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即合乎自然的节律
今天的中国人,已经近乎完全地丢失了一个根本的传统,“天人合一”。我们在灵性与生机上的退化,就是从这一传统的点点消磨中造成的。
而天人合一,并不是多么高深的东西,它就是自然的节奏和律动,就是人贴合这自然的律动,本是最自然平常。故老子言“道法自然”,禅宗说“平常心是道”。人就是因为越来越不愿意平常,时时处处都要不平常,而越来越堕落的。
自然有自然的节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自然万物比人更懂得天人合一的真谛。所以古代有位禅师悟道后,出门听到树上的鸟鸣声,而感叹道:它们是多么地善说法要啊!古人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或许什么都不懂,也比懂太多的我们更贴近道。今天的人,与自然的距离都已经很远很远了,如一条鱼离了水,却还亢奋于发现了新世界。
生命有生命的节律。《黄帝内经》中说:“春脉弦,夏脉钩,秋脉毛,冬脉石。”弦、钩、毛、石是四种脉象,对应的正是四时之象,从生发、蓬勃、收敛到闭藏。十二时辰归经也各有不同,即气血运行到不同的经脉。所以生命本身,便是按照天地自然的节奏在律动的。你乱了它也不乱,却会冲突损伤。而今天的人们往往都乱了,所以一直在耗伤,满世界都是乐呵呵玩自杀的人。
心灵有心灵的节律。庄子在《大宗师》中说真人境界:“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喜怒哀乐本不违道,正常的内外因缘交互变化而已,因缘只是因缘,只要如风雨阴晴般自然而然,当来便来当去则去,于缘起中显得性空,便就是道法自然。有喜怒哀乐,才是人之为人,该笑时笑、该哭时哭,来了就来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像孩童般纯粹,故老子说“如婴儿”、“如赤子”。狗刚刚还咬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就一起欢乐地玩耍了,却比人更懂庄子。
《中庸》说道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也是承认喜怒哀乐,该发就发,但是底下要有个冲淡的中,发出来要有个不过的和,如风雨阴晴的底下有个寂寞悠远的长天,和庄子一个鼻孔出气。所以古人颇怀疑,庄子就是孔子的教外别传,甚至就是《中庸》作者子思传下来的一脉。王阳明说得更明白,人情与爱就是天理,只要不过而有个中和处,便是去私意之人意而合和合之天意。人意就是以自我好恶行喜怒哀乐,天意就是随天地世事的因缘变化而喜怒哀乐;一个堵塞过头,一个自在通流。
佛经中说:“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要悟入佛性,要观时节因缘。这句话一般解释为因缘到了时就是悟的时节,但是还有另一种解法:时节因缘就是自然的节律,呈现在人的每个当下,每个当下都是大道的显现,都是人从中悟道的时节因缘。其中自然也包括喜怒哀乐,所以古德讲“无明实性即佛性”、“不断烦恼,而证涅槃”、“烦恼即菩提”,同样是以顺应之和而契冲淡之中。顺应便是法门,契合便是悟门。
天地自然本有其节律,万物众生莫不须遵循化入这节律。《易经》乾卦文言中有段话,总结得最好,已经不用再解释了:“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大道,就在天地自然的节律中显现。悟道,就在合于这节律中呈现。天人合一只是如此,别无玄妙。只看彻不彻底、究不究竟,彻底便是彻悟,究竟便是究竟觉。若能如是,你便是道,道便是你。合得一分,便解脱一分;违背一分,便困顿一分;就是这合不合,决定了是阻塞还是通达、顺流还是逆流。通流则无拘,无拘即解脱自在。
因果反噬,即背离自然的节律
反过来,世人的一切事与愿违、苦难轮回,也都是源于违背了这节律,乱了这节律。
现代人,别说合乎自然的节律,与自然的距离都已经很远很远了。于是这个时代充斥人意,而不见天意。鱼离了水,生机便有如鱼身上的湿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满世界都是性灵干瘪的人,连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在枯槁,源头便在此。所谓源头活水,水源都没有了,就只能成为死水。人是需要亲近自然的,这是千百万年进化所赋予我们的底色。多去自然中走走,哪怕家中种了一草一木,而你还能对它动情。
生命节律之乱,更已是家常便饭,昼夜颠倒,饮食无律,连生命系统都紊乱了,精神和人生还想不乱?《黄帝内经》云“人有五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藏”,佛道都讲人精神上的问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身体问题,其实是身体不好引发了种种精神困顿,只是你不知道。所以不要以为这种生命节律之乱,一时半会看不出问题,顶多是亚健康状态,就没大问题了。你的精神在时时刻刻紊乱,事业与人生随之紊乱,反过来再倒逼身体的紊乱,于是整个人状态都不好了。而且在不断累积,伤的是元气,损的是天年,变异的是性灵。若是用强,即用精神意志强制维持本应自然而然的节律,便是加剧反弹、加速质变,就像这个时代已经成为问题的过劳死,就像一些生命戛然而止的所谓成功人士。我们只有睡饱了觉,才能神清气爽、效率神助,生命也时时刻刻都需要补一场大觉,在与自然节律的相合中深休深息,才能有整体的神气自足、神明同在。易云:“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
万物合乎自然的节律,表现为自己就会呈现出一种节律,且这节律就与自然一致,合一乃是同频共振的意思,而不是两个东西。明白这点,对精神心灵的意义最大——心灵本身本就是有一种节律的,这本身的节律本就是合乎自然节律的,不需要人的安排。人的一切安排,反而都是一种干扰。正是因为人为的干扰,心灵自然的节律反而才紊乱了,一切精神的自耗损自伤害皆由此而生。这就像我们总是想这样那样,结果不但很辛苦,反而越想越达不到,走投无路放手时,反而释然自在了,身后则自然有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怎样恢复心灵自然的节律?就是变“安排”为“顺应”,你让自己的精神自然去呈现和流淌,你只是看着,如一个局外人,看看会发生什么。不必太严肃认真,权当个实验,我保证你很快就会明白,无住自在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和体验。
一切境界与受用,都来自与自然节律的合拍。所谓吉凶,天人合一如得天佑,易云:“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大哥当然会罩着听话的小弟,不听话的只会被清理门户。一切凶险,就是源于背离而乱了自然的节奏,而整体生机不断枯竭、生命不断损耗、心灵不断沉沦,基本盘如此,事业与人生也就谈不上品质了,堪称万凶之源。一切恶,则就是与自然节律的深度背离,私意极端而天意全隐。所谓凶,就是因果反噬,合不合自然节律,则是最大因果、根本因果。
要了解天地自然、万物众生、身心性命的根本运作机制么?只这自然节律是。合之能生一切,违之败却一切。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再比如人生历程的开展。自身是一因缘,环境是一因缘,人与环境融合,在开展上也自然有个节律,人也要依照这节律办事。说白了,就是在什么阶段、是什么程度,就安于这个阶段和程度的位置,做这个阶段和程度的事。道家讲顺势,佛家讲随缘,儒家讲素位而行,讲得就都是这件事。若是着急与硬来,打乱人生本来的节奏,则要么是走向投机和自甘堕落,而自招恶果自取灭亡;要么有如拔苗助长,必定事倍功半甚至万劫不复,就算运气好成了也未必hold得住,不知有多少后遗症。易云人生有三大忌:“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忌讳就忌讳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按应有的节奏来,如水流只循着阻力最小的方向走,才能安安稳稳地到达大海。
再比如子女教育。人的成长,也自有其节奏,小的时候就是爱玩的时候,这个时候就是应该玩,让孩子自由展现天性,便是对性灵天然的发掘。父母要做的是约束和引导孩子的瞎玩、贪玩,而不是不让玩。如今功利之下填鸭学习的方法尤其不可取,真正的学习必是根植于孩子的性灵的,此外的学习都是表面且有副作用,学不进去学了也记不住是好的,厌学之心才是要命的。虽然功课之类很多时候不能不强制,只是要有个度,要去除功利的目的。父母能给孩子最好的东西,是一个好人品、一份好素养和一门好手艺,皆按照孩子的天性和兴趣来,其他的交给孩子自由发展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该玩的年纪没有好好玩,那是人一生的遗憾,他/她甚至意识不到,生命却有着难以弥补的缺失。如今很多孩子脸上的成熟,让人觉得可怕。早熟者,必早衰;早成者,易早败。
古语云:“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老子言:“大器晚成。”所说其实并非早晚,而只是依照自然的节律,完成生命之积淀和生命之完整的重要性。
佛家讲戒定慧,由戒生定,由定生慧。自然节律,正是人的第一戒律和根本戒律。然后所成的,是天地定、自然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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