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地处两县交界处,说是小,在方圆几十里内,村规模也是数一数二了。
没有山,水美。村内一条河,河两岸生活着一群人。
十一个生产队,一千多号人,人员密集,房屋一间挨一间,家家户户的门前太阳出来后一转眼便不见了,家中有什么需晾晒的,你得计算着时辰。
那时的我还待字闺中,世故人情于我懵懵懂懂。
那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刚出头吧,不苟言笑,一生之中也就见过那么几天了。
夏天的某个晚上,当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时,连母亲也一愣,“我是某某的儿子,老兄在家吗?”那男人陪着笑道。
“哦~”母亲对他父亲是略有所闻的。
“你有事吗?他爸刚出去。”
“哦,没事没事,只是来与老兄谈谈心。”
这男人住最远村东头,我家在村中间,虽相距不足五百米,但基本是老死不相往来。
这谈心可真是谈心啦,一天不拉,两人足足谈了一月有余。
终于某天,那男子还要掏烟父亲抽时,母亲看着地上乱七八糟丢了一地的烟头,忍无可忍,没好气地说:“睡觉啦!”
那男人才满脸堆着歉意,悻悻而去。
“这人天天来找你干嘛,又不熟,八杠子打不着的亲戚,以前从没上我家来过。”
“还不是为了选村会计,他肚子里的小九九,虽不说,我还不知嘛。”父亲笑答。
“哦,怪不得,可找你有什么用,他倒是去找村长书记去呀。”
“呵呵。”父亲笑而不语。
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父亲。
父亲在村中还是颇有威望的,虽无一官半职。
村里人百分之七十是一个姓氏,另外百分之十宋氏,百分之十潘姓,其他百分之十杂姓。
那男人潘姓,与他竞争村会计的另外一位是属百分之七十姓氏。
潘姓,先天不足。
父亲在这百分之七十的姓氏中可以说一呼百应。
父亲有一外号:铁嘴钢牙。能言善辩。且一身正气,好行侠仗义,邻里纠纷,父亲调解总能握手言欢,地痞流氓,村中霸王,父亲出面,也要礼让三分。
那男人每天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父亲有时提前借故离开,他就一个人坐矮凳上,抽着烟不急不躁等着父亲。父亲回来后,两人依然是天南地北聊着天,绝口不谈选举之事。
父亲也是好脾气,不好意思赶人家走,并且,上门都是客。
醉翁之意不在聊。
这是村人都知道的事。
那天,邻居婶婶和我母亲唠上了:“某某家儿子天天往你家跑,想当村会计吧。”
“想当会计找我家那位有什么用呢。”母亲嘟囔着。
“就他那人品,一个队都弄不好,还做会计,不把钱都弄自个兜里才怪呢。”邻家婶婶撅嘴不屑说道。
“就是,这小子胃口大的很。”路过的本家伯伯附和着说。
“他做会计,这个村还能搞好,天晓得。”宋家奶奶也凑了一句。
“我才不管谁当会计呢,反正谁当会计和我家那位没关系。”母亲笑着说。
母亲回家忘不了叮嘱父亲几句,别掺合其中,不管你的事。
父亲总是笑而不语。
那男人的竞争对手某个中午也来了,老会计,己做了十多年。
进屋一头的愁眉苦脸。
“老弟,你看看我这身子骨,除了写写弄弄,这辈子还能干别的嘛,不让我干会计,我还能干什么,这上有老,下有几个未成家的孩子,出外打工,怕是弱不禁风,也没人要我阿。”说到激动处,这男人声音略略有些颤抖。
“老弟,你可要帮我说句话,大家也都清楚的,我这么多年没挪用过一分公款,凭良心办事阿……”男人不抽烟,猛喝水。
父亲不言,连连点头,倒水。
大选前夕,我的大叔叔,父亲的亲弟弟公然在人群中宣称:“我是不会选某某某的(老会计),要选便选某某某!”
“老弟,你是抽多了人家的烟吧,醉了。”人群中有人调侃。
“对,我是抽了他几根烟,我就瞧某某某(老会计)不顺眼,就不选他。”大叔一向直来直往,亳不避讳。
母亲听着刺耳,回道“你爱选谁选谁去!瞎叫什么。”
大叔自讨没趣,边走还直嚷嚷:“要选就选某某某!……”
最终大选结果公布,老会计以685票对138票压倒性优势成功卫冕。
从结果公布的那一天始,那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家。
仿似从人间蒸发,杳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