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夜

男人和女人由矛盾发展到闹腾，再到分居，最后两人手捧离婚证，一切归于平静——七年的相处，五年的婚姻，三年的矛盾，十分钟的离婚程序……由始至终，经历不可谓不多，可归结起来，仿佛一场不如人意的交配罢了：互相吸引，宽衣解带，满心期待，前戏做足，进入正题，融合不畅，反复调试，疲态显露，耐性尽失，草草收场。难能可贵的是，待各自重新穿上衣服决定分道扬镳时，竟不再心生罅隙了，而是彼此友好了起来——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这便是一种伴随着解脱感的豁达吗？如果真是如此，破碎的姻缘能走到这般田地，也不能不算是一场喜剧了。

男人和女人一前一后步出民政局办公楼。下了大理石楼梯，男的转身问女人：“这也算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了，要不一起吃个晚饭吧？我请客。”询问的语气透着些许小心翼翼。女人迟疑了几秒，抬起左手瞥了一眼腕表——下午四时许，“行，听你安排，只是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些？”

“有什么关系呢，不就多待一会嘛，就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西餐厅吧？”男人这样子说，女人便默许了。他们并排而行，缓步向前。没走几步，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抿着的嘴有了笑意，随后终于憋不住“噗嗤”了一声。

“总算离婚了，忍不住笑起来了吧？”男人侧目，难得幽了一默，却是面无表情。“没有，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刚交往那会儿，有一次你说请我吃饭，你说你亲自下厨，结果……结果你只端出一电饭锅的白饭来……现在想起还是觉得无语和搞笑——其实你那榆木头的样子有时候也很逗比的。”男人也跟着笑出声来，显然也是记起了往事。

时间尚早，座位任挑，男人女人便挑了一个紧靠落地玻璃窗的卡座，他们相向而坐。男人难得主动地拿起餐牌点餐，他给自己点了一份黑椒牛扒，给女人点了一份海鲜千层面，又点了大虾沙拉、水果沙拉和三文鱼海带汤。然后，男人问女人：“喝点酒吗？”女人摇头，男人便把脸转向服务员，说：“麻烦来两杯鲜橙汁。”服务员轻轻点头，微笑而去。

男人说：“当初你可喜欢吃虾了，尤其是河虾，你还记得吧？起初穷的那会儿，我们只能每个周末到菜市场买点河虾回家自己弄着吃，你每次都问卖水产的老板——老板老板，有新鲜的死虾吗？老板便拿眼睛瞪我们。”女人静静听着，抿着嘴笑。

“还有一次，不知是什么节日来着，那晚我们都加班，下班后已是深夜了，我们便约好一起去吃大排档意思意思。我们点了一份白灼虾，服务员端来时，你眼尖，盯着服务员大呼小叫地喊——虾子来了，虾子来了。服务员忙说她才不是瞎子呢，邻桌的人听了哈哈大笑。”

“当然记得的，反倒你没好好记住，那天是我的生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你送了我一套杯具，一套遇到热水便会变颜色的鸳鸯杯，”女人顿了顿，“杯具，真是悲剧！”两厢便沉默了起来。

女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想：这个即将四十岁的男人，这个我认识了七年、叫了五年“老公”的男人，我究竟跟他有着怎样的情感？这个男人跟我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安静得像一块石头，但倔犟得也像一块石头。结婚后的头两年，她笑，他也跟着笑；她怒，他便噤声；只是她咳嗽，他沉默不语；只是她叹息，他不语沉默……

不知从何时起，女人渐渐失却了耐心，她感觉跟这块石头一般的男人绑在一起生活实在太寡淡无味了，她感觉不被男人关注和关爱，实在不叫婚姻。女人便逐渐不满意了起来、猜忌起来，跟男人无休无止地冷战起来，乃至一度恶语相向起来……终于有一天，男人说:“我们别再闹了，真没意思！都冷静冷静吧。”男人便主动搬了出去。女人也许是看淡了，便也随他去。

有人说距离产生美，实则距离更多时候产生的却是心灵的疏离。男人和女人在关系紧绷的当口，突然选择给彼此松绑，关系便一发不可收拾、摧枯拉朽起来。这是一个人头攒动但光怪陆离的世界，男男女女们像拥挤在一起的沙丁鱼群，任何一对男女的感情实则轻飘得像水里面的一个气泡。气泡是不可能稳得住的，它飘忽不定，它终归不可救药地浮出水面，消失殆尽。

分居数月以后，女人似乎心软了一些，思念起了男人来，便寻到了男人的住处，一开门却发现男人的屋里出现一堆陌生男女，好不热闹，其中一个女人跟男人还打得火热，似有不寻常的关系。于是乎，男人和女人的矛盾再次升级，闹腾逐渐进入白热化。他们也曾试图心平气和地谈，却不了了之，所幸没有孩子没有更多的牵扯，他们的矛盾，始终只是他们俩的矛盾……

男人和女人慢条斯理地各自吃着各自盘子里的食物，他们已经忘了俩人有多久没这样平静地共进晚餐了。“真是没想到，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女人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男人便停止了嘴巴的咀嚼，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晚上有什么节目？”男人问。

“怎么了？”

“你没节目的话我送你回去吧，有节目的话我……”

“不用了，”女人平静地打断了男人，“我约了人，吃完饭后就去要去赴约。”女人的眼睛略过男人透顶，望向窗外，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开始美丽和暧昧起来。男人便不言语了。

男人和女人是在西餐厅门口道了别的，男人向左，女人向右，显得很匆忙，匆忙得都忘了给彼此留下祝福一句语。

文/若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