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蓁蓁

我终于死在了心爱的少年剑下。

大军破城那日,我摒弃了以往的素淡,穿上了沈戈最爱的红衣,漫天大雪我冲上城墙,看着一袭戎装的他持着那把风霜剑走到我的身旁,没有等到重逢的欣喜,一柄冰凉的剑就刺中了我的心口,临死之际,我看着我熟悉的少年,竟来不及解释,只是听到身后士兵齐声道

“杀奸妃,诛昏君!”

不错,我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奸妃云氏。如今我死了,只怕没人记得,我曾经是镇南将军的青梅竹马,云蓁蓁。

我第一次见到沈戈时,沈戈跟在我哥哥的身后,一身蓝衣,年岁不大,却可以让满华京的男子相形见绌。

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七岁的我,懵懂道:“这个哥哥好看,我要嫁给他。”尽管童言无忌,也惹得父兄哄堂大笑。彼时,我从十二岁的少年清冷的面容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我是华京最尊贵的女子,我父亲官至一品,母亲出身世家,哥哥是探花郎,如今又娶了将门出身的嫂嫂,可谓一时间风头无两。

沈戈成了我家的常客,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镇南将军沈世聪的儿子。他本是庶出,小娘去的早,本也是养在庄子的,后来镇南将军连殇两子,方才把他接回来,寄在嫡母名下。

人人都说他命好,鲤鱼跳龙门,但是,我总觉得他不开心,我和他不过一墙之隔。偶尔爬上墙头给他送各种吃的和小玩意。

母亲和嫂子都是斯文的闺阁女眷,家里两个妹妹也都这般,我嫌腻歪,便每每找了沈戈玩。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嫂子每每笑话我说心都跟着沈戈去了,身边的嬷嬷也说将来我会是沈家的少夫人。

我低着头,又想到沈戈俊朗的面容,不由得憧憬起来。沈戈的嫡母出身世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即便如今,穆先生也会拿了当年沈夫人文章来让我们学习。

我知道沈夫人必然是喜欢嫂子那边温婉贞静的女孩子,便收敛了性子,努力学习。直到华京城闺秀里传看我的诗文和画作,我便知道沈夫人必然是喜欢我的,不免多了几分憧憬。

抚着腕上的墨玉镯,又想起沈夫人跟我说的私房话,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期许,华京城也在传我和沈家的婚事。

我及笄那年春天,没有等来沈家的婚书,只等来了我父兄战死疆场的消息,一时间我成了孤女,母亲心灰意冷本就是身子弱的她更是在那个夏日去了。

嫂嫂本是随军,结果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朝堂之上,我一身镐素,靠在外祖母身侧,我被封为安宁郡主,陛下为了安抚云家军的心,把我留在华京城,外祖一家择去了凤凌老家。

拜别那日,沈戈将我搂在怀里,低语道:“蓁蓁,有我在,你别怕,以后一切有我。”我就这样住进了沈家,尽管我是沈家大姑娘的义女,也不过是陛下看我年幼,不好分府别住。才如此安顿。

我欢喜非常,因为这样,我就离沈戈更进一步。父母俱亡的悲痛在沈家好了些许,沈戈待我有些客气,我总觉得他是端方君子,守着男女伦常,方才如此,因此并不介怀。

直到天子薨逝,太子顾景浩继位,我和沈戈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他绝口不提我们的婚事,只是不断地说雍王顾景渊如何贤德。我知道他和顾景渊交好,他如今被迫去了封地,沈戈难免不自在,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说男儿志在四方。

后来,江平府兵变,沈戈随秦元帅出征那日,他才吞吞吐吐的说了他的心事。

“天子求娶,是天恩。”他低声道,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想让我进宫为妃。

“不,我云家女儿不进宫。”我站直了身子,定定的看着他,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违逆他的意思。

“蓁蓁,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这是圣旨,你放心,不过三五年,我必然回来接你。到时候,我许你十里红妆,决不食言。”

我看着他,心痛的无以复加,十里红妆,我的期许居然变成了条件。我虽然是闺阁女流,但是,我也明白,当今天子昏庸无道,又重女色,让我进宫必然是雍王的计策。可是,为什么是我。

我想不通,但是,我一个孤女,安宁郡主不过是唬人的名头,似乎一切都由不得我。我成为了顾景浩的妃子。

我本就容颜绝世,再加上自带一股清冷气质,很快就成了专宠。一时间后宫都知道多了个云妃,不过一年光景,并没有一子半女的我居然破例封为贵妃。

华京城人尽皆知,我魅惑君王,修建宫殿,征用兵丁,增加赋税,一时间民怨沸腾,反观千里之外的启州城却是海晏河清,风调雨顺。

就连华京城的孩童也都传唱

“安宁进宫不安宁,惹得君王不消停,黎民众庶身受苦,云氏卧榻品香茗。”

直到后来有一日,沈世伯见了我,他站在台阶之下,跟我父亲一样的年纪身形,只是如今鬓边都是白发。

“你们云家世代忠贞,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妖孽祸水,你父兄九泉之下如何心安。”彼时,我正在用新鲜的凤仙花染指甲,听了这话,只是笑笑

“沈大人年岁大了,不去就安享晚年,不要管后宫的事。”

沈世聪性格冲动,为人刚烈,一时间竟然对着我骂道:“云蓁蓁你这个妖妃,魅惑君主,祸国殃民,云家和沈家白白养了你,你这贱人。”

他打算上前却被身旁的侍卫拦住,他还想对身边的侍卫动手,我却先一步看到了顾景浩,梨花带雨的靠在他身上,只说沈大人冒犯,陛下要处置他。

随后又柔声道:“沈大人对我有养育之恩,又与我父亲是同窗好友。我不是那不感恩之人,就让他告老还乡,安享晚年,我随手将头上的赤金步摇丢出去,只是冷声道:“沈世聪,这是本宫给你们的礼物,纯金打造。算是报答了你们沈家的养育之恩。以后两不相欠。

沈世聪虽然不理解,但是也还是收了礼物便走了。陛下为了我打发了沈家,就连沈家远在边关的儿子也不顾,便知道我如今在朝堂上是炙手可热的人了。

有些人竟背地里传言又有什么事儿只找云贵妃娘娘,不必找皇上。对于这些我倒也不在意,只是对于他们送来的金玉珠宝我照单全收。就只是他们的孝敬,温远的凤舞它是有限的,若是孝顺我,只能盘剥百姓。

我不在乎,我也不怕承担这样的恶名,只是取了新鲜的葡萄放在嘴里吃着。希望沈世聪能明白步摇的关窍。

这步摇原本就是宫妃们的寻常物件,因为此也不被重视,只是这一件却是雍王特意打造的,其实这关窍来自于第一高手苏成,就算是落在别人手里也看不出什么。

初雪宫宴上,我见到了自边关回来的沈戈,眉目如画的少年,如今多了几分冷意,他穿着常服跪在殿上。低声道:“给云贵妃请安。”

衣服上残雪被暖融融的烛火化了,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周身的冷意。

“表哥辛苦了,表哥为朝廷办事,我和陛下都很放心,表哥快请入座,喝一杯酒,暖暖身子。”我说着话就亲自倒了一杯玫瑰醉放到了顾景浩的手上,他此时盯着我,也盯着地上翩翩起舞的女孩子们,必然是心动了。

宫宴散去,刚刚表演的胡姬得到了皇上的青眼,想必今日便是她侍寝了。

我脱开宫女的手,一个人走在回廊上,隔着垂花门,我见到了沈戈。

“一切顺利,只是蓁蓁你受苦了。”沈哥有几分情动,而我却习以为常,我自己知道是什么身份,我也明白,我这一辈子都等不来他所谓的十里红妆,自从我进宫那一刻起。

“陛下对我很好,我哪里受苦了,你是多虑了。”我扯了扯衣领,露出脖颈上的红痕。他大胆的抚上了我的脖子,只是那一瞬间就很快的收回了手,转身离去。

我自嘲笑笑,只怕妖妃之名,我要一直担着了呢。

那一日我轻车简从去了慈云寺,我说梦到了菩萨,只是菩萨显灵,说不定能送一对皇子。顾景浩只有两个女儿和一个病弱的儿子,听了我的话,也就欢喜的答应了。

白叔叔一身僧衣站在台阶上,我进来了,白叔叔便说想要送我两本手抄的经文,我答应了,跟着他去了侧殿。他朝着我跪下,没有了出家人的慈祥。反而多了几分军人的刚毅。

他是镇南将军也是我父亲的世交,不只是如今遭人陷害,他方才落发为僧。

“叔叔,蓁蓁恶贯满盈,望有朝一日叔叔可以念在往日情分,给我打造一副薄棺,如今,天下大乱,群起纷纷响应,叔叔是治国之能臣,,难道安心躲在这里念佛吗?顾景浩那舞蹈昏君抱着他又有何用?倒不如颠覆了他的天下,另立明主,才是苍生之幸,比什么超度都是有用的。”

白启看着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平州城破,雍王自立为王,招揽贤才。消息传到华京城时,顾景浩只是摔碎了一只琉璃酒杯。后道:“什么宵小之辈也敢觊觎朕的江山。”也许是重复的消息让顾景浩夜不能寐,你见了太医院院首邱江为他诊脉。

邱江倒也稳妥,开了些安神的药,好的,事儿越来越复杂,这时,倒是有人提起,与其这般不如朝安议和。

顾景浩原本是好战之人,只是这些年安于享乐。也没有了什么信息,朝廷上主和主战两派越发讨论的激烈。

如今皇后娘娘不管后宫的事儿,一切事情都是由我承担。我看着送上来的账簿也知道如今后宫中也是寅吃卯粮,国库空虚,要不了多久,这朝廷就会成为一个空架子。

看着手上的玉手镯,心中无限感慨,在不用多久,他就该回来了。我真的能不能等到十里红妆呢?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和妄想,我如今身为骂名,不杀我难以平民愤。我紧紧的开始打点身后的事物,我是孤女,也是无牵无挂的,唯一想着的恐怕只有沈戈。

想到那一日我送去的100两白银,希望白叔叔能够信守诺言,我没有脸进顾家的祖坟,也没有脸见父兄,只能求着离他们近一点。

贴身的宫女为我化妆,今夜陛下翻了我的牌子,我该去侍寝了。坐着车一路走在狭长的宫道上,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对我来说四四方方的宫墙,比宫墙更让人窒息。

走进后殿便听到女子嘲笑的声音,如今已经是大厦倾颓,顾景浩还有这样的心思,我不免生出了几分悲凉之意。

这次议和的事情并未成功,顾景浩杀红了眼,杀了一波又一波的钦差,朝堂上更是人人自危,朝堂之上一下子能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无奈之下,顾景浩封皇叔顾平为摄政王,管朝堂之事,他则带着一众后妃去了行宫,皇叔是老臣,再加上从小看着顾祈安长大的,自然对朝堂的事上心。

相比之下,千里之外的启州城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我日日盼着,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盼什么,“主子,你歇着吧,陛下不会来了。”玲珑为我整理好我的披风,含笑安慰了一句。

玲珑跟着我多年,知道我盛宠不衰,也以为我爱惨了顾祈安。因此她每每睡在别人宫里时候,她总是安慰我。她原本是粗使宫女叫阿巧,原本是替乔家姑娘进宫的,才改姓乔玲珑,原本也是个可怜人,我也是无意间知道她的身世,我没有揭穿,能够进宫都是可怜人。

“睡吧,我没事,我一个人走走就好了。”我打发走了玲珑一个人看着月亮发呆。

沈戈虽然是行伍之人,但是,最爱月亮,记得他总是跟我赌书,输了时,他总是洋洋洒洒写了一首诗,一阙词,无一不是关于月亮的。想想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因为兵马司出事,顾景浩不得不回宫,我也跟着回到了宫里,那天夜里,摄政王顾平跟顾景浩彻夜长谈,不知说了什么,第二天,顾景浩竟然破天荒的早朝了,下了罪己诏,并且放了一批功臣。

太后欢喜非常,酒席上也有了笑容,可我却知道,如今的大燕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他就是夜夜勤政也很难挽回僵局。

因为想保持明君的形象,顾景浩最近少来后宫,看着别人怨怼,我却是神色如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何况,不过是新鲜罢了。

江南又送来了一批美人,我身为贵妃这差事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选了几个中上的送进来,别人都说贵妃善妒,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些人根本不能成事。

新进来的路美人住在我的侧殿,她是六品官的侄女,老实稳重,可我却知道她是启州人,我有意抬举,她也很上道,很快就得了宠,可是,她却不高兴,我不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直到那一日,她闯了进来,哭着求我救救她的故人,我不明所以,细问才知道,云州指挥使沈戈抗旨不遵,已经被押回京城。

“沈戈,你可知罪。你玩忽职守,抗旨欺君,罪当问斩。”顾景浩摆弄着手里的长鞭,笑着问道。

“陛下,如今边关告急,民不聊生,陛下应该开仓放粮,而不是增加赋税。臣私开官仓罪该万死,但是,还是请陛下顾及边关百姓。”沈戈跪在地上,脊背挺直。我看着他有一瞬的愣神,却很快恢复如常。

“押下去,交皇叔重判。”顾景浩虽然昏庸,但是,到底忌惮顾景渊,孟州和顾景渊只是两城之隔。如今这样,想必也是起了别的心思,更何况,沈戈出身将门,当年的沈家军余威还在,除了沈戈,顾景浩也安心。

那夜,久不进后宫的顾景浩宿在了我的宫里,他慵懒的靠在床上,朝着我道:“好好伺候朕,取悦朕,让朕看看你这贵妃的本事。”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浑身冷意,但还是不得不脱了小衣,放下幔帐,过了很久很久,顾景浩才沉沉睡去。

我一个人看着月亮,又看着殿外跪着的沈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夜深人静,他必然听到了刚才的欢好,我也明白这是顾景浩刻意为之,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顾景浩为人偏执,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保住沈戈,才能有以后。我鬼使神差走了出去,看着沈戈笔直的脊背,心里无限悲凉。

我如今这般田地,他何尝不是始作俑者。最后的最后,我只留下一句

“韬光养晦,我会救你。”他诧异的看着我,刚要开口,我已经走远。三日之后,摄政王等人联名上书,保举沈戈,沈戈贬为庶民,用不录用。

当然也有人觉得顾景浩是放虎归山,断断不可轻易放过,可是,色令智昏的他自然躲不过我得温存暖语,只是好好的敲打一番,三十板子,便放他去了。

他走那日,我站在院子里好久好久,眼前的一切如同白驹过隙,我也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一时间神情恍惚,栽倒下去。

我再一次醒来,方才注意到,屋子里围了一群人,顾景浩也有了笑脸,玲珑更是道:“恭喜娘娘有了龙子。”

看着跪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我才想起那夜行宫我未服用避子汤,我缓缓的摸着小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贵妃有喜,这个朝中的喜事,就连太后也诸多赏赐,我只是笑笑,一个人呆呆的看着月亮。小生命的到来,并没有扭转朝中的局面。

雍王大军势如破竹,听说,他得了一员大将,为他披荆斩棘,我没说话,路美人也只是默默垂泪,还特意去求了平安符。

我笑笑不语,我知道一切都是定数。

如今我有了身子,顾景浩倒是不去其他的宫殿了。对我也温柔了许多。我这才发现别人眼里的无道昏君,也并非一无是处。

他擅长书画,那一手妙笔丹青画的出神入化。他唤我蓁蓁,他陪着我在夕阳下散步,给我讲未来孩子的名字。

我淡淡的听着,偶尔回应,我不会因为他心中有任何波澜,我心里始终有的都是那一轮月亮,自从我七岁起,一直到如今。

人人都说贵妃得了陛下的心,我其实明白,他虽然昏庸残忍,但是,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他知道我爱玉兰花,他知道我喜欢天水碧的颜色,他知道我心里无他,但是,他不曾动我分毫。

朝中越来越紧张,我身在宫墙,但是,心却去了别处,宫里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前朝的艰辛,也都不敢多言语,顾景浩最近虽然不怎么来,但是,每日里都会送些点心瓜果,我兴致缺缺,心里想的都是朝廷的局势和如今雍王的情况。

菊花开的时节,我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些不方便了,太后免了我的礼数,我也免去了各宫行礼,邱江来的时候,我坐在回廊上,安静的看着云,说起来,他是我的故交,如今动荡,他也有了辞官的意思,但是,还是留在了宫里。

日日送去勤政殿的汤药,我和他心知肚明,却又彼此心照不宣,多年的声色犬马,早就掏空了顾景浩的身子,如今更是饮鸩止渴,他越来越依赖,我也越送越勤。

只是,看着隆起的小腹,我心里有些不忍,但是,这个孩子原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只怕他出来也会受尽磋磨。

“你当真这样做,蓁蓁,你可想好了吗?”邱江看着我,还是不免问了一句。

“雍王的军队到哪里了?快了吧。”我顾左右而言他,邱江虽然是个太医,但是,朝廷上的事并不是完全不知,更何况,他的内弟也在军中,虽然是个微末小吏,终究还是知道的。

“已经过了江平府,一路北上,只怕三月光景就……”邱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看着玲珑情意绵绵的眼神,我也知晓一二,邱江虽然已有妻子,但是,让他纳了玲珑也未尝不可。而且,他们之间并不是没有情意。

我小产了,只说是雨天路滑不慎小心,顾景浩发了好大的脾气,近身伺候的玲珑和玲秀被罚了月钱,各自打了30板子。

好在邱江说我一切无碍,日后还会生养,顾景浩才放下心来。雍王大军势如破竹,宫里人人自危,女眷们更是害怕大厦倾颓之日该如何自处,我却是心无旁骛,认真打扮了起来,我小产一个半月后,我上了顾景浩的床榻,我又得宠了,本来心有愧疚的他,对我更盛从前。

流水一样的补品进了我的宫苑,我更是盛宠不断,日日招幸。顾景浩喜欢清丽的装扮,我便刻意为之,他喜欢甜食,我便学着做。我比几年前更加用心。

宫里有不服的,说我独自霸着皇上,我却是一片淡然,如今这样的情况还想着争宠,我只觉得可笑。

民间对于我的传言更甚,造孽祸水,祸国殃民,更有人做了我的画像日日咒骂,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我要做我该做的。

不过月余,雍王大军已经到了安阳府。摄政王顾平担任来使,去了城外谈判,只是后果可想而知。

顾平身为摄政王,并不是不知道人心所向,也不是不知道顾景渊是圣主明君,只是亲情权利,让中庸的顾平一时间有些为难。

“划江而治。”顾景浩将顾平的奏折摔个粉碎。邱江给我请平安脉时,将所有的事儿告诉了我。我只是摇摇头,不置可否。

顾景渊雄图大志,自己早就知晓,更何况,朝廷上对于顾景渊也是十分推崇。如今划江而治也不过是缓兵之计,顾景浩虽然昏庸,但是也不安心做阶下囚,更何况,失了民心,就是如顾平所说,恐怕也不能长久。

两方僵持不下,顾景浩也只能亲自出城,他搂着我,站在万军之中,他的对面坐着意气风发的顾景渊,和我年少见过的一般俊朗,没有了少时的温润,多了几分盛气凌人。

沈戈一身戎装,周边的士兵也都蓄势待发

“你要弑君,你可知道是死罪吗?”顾景浩语气有些急躁。然而,对面的顾景渊则是一片云淡风轻。

“皇兄不必动怒,免得惊吓了怀里的美人。”顾景渊说完就打量着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他何尝不认识我,就是头上的那支步摇送去了华京的城防图。彼时的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帐外的沈戈,他神情严肃,但是,我却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顾景浩搭在我身上的手。

我不能说话,只是垂着头,看着男人之间的博弈。

最后,顾景浩让我出去,顾景渊也屏退左右,沈戈上前一步,却还是退了出去。

秋风卷起了风沙,我和沈戈并排站着,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艰难道:“这些年,你……”他欲言又止,看着我,我容色清淡,身上穿了一件湖水蓝的袄裙。从头到脚都不是他认识我的模样。

忽然觉得青梅竹马的我们,如今还是会陌生,他是新君的大将,我是旧君的妃妾。尽管未成定局,可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

月上中天,顾景浩出来了,他身上带着微薄的酒意,他看了看我,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想着沈戈的面容以及他让我等他的话语,竟然没注意到自己不对劲。

“你很后悔吧!没有跟着你的表哥去。”顾景浩的话没有喜怒,就像说晚膳吃什么一样寻常。我想要说什么,顾景浩已经疲惫的闭上眼睛,然后道:“朕没有兄弟了,朕与那个贼子不死不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朝廷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刘太后也不免亲自写了书信给顾景渊,是回过来的,只有一滴血和一个断了的玉环。

玉环是太后曾经送给顾景渊的礼物,如今这般必然是要决裂了。太后无力回天,只是在佛堂上。后宫虽然比不上前朝和流言蜚语不断,那些没有受宠,没有受过陛下恩宠的妃子们一个个进入寒蝉,甚至有人自请出宫。

后来,那个要出宫的贵人被乱棍打死,鲜血染红了白玉台阶。太后请了众人去看,我是贵妃,站在前头,面无惧色。我忽然想,这样恐怕也是解脱。

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了,从我答应沈戈那一刻开始,从进宫那一刻开始。或许我也只是一步棋,是男人逐鹿天下的一步棋子罢了。

太后似乎心死了,并不在意顾景浩是不是沉迷酒色,去了很远的静安宫。听说他要为先帝祈福,想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出来了。

只是越发紧张之下,等来了顾景浩的生辰,顾景浩终究是天子,即便如今形势紧张不可大摆宴席也是不能敷衍的。

那日顾景渊送来的特别的生辰礼,皇帝进侍的人头。这样明晃晃的摆在锦盒之内,看着顾景浩,我有一瞬间的心软,与他无关情爱,也无关感情,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只是,第一次开始怀疑顾景渊到底是不是对的?他是明君是英主,可是史书工笔终究是胜利者写的。

入夜,我等来了一封书信,书简之上是沈戈的字样。大概是与我说了详细的行程。今已经在京城不足20里的地儿扎营。

惊诧之余,我更多的是欣喜,我终究等来了沈戈,虽然未必能等来十里红妆,恐怕也可以等来我的安稳人生了吧。

不知为何,自那日以后,顾景浩对我的态度倒是有些冷漠了,不过月余,我等来了,让贵妃去抚慰敌军的圣旨。

抚慰敌军,我不知道究竟是何意思,是跟顾景渊谈判还是什么?这是个闺阁女子且声名狼藉,更何况我站在哪一头的,我心里清楚,估计究竟是顾景浩的故意试探,还是真有其事?我无暇顾及太多,毕竟事情紧急。

圣命难为,入夜我着了披风,还是去了顾景渊处。

“朕知晓你的心意,也明白你这些年受的委屈。是有功之人,自然是论功行赏的。是真是清楚的是天下悠悠众口终究……””顾景渊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我却心里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天下却不想担这样的恶名,他不想让人说他残害兄弟手足,他清君侧除奸妃,是民心所向。

我只是淡然一笑,然后垂着头跪下,郑重其事道:“希望皇上成全民女的心意。民女身在九泉,也无遗憾……

我回去时已经很晚,估顾景浩只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没有了往日的残暴。

俯身行礼他并没有让我起来,我跪在冰凉的台阶上,膝盖隐隐作痛,又下了一场雪,就这样一直跪着,直到一个时辰后,顾景浩身边的内侍才拿了披风给我,让我回宫去。

我拖着的身子回到宫里时,天光已经大亮,我站在回廊上毫无睡意。玲珑九揉着眼睛看到我正在回廊上吓了一跳,又急忙抱着我的身子安慰道

“主子这些天一直在御书房伺候,辛苦了,快歇歇吧,奴婢备了好吃的点心。”玲珑关切道。我听了她的话只是一笑,原来顾景浩并没有将我出城之事告知于旁人,只是说我这些日子都在御书房伺候。

我摆手让她退下,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哪里,什么话也没有说。雪还没停,我只是站着,又瞧见宫墙外的那一处红梅。

那是朝霞宫,朝霞似锦该是个好去处,却没想那里关了昔年犯错的嫔妃和宫人,人人都说帝王家如何富贵,而我却明白这是最冰冷无情的存在。

我一个人坐在回廊上,紧紧的握着瓷瓶,这里头的东西杀人于无形,也可以让人在无声无息间死去。

明军进城大军攻破城市那一日奸妃畏惧自杀,昏君死于大殿之上,该是新帝登基的是最好的礼物了吧。

我闭上眼睛,想着日后的华京该是怎样一副热闹景象。我也曾是生在繁华盛世的世家女,几年光景我却已经受尽折磨。我容颜依旧,甚至比为姑娘时更加光彩照人。是啊,我身上脸上敷的是皇上特制的玉颜粉,价值连城,自然能保护肌肤如雪,格外美丽非常。

我进了暖阁,暖融融的地龙,让我的身子回暖了些许,暖阁只有一个打瞌睡的小宫女,见我来了,急忙跪下行礼。

“你去帮我找找,我做的那件芙蓉锦的衣裙。”

“是”小宫女答应一声便转出去找了。

我随意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了一盏茶。看着小宫女从我素淡的衣服里翻找个遍,唯独不见大红色芙蓉锦的宫装。

随后似乎像犯了错一样跟我回话

“奴婢蠢笨,奴婢没找着主子说那样的,想必是被玲珑姐姐收起来。”我只是摆摆手让她退下一个人望着屋子里清新素雅的布置笑了笑。

翌日

“云妃娘娘,老奴也是没有办法,毕竟,皇上的吩咐不得不从。”李未尖细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不耐。

“无妨,本宫知道了,就算本宫不是贵妃还是一宫主位,该尽的责任和义务也都知道的,请公公转告陛下,我自然会尽妾妃之德。”

我只是看着圣旨上的字儿笑笑,贵妃又能如何?如今这后宫不过是强撑着而已。玲珑陛下只是生我的气,不必让我介意。

我不说话,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远处。入宫多年,原本在顾景浩身边卖乖讨好的我,如今连话也懒得说了。

众人都觉得贵妃娘娘如今成了妃子,不过是皇上一时之怒。直到崔氏来到我宫里时我才明白,陛下的恩宠足可以让人乱了心智。

“云蓁蓁,你真的以为你能强的过本宫吗?本宫可是为皇上生育过儿女的人。你这狐媚子进宫以后整日里霸着皇上,不问朝政,你瞧瞧外头的人是怎么说你的,我要是你,都不想活着。”

崔氏越来越尖刻,甚至想上前划破我的脸,她陪着陛下多年,容色上虽不是上乘,你是有多年的情分,又被陛下生下公主,她总觉得是我进宫来分了她一杯羹。

顾景浩护着我,她自然不敢乱来,如今我被降了位分,就连勤政殿那头也传来旨意。竟不管不顾的向我杀来了。

“朱飞娘娘不会想着杀了本宫就可以稳坐后宫之位吧?那娘娘是公主之母,还是希望美公主肌腹肌手,不然的话,日后若有个什么闪失可是不好的。更何况我前些日子听陛下说起勇往,年轻时的事儿。”

听说雍王爷虽然贤明,可却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对待女眷更是丝毫不留情面。他是真的有什么变故?公主的性命还要不要我若是你就好好养着,不是争宠那么简单,如今,你我后宫之人是风中飘一般你若不能自顾着,反而伤了根本。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呢?”

崔是听了我的话,刚才僵硬监控的脸瞬间缓和了大半,只是呆呆的站着,起来这事也是可怜之人,她身边的容公主,早几年过继给了皇叔的儿子瑞王。

年瑞王爷因为在战场上的根本,再也不能有子孙后代,皇上为笼络朝臣,方才出此下策。她们母女不得相见,有些怨气也是正常的,只是她爱惨了顾景浩,因此很多事情都不计较了。

你是听了我的话,确实很久没有来闹,我也安安心心的在我的院子里,我打听着前朝的事儿,也明白秦朝的事情,越来越紧张,顾皇叔见了我一次,让我劝劝陛下不要整日历饮酒。

却只是摇摇头,笑着告诉他,我如今只是个失宠的妃嫔。

黄叔告诉我,顾景浩心中是有我的,若不然也不会……

我反问他究竟是爱我的颜色身份,还是爱我的什么?他是或许他是有爱的吧,对男人的爱对我来说早就已经微不足道了,自我见过沈哥那一刻开始,什么人都已经不能够心之所向。

我正心烦着,是忽然送来了一件粗心的衣裙,这原本是我生辰那日。要求的只是做了这么,只是如今事情烦,多做了这么久才拿下来。

是上好的素锦芙蓉花配着紫薇,我原是妃嫔,不能穿正红颜色,这胭脂红倒也是相配的。一起送来的是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

瞧这物件,只是笑笑随手将珍珠赏给了玲珑他们,是时候该准备了,剪裁的正好,更加衬的我面如桃李。我几日不上妆,今日倒是打扮了一番。

“云妃娘娘,奴才不敢打扰你,只是陛下昨日醉了,叫了一夜您的名字。奴才这才偷偷的请您去瞧瞧。”

我点点头,扶了扶头上的步摇。

我没有坐车,只是踩着雪一步一步的走到顾景浩那里。皇宫的守卫并不是很多。听说都去守城了,大军压境,如今精中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京兆尹反水,兵马司郑敏投城,之间,青春就没有可用之人。

顾景浩穿着一身明黄龙袍坐在榻上见我来了,只是笑笑,然后道

“云妹妹,你来了。”有些愣神儿,但是很快恢复如常进身道“妾身见过陛下。”一吹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妹妹,你不记得景浩了是不是?”我有些害怕,没想到,暴虐的他居然在哭的像个孩子。

“陛下,您醉酒了,臣妾特意送来了醒酒汤。”他握住我的手,抚摸着我手上的白玉手镯,只是淡淡笑道:“莫说是醒酒汤,就是断肠散朕也情愿。”

我有些诧异,但很快笑着道“陛下,别开臣妾的玩笑了,快喝点汤,吃点点心。会好受些,陛下的身子还要撑着朝廷的大事儿。”

看着我眼是无限的温柔和深情,然后道:“你当真如此爱他,为了他不惜毁了自己的名节,为了他不惜嫁于朕,为了他的大业不惜牺牲你的性命。怎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明明是真心认识的你?不记得这个扇子了吗?”

顾景浩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从锦盒里拿出了一柄折扇,画着的是一对梅花,我明天审核,我知道他最爱红梅,特意了这红梅扇面,想着他生日时送给他,只是画了很多幅都不满意,自己在书房发脾气。

遇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顾景浩,他安慰我说画的最好,我只是笑着说送你吧。没想到他珍藏至今。

我不知道我和沈戈究竟是不是孽缘?是我认定了他。他是我年少时就爱的少年,至于,顾景浩终究是要被辜负了。

天光破晓,大军已经破开了城门。我来不及,但是却知道顾景浩在一片火光中推开了我,让我去找沈戈,但还是没有回头的跑在了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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