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顿年夜饭

大年三十天竟然放晴了,太阳似乎也嗅到了浓浓的年味,一路小跑着翻过后背梁飞掠过屋顶跳进小院里兴冲冲的来参加人间的这场丰盛的年夜饭,金色的阳光像是条条馋涎洒满大地。

顿时老苹果树在和煦的阳光中从冬眠中醒来,条条枝桠挣脱开寒冬的束缚开始抽出一星儿嫩绿来。外婆佝偻着脊背坐在楼门洞里拨蒜,暖暖的阳光照着她满头银丝,鬓角的皱纹刀刻般划过瘦削干涩的脸庞。父亲爬上梯子垫着脚吃力的挂灯笼,红彤彤的大灯笼在太阳里愈发红艳美丽,宛若高挂在枝头的红艳艳的柿子。

厨房里飘出胡萝卜土豆炖油豆腐的香味,母亲俯在灶上烧火,一根木柴稳稳的丢进灶桶,“嘭”的关上灶门,熊熊大火呼噜噜的串起来彷佛要透过铁锅钻进去偷吃那香喷喷的炖菜。弟弟一边忙着叮叮梆梆的切菜,一边留意着电磁炉里的炖肉,他可是正宗的川菜名厨,我们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一饱口福。

我协助父亲把春联贴好,便抓了一把瓜子跑出去串门,斜对门伯伯家院子里也聚了一群人,有的在暖阳里打牌,有的趴在地上下象棋,有的三三两两的攒在一起聊天。他们打的是跑得快,一毛钱的底,纸牌在大方桌上啪啪的响,各人面前赢的钱像那冬日的春阳,有时一股脑儿聚了好多,有时又匆匆的离去追赶下一个场子。反正一晌午赢家不会把所有钱揣兜里,总要拿出一大部分来去买花炮玩。父亲突然站在伯伯的楼门口喊我回家吃饭,伯伯丢根烟给父亲,咧开嘴微笑着说,“你们真麻利”,父亲点燃嘴里的烟喷涂出一个烟圈儿回说,“嗯也这个时候了嘛”。

我百米冲刺着跑回家,吃饭的桌子已经支好,凳子也摆整齐了,外婆一手端着一盘凉拌豆芽,一手抓着把筷子从厨房里慢悠悠的出来上菜。

时过两点半,父亲从堂屋柜里取出一挂鞭炮点燃,“劈劈啪啪”的鞭炮声立刻响彻院里,地上炸起一层尘土,混合着呛鼻的火药浓烟弥漫在院子的上空。

响过鞭炮,开始吃年夜饭,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户掠过吃饭人的头顶直直的照射在满桌子的菜里,顿时凉拌豆芽身披黄金甲衣翘起嫩嫩的芽尖,白凉粉莹润如玉,褐皮白肉的凉拌豆腐干如芊芊玉腕上套着褐色玛瑙手镯,还有爽脆可口的凉拌土豆片。四个凉菜打头阵,父亲拿出珍藏的好酒,给我和弟弟一人倒了一酒盅,母亲在旁边劝说着让我和弟弟少喝,她和外婆倒了果汁喝。外婆先动筷子夹了一口豆芽吃,“咯吱咯吱”的脆响让旁边的母亲大为欣慰,豆芽生的好不好只要听声音就能判断出来。一道豆芽菜往往是凉菜里的头牌菜,最能见出做菜者的功力,哪一家的媳妇是不是持家的料,只要看她生的豆芽即可。

我最爱凉拌土豆片,不仅是土豆在北方人饮食中充当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土豆之于北方面食,相当于咖啡伴侣之于咖啡一样,甚至更有甚者,它时不时还能反客为主成为北方人口中的主食。另外凉拌土豆片容易做,在四大凉菜里其他三样一般都不易现做,凉粉、豆芽和豆腐干都是原材料经过一系列化学反应和物理作用而二次形成的,只有土豆是家家户户都有,刮皮切片开水煮凉水清,全程不要十几分钟。一般北方人待客必喝酒,喝酒就有下酒菜,不像南方人用花生米做,北方人分分钟就能调出一碗凉拌土豆片端上桌来让你敞开了吃敞开了喝。

吃到一半,母亲去到灶上端出热蒸的糯米丸子及各种油炸的糕点来,然后从立柜里拿出白糖来撒一些在丸子和糕点里,就催促大家赶紧趁热吃,凉了吃肚子疼。前两年我喜欢吃油糕,是红薯粉捏成团过油炸的,形似车轱辘。母亲每年春节都会炸好多油糕,平时饿了就去空中的笼里抓一把油糕冷吃。“这车轮子你爱吃多吃些”,外婆把盛油糕的碟子挪到我面前,用筷子细细的在碟子里翻了翻示意我这整盘子都是我的。

爸爸和弟弟吃几口菜就端起酒盅“吱儿吱儿”的碰一杯,父亲好喝酒,前几年逢酒必喝,逢喝必醉,因为这母亲也没少跟着担惊受怕。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喝的少了,只有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过过酒瘾,于是我和弟弟就时常在旁边作陪。几杯酒下肚,大家的话也多起来了,张家长李家短的谈起来,盘子里的凉菜也很快只剩几星儿葱花儿和一颗颗辣子。

四凉两蒸一过,年夜饭差不多进行了一大半,停住筷子,摸摸肚皮,圆鼓鼓的。弟弟端出锅上炖的肉,母亲端出一大盆胡萝卜土豆炖油豆腐,又相继端出几样热菜来,我扫视了一圈桌子上满当当的大盆小碗,热腾腾的炖菜和几晚炒菜香气四溢,引得人不由得按按肚皮想往已经有些吃撑的肚子里再装些。

弟弟帮助大家一一盛碗饭,外婆推让着嫌饭太多吃不了,母亲拦着外婆不让往外调,说是再调就剩一碗底了还吃什么。我端了一小碗饭,然后用饭勺舀了一大勺胡萝卜土豆炖油豆腐到饭碗里混着吃。胡萝卜土豆炖油豆腐是北方农村多少年来经久不变的炖菜,不管从过去还是到现在,遇到红白事待客,胡萝卜土豆炖油豆腐都扮演着起承转合的重要作用,以胡萝卜土豆炖油豆腐始,以它终,中间凉菜与热菜,热菜与荤菜的衔接还是胡萝卜土豆炖油豆腐,所以民彦有云:没有你这胡萝卜,还真成不了席。我是一大口胡萝卜炖菜就一口米饭,吃的是脑憨耳热肚腹偏偏,最后一口汤汁就着几粒米饭用筷子送进嘴里,唇齿间的热气和香味久久回荡在肠胃和食道间,彷佛一辈子的美食尽在最后这一筷子的缠绵里。

窗外斜晖脉脉,太阳悄悄的退出了杯盘碗碟间,在窗棱上一闪消失在红彤彤的天边,彷佛一个喝醉了酒的汉子伏在山顶的草丛里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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