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走了,飘凌的落叶堆满了树下的沟沟洼洼。一只老鸦在枝上嗄嗄的叫了两声,随后拍打了两下翅膀飞走了。
“唉!一晃秋天过去了,你为什么连个伴也没有?”
崔玉香站在院子里,眼睛望着从一棵树上飞了不远又停落在另一个棵树上的那只老鸦,心里多了层疑问。来回攥了攥由于秋收累得肿涨了的手指,眉宇间添了些忧伤。
“妈,我爸啥时候回来?我都有两个月没见着他了。”
儿子宝柱推门从屋出来。
“快了。上冻前应该能回来。”
崔玉香的眼神有些漂移不定,说出的话也没有底气。她知道老公于溢洋这辈子怕是不能回来了。
两个月前,于溢洋提出和崔玉香办个离婚证,说什么有了这个证明,将来可以给批房号。
崔玉香家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可以说是村上有了名,银行里有了钱。本想再盖所大一点的房子,把猪舍也扩大一下,可村里说,现在国家土地整改,房号不给批了,崔玉香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家里虽说是于溢洋把钱,可崔玉香和于溢洋结婚快二十年了,两口子从来没红过脸,更别说吵嘴打架了。不论啥事,于溢洋都会和她商量着来,基本也都是崔玉香说了算的,于溢洋从来不会擅自做主的。
崔玉香听了于溢洋的百般解释,终于答应和他去民政局离了婚。可就在他俩离完婚的第三天,于溢洋领着邻村的一个比他大了五六岁的女人走了,是经常在卖店打麻将的,一个打份得十分妖艳的娘们。
崔玉香知道后,一翻家里的存折,全被于溢洋拿走了。气得她差点喝了农药。可就在她拿起柜底下那半瓶锄草剂时,一抬眼看见了相框里儿子的照片,她把手里的瓶子放下了。
“我为什么要死,该死的人是他。我要好好活下去,给他看看,离了他,我一样能把宝柱供上大学。”
下了狠心的崔玉香,没了眼泪,她强挺着在人前丟掉了的脸,天天去地里割草喂自己养的五十只大白鹅。还要自己磨食粉面喂圈里的那三十几头快出栏了的猪。
“妈,你和他离婚吧?我再也不会管他叫爸了。”
宝柱还是知道了,是从本村子一个女孩儿嘴里听说的,他们是同班同学。女孩儿的妈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只管读你的书。”
崔玉香不想让儿子为了这个分心,影响了他的学业。
“我不是小孩子了。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等我将来出息了,让你享福。”
宝柱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个身子单薄的妈妈,眼框有些潮湿,眼睛里有充满了怨恨。
“你还回来干啥?这个家门你还有脸进?”
十多天后,崔玉香正在踩着合梯摘树上的秋果,天一天天的见冷,听天气预报马上要上大冻了,宝柱爱吃秋海棠,她要摘下了放在冰箱里,等儿子下周放月假时回来吃。
崔玉香刚摘了几棵杈,于溢洋灰头鼠脸的进了院子,二话没说跪在崔玉香面前,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崔玉香站在合梯上的腿晃了几晃,差点从上面摔下来,她赶紧稳了稳神,从梯子上下来。
快三个月了,每当崔玉香想起于溢洋时,恨得牙根直。可今天看见他变得如此狼狈,不知为啥,除了眼泪就是眼泪,没有了恨,有的是心疼和怜惜。
“我是鬼迷了一窍,以后决对改。玉香,求你,看在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看在柱子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吧?”
于溢洋哭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忏悔,哀求着泪流满面的崔玉香。
“你当初走时,为啥忘了夫妻情?为啥不看柱子的份。这时候啥都想起来了?亏你说得出口。你走吧,这个家容不下你。”
没提儿子时,崔玉香真的想原谅他:男人有几个一辈子只拥有过一个女人的,很少,不要说是在这样的社会,古代的男人几乎都是三妻四妾的,女人不也得受吗。
可当于溢洋提起了铁柱,把崔玉香的气又引了上来:因为他的离家出走,本来在班上一直是前三名的宝柱,成绩一路下滑,成了中等生。
班主任不止一次的给崔玉香来电话:于宝柱同学不知为啥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下课还偷偷的在厕所里吸烟。而且还经常和同学们打架……还有……
崔玉香每次接打完老师的电话后,都会大哭一场,恨自己没用,连男人都守不住,毁了孩子的前途。
“铁柱,你是妈的未来,为了妈妈你也要努力,不然妈真的没指望了。”
她心里天天这样想。
“铁柱,你是妈的骄傲,你一定会让妈在人前抬起头的。”
这是她鼓励儿子唯一的话,她没有责问铁柱,没有说老师告诉她的那些话。
终于在这个月底考试时,宝柱的成绩又恢复到了第二名。
“我知道,宝柱还在怪我,你也不会原谅我的。我先走了,上工地干活去。”
于溢洋说完,站起身扑打了一下膝盖上的土面子,头也没抬的走了。
“铁柱,你读的书比妈多,以讹传讹的事,一定知道吧?”
一晃宝柱这周放月假了,娘俩吃过了晚饭,崔玉香给儿子洗了一盘子秋海棠,放在了炕上。
“妈,没想到你的知识量很大!哈哈……”
在铁柱的印象中,妈妈就是个只知道干活的农村妇女。
“妈当然知道……这就是造谣,无中生有的意思。就像……像外人口中的你爸……”
崔玉香吐吐吞吞,想说又咽了回去。
“啥?我……爸?妈,啥意思?”
铁柱有些惊讶,把咬了一半的海棠放回了盘子里。
“你爸……其实挺顾家的,也算是个好男人。从来没和妈吵过架……知疼知热的……好赖妈知道。”
崔玉香此时想起了于溢洋的那些个好:不管在外面干活多累,回到家拎水抱柴火的,都抢着帮自己干。粉猪料添猪食的都是他在干,只是在猪出栏后,清闲时才上卖店玩一两回麻将。
记得那年自己生病了,高烧。于溢洋五更半夜起来为她烧水拿药,后来没听她的,亲自去找的太夫,一直看吊瓶看到差点天亮。他对她的好,她每天夜深人静时都会想起来的,好多,好多。
“妈……我知道。他回来了,他去学校找我了。我……不想原谅他……可他毕竟是我爸……养我这么大。”
宝柱抬起了头,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妈妈。
“他上工地了,过两天回来。”
崔玉香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