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开脸习俗的故事

时隔多年,我又再次看到,她们二人相对笔挺而坐,阿姨手中的细线在奶奶脸上来回牵动,像极一场神秘的魔法仪式。

——题记



1


儿时父亲因为工作性质,经常外出不在身边。

我童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


我的老家在汕尾,虽然经济不太发达,却一个非常宜居舒适的滨海城市。


我喜欢这里的生活。

更喜欢这里很多保留下来的风土人情。


当时经常能在家里看到一位阿姨。

每次她来我家,总会拿着一个小塑料桶,桶里装满了白色的粉末。


印象最深的,是她手中那根拥有魔法般的细线。

她拿着那根细线在奶奶脸上来回牵动,像极一场神秘的魔法仪式。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步骤:


二人相对笔挺而坐。


她一点点地向后捋顺奶奶的发丝,扎上皮筋,让额头露出一排扎眼的鬓发。


拿起一块白色棉布,开始在脸上熟练地涂抹。由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直至白色粉末铺满整个脸部。


随后她会掏出一跟金属棒,顺着发际线的位置缓缓扫过,皮肤上铺满粉末的区域就会被逐渐清扫干净。而那些细碎的鬓发,就这样随着粉末被一排排剥离。


轻轻一吹,飞散成空气中的尘埃。


她接着更换了持金属棒的手势,让食指与之形成一把镊子的形状。左手固定住头部,右手不断地靠近、定顿片刻后又抽离奶奶的脸部。


伴随着「哒……哒……哒……哒……」的细微声响,剩下那些几根顽固的鬓发也难逃厄运,一根根被拔除干净。


我曾无意中跟随那位阿姨的动作伸手,试图拔出一根自己额头前的头发。


很快,被随之而来的一阵刺疼打断。


「疼不疼?」我感到疑惑。

「不会,一点也不疼。」奶奶紧闭着双眼回答道,语调里透露着喜悦。


我不知道她这份喜悦从何而来。


但每次做完,看着镜子里自己布满皱纹的皮肤多了几分白皙透亮,她总会特别开心。





2



出于好奇,我去查阅了开脸的资料,才知道这是一种传统古老的美容方式。


开脸亦称开面、绞面等,是古时妇女除去脸上的汗毛、剪齐额发和鬓脚的手段。


网上有一个关于开脸起源的传说:


隋炀帝滥抢民女,于是有一家人就通过此方法,把出嫁女儿脸上的汗毛全部除去,涂脂抹粉假扮城隍娘娘抬到新郎家,以躲避官兵的检查。后来流传开来便成了风俗。


时至今日,中国很多地方仍保留有妇女开脸的习俗。因为地域差异,开脸也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 女子出嫁前由女性长辈施行,算是成人礼。

  • 开脸之前,主家要煮开脸饺逐一分赠亲友,以示吉祥。

  • 开脸时要唱《开脸歌》,以预祝新娘生育。


  • 众多说法无从考究,我倒是对其中一条饶有兴趣。


    开脸是传统婚俗之一。


    婚礼前,需要为新娘修饰梳妆脸面。女子一生只在婚礼上开脸一次,表示已婚。



    我想,奶奶之所以开脸时会感到喜悦,肯定是想起爷爷了吧。


    但当我问及奶奶,她表示并不知道婚俗一说。


    当时他们生活疾苦,也没有条件能办上多浪漫的婚礼,光是活着就要拼尽全力。





    3



    她总会这样不经意间说起爷爷,然后一遍遍地跟我提起种种往事。


    讲他们小时候如何相识。

    讲他被日本人抓去缝纫衣服的经历。

    讲他永远都是一张憨厚的笑脸。

    ······


    那些故事,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跟别人提起,即便阻隔着大半个世纪的岁月,她依然能清楚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虽然十有八九都是坏话,但那不时泛起的笑靥,分明洋溢着幸福,也让我看得心酸——十几年前,癌症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便带走了爷爷。



    当时我在读小学,对死亡的概念依旧模糊。


    但出殡那几天,奶奶撕心裂肺的哀嚎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第一次见她如此伤心。


    随着年龄增长,心思逐渐变得缜密,幼时和爷爷相处过的点滴画面反而愈发变得清晰。


    我时时会想起他那张憨厚的笑脸,情到伤心处时甚至会忍不住落泪。


    但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于爷爷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于奶奶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所难以承受的这种情绪,已经经过了稀释。


    奶奶当时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她内心所承受的痛苦,我根本无从想象。





    4



    十几年过去了,年近九旬的奶奶,已经不再经常叫那位阿姨帮她开脸。


    虽然通过短暂的修整,能让她看上去年轻几岁。但纵使是返老还童回到如花似玉的容貌,能让她拼命想保持年轻的那个人,也早已不在了啊。


    她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频繁地进出医院。如今腿脚不便,出门都要靠轮椅推动。


    去年病危做了一次大手术,在上班的我只能默默祈祷


    手术过后再也无法自主行走


    有一次她忽然要我推她出去公园走走,并坚持穿上好看的衣服,打电话叫来了那个阿姨。


    时隔多年,我又再次看到,她们二人相对笔挺而坐,阿姨手中的细线在奶奶脸上来回牵动,像极一场神秘的魔法仪式。


    只是这次,我没有再问她疼不疼。

    我打自心里感叹道。


    「很美!」


    那一瞬间,她笑得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女。



    大病初愈,我在公园为她拍摄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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