?”

母亲总是抬手捋捋头发,再轻轻摇头:

“从来就没怕过,有你们这三个好孩子,我还怕什么?”

这句话是那么的简单、朴实,却掷地有声,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带给我非凡的引领和力量。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我面对怎样的磨难,总不成消极悲观,而是依然心怀感恩。想到母亲的经历,温暖便在心里涌动。

日月如梭,一晃便是十年,父亲的十年,母亲的十年,我们的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我时常想起父母在常州的那段时光。母亲说那些年的经历,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哪,关键时刻总有好人相助。我说,“妈,因为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感谢所有在此期间帮助过我们的人!

这是一部不需要编剧的电影,主题是爱,爱是全部!

不知奔牛镇的那些路、那个村落有没有变迁?若是没变,我应该还能凭记忆找到——那十年父母居住劳作的地方!

永恒的爱,永恒的十年……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母亲,感谢双亲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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