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鸣山的传世歌(10)

这是一个创世与灭世的故事,用三个视角来展示一个宏大的图景。八鸣山的视角主要是这个灭世与创世交错的圣地:大岳役横跨四千年的历史,每一章节都是完整的一幕戏剧。潼渊戒生的视角是八鸣山最重要的一位主人公的成长经历。第三个视角是浮世的视角,一幕世家与各方势力交错的宏大世界。

浮世 · 修罗境(四)

—— 百里卓川


青衣女子在对答之中不停的审视着这个大汉。他狮子鼻,国字脸,浓眉下一双善目透着几分憨狡之气。自刚才他把青衣女子劫持到夏云城外这间荒弃庙宇之后,便找了一个破盆,从漏雨大缸里汲出些能用的净水,把脸上的污渍擦了干净。于是再一打量,竟不显得太过粗鄙,红润面光里颇有豪侠气派。虽说身上衣服仍然陋劣,可形象里宽肩虎背,体壮身强。宽松的衣袖显出小臂末处青筋隐隐,展示出一副铁臂铜拳的架子。再加上身高伟岸,行事恣放,从头至脚真就个浪荡武士的模样。

这样的形象虽说像个搏力之人。但仙、武、幻三系高手却鲜有如此形象。一般修为超绝之辈,往往内含外束,并不在肌肉块头上显山露水,虽说身姿常常矫捷,但举手投足总是干净利落,外行人不懂得,反而会觉得如文士般静雅。绝不会流露出这般市井武人的卖弄。

可青衣女子却偏偏看到了这浪荡大汉使出的凌空剑气,这绝不是什么普通武士可以驾驭的。作为一个妖精,她也算有了千年道行,一时间竟然不能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出任何一个众生界的人物是这个形象。

直到听到了与盛佑家敌对这样的话,她心神一震突然有所领悟:“你是左家的人!”

“哎?”大汉一惊,随后一脸苦笑:“我兄弟过去总是跟我唠叨,说我这个性格守不得秘密,说个两三句,就把自己的底细都抖落出来了。我原来不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我兄弟的话还真是屡试不爽!”

“只是……你这女子又是怎么知道我是左家的人?难不成因为你是狐妖,使了什么幻术?”

“这天底下有几家人一生下来就要与盛佑家敌对?除了奇门左家又有谁敢说用动刀动枪的方式来解决这份矛盾?”

“唉!”大汉摇了摇头感慨道:“看来这说话倒是这天底下第一等麻烦事,你想说的不见得别人感兴趣,你不想说的,倒成了言外之意,只要是有个心机的人,总能挖到。”

“那么你到底是左家的谁?你插手这件事,乃至挟我来此,到底要干什么?”

青衣女子一边问,一边还在自己脑子里搜索着左家的信息。左家与盛佑家都是头等的大世家,且累世有隙,双方之间明争暗斗几百年,早已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情。因为各自都家大业大,家族但凡出现什么青年才俊,能人异士从来都是街头巷尾的美谈。况且这两大家族在世间也会斗名,历史中的故人姑且还要表彰起来让世人敬仰,现世活着的,要是有眼前大汉这般本事,又怎可能不尽力宣扬。但思来想去,左家虽然精英如云,但却总对不上这一号人物。这不仅令青衣女子大为困惑。

“哈哈!”大汉高兴地扬了扬眉毛:“怎么样?就算你猜得出我是左家的人,我自信你绝猜不出我是左家的谁!”

“我不管你是左家的谁,你必是替左家办事。”青衣女子不再纠缠她不知道的事情,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眼下的处境里,“我与盛佑家的事,不知为何引起左家的兴趣?阁下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又错了!”大汉因为青衣女子猜不中自己的意图简直就要手舞足蹈起来,“我可没替左家抓你。”

“你不是为了左家抓我?”青衣女子心头的重重疑惑,令她不仅不耐烦起来,“那阁下到底为何抓我?”

“我可没抓你,是你踩了我的脑袋!”

“阁下何苦与我胡搅蛮缠!如若不是你存心干涉盛佑家与我的恩怨,怎么会冲到大丰楼下,被我坠落之时误踩头额?”

“什么存心干涉!我哪里有闲工夫干涉你们那些破事!我只是……我只是……嗯……说就说了罢!”大汉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愤愤的说了出来。

“我只是在醉玲珑里不省人事,身体不受控制,就碰巧走到你们那里去了!”

“你当时在醉玲珑里?”青衣女子诧异的眯起眼睛,脸上写着十二分的不可置信。

醉玲珑是一种幻境。在幻术之中级别很低,其内的一日夜几乎与实界里的一日夜相当,所以对修炼并没有多少帮助。但这个幻境却有一个妙处,就是可以让身处幻境之人,依自己的幻想来形成周围的人事景物。

大凡为人,七情六欲中情欲最为盎然。尤其是借着酒意极容易痴心妄想形成幻境所需要的念力,且醉玲珑这个幻术不难研习,自然一时间就成了江湖游方满足风流书生——大抵书生前面还要加个穷字——或是闺阁怨妇——大抵怨妇前面也得加个老字——从朝思暮想到欲壑难填的一个工具。

这个幻术在夏云并不罕有,但效果却参差不齐。能力强的游方,可让中了醉玲珑的人,如入大梦,安静的躺在床上享受稳定的幻境。而能力差的,不仅幻境难以稳定容易惊醒,且中术者意识虽勉强入境,却往往让无主之躯魄更易受平时压抑的蒙昧操控。于是这劣质的醉玲珑便使享受者真如大醉一般,发酒疯的胡言乱语东走西撞。

所以享受这下等的醉玲珑,往往会自困于一个密室,让人看管。夏云的风流场里,常有这样的居所,狎客们常常戏称此地为逍遥居。

只是这等风流享受,确实也不入流。上等的嫖客自有大把金银享受各路名花。大可不必用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幻术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如果确有贼心,想去温柔哪家的正经女子,却不可得,想用醉玲珑来体验一番,也无异于做春梦,了无痕。

因为醉玲珑需要的幻想往往事无巨细,你缺什么细节,它就少什么功能。想要和良家女子有个缠绵悱恻,且又近不得人家的身,端详不了人家的貌,那幻想出来的定是东拼西凑,西家迎春阁红柳的腰,东家万香园翠枝的脚,再配上远远望到,或道听途说的美人的脸,虽说都不是坏胚子,可拼在一起是个什么样子且不说,反正笃定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良家女子就是了。

况且这等幻术还要耗费人的大量精力才能勉强构建,如稍有不慎,脑子里有什么恐怖惊悚的画面一不小心入了幻境,那红花翠柳可能就变成了突额龅牙的村头恶妇,或者累日生厌的床头旧妻,那岂不大大的晦气?

因此,这对精力和想象力要求大的出奇的幻术,指望心神浪荡,情意浅薄的负情郎们稳定提供,那还真有些强人所难。

所以,除非是实在财力有限,又淫心广大——用来幻想各路嫖不起的名妓——之徒,或者心糙胆狠,不怕惊吓——用来索取必定无法得到的缠绵——之徒,一般人也不会愿意轻涉。更不用说这劣等醉玲珑,那得是多穷的浪荡子才会尝试啊!

青衣女子实在很难把这样一个幻术和眼前这位大汉联系起来。毕竟一个能使用凌空剑气的人,就算是个好色之徒,他用得着用这样的江湖伎俩吗?思量之间,她甚至下意识的去琢磨起这个幻术的其他用途。但不管醉玲珑在机理上有怎样的广大用途,其饮酒求乐的特性,在实际运用中几乎都难逃色欲藩篱。就算有还念故人,思忆旧境的静雅需求,其他类似的幻术也比醉玲珑适用的多。一番思量之下青衣女子实在难以明白这身手奇高的大汉除了那龌龊事,还能用醉玲珑干什么,于是一时情急竟脱口而出:“你到底用醉玲珑干什么?”

“我……”大汉挺了挺鼻子,想是也知道这醉玲珑的“名气”,不仅横了一下心明人不做暗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了:“我……我能用他来干什么?一个大老爷们自然用它来想念自己的红粉知己喽!”

“我呸!”青衣女子本还因刚才自己没过多思索,就脱口而出的诘问有些尴尬,毕竟这话像是明知故问,故意给别人难堪。但侥幸心下,她还指望大汉能给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答案,来匹配他的某处神奇。可不想这厮却也脸皮厚,一发现自己必定还是要明说的,竟然就大喇喇揶揄起来,不仅也忍不住口舌之快,讽刺的说道:“什么红粉知己,无非就是登徒子遇到花娇娘,又付不起钱,却打了幻想的主意。偏偏又碰见奸猾之徒,用了个劣等幻术,还外带偷走了你的剑与银子,被随意仍在大街上;想来阁下还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却造作出这等境遇,还大老爷们?我呸!”

“这……这你怎么也知……”大汉一时被奚落的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子能如此准确的道出自己的难言之事,突然想起在大丰楼前的种种失态,这妖精看起来又聪慧异常,自然就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了。

“是又如何?花娇娘就不能是红粉知己?登徒子就不能是痴情郎?谁说大爷我没钱去温存,只是这银子花的太快,最后就不——”。

这大汉既然被人揭了丑,也乐得有什么说什么,胡扯八道。而青衣女子却听得油腻不堪,正想发火反驳,对方却突然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禁声的示意。这才恍然意识到,两人不过陌路,且自己还是被对方挟持而来,怎么就闲言碎语起来?心中莞尔之下,也收起心神,仔细看看这大汉如此示意,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何苦窝在梁上做贼君子。不妨下来一叙!”大汉朗声之际,手捏剑诀,前臂一挥,一道剑气激射,破庙大殿上一处房梁便应声断裂。

于是本没有人影的房顶,在昏暗中跃出了一个人影,飘忽之间,落在了大汉与青衣女子十几步外的大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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