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榆钱荫后檐。生产队上工的老铁钟“嗡嗡”地响是土屋矮墙篱笆门,墙上的“坚决不忘阶级斗争”的大标语与我家土屋上的白色土碱连成了一片。母亲站在我家的庭院紧张地看着我喊:“小心。”
我从猪圈挪到厨房的屋檐,摁住屋顶一脚上搭上去,两手用力,猴子一样窜上了厨房房顶。再到堂屋的屋檐,手攀住屋顶,两脚踮起,两胳膊撑住屋顶,身段前伏,一点点往上挪,最后腿搭上屋顶,用力身子便上去多半,前移挺身,便爬上了屋顶,接过母亲送来的钩子,看榆钱,满树芬芳挨挨挤,挤满一串串白色的粉嘟嘟的榆钱,我钩住一转,清脆的“啪”的一声,一大枝榆钱就落到了下边,母亲在下边撸下,放进菜筐。我放进嘴巴,清香甜咝咝的。
中午吃完可口的榆钱窝窝,我就去找新秋去制木头枪。他用一根硬铁丝弯成手枪的形状,前端串上十来个废旧的自行车链条扣,链条扣的最前端尤为关键,我需要找一个拧紧自行车辐条的细长螺母,铜材为佳,既不易生锈,又柔软可变形。把辐条螺母尖端磨细,用小锤子把磨好的螺母仔细地砸进两个链条扣内,再把所有的链条扣用自行车内胎皮筋牢牢扎紧。枪栓一头磨尖,一头弯成椭圆形,可挂在板机上,枪栓和链条扣做成的枪膛用强力皮筋拉在一起,火枪的雏形就做好了。剩下的工作还需要给火枪进行一番精心的包装和修饰,用女孩子扎头发的硬皮筋,一圈一圈地缠在火枪的把上,力争让火枪的握持感更舒服,或者在板机的下方系上一根红色的丝带,一把具有杀伤力的火枪就出炉了。
在枪膛的最前端固定上一个子弹壳。我没有如此改造过,一因为胆子太小,二因为找不到弹壳。
火柴就是最合适的枪药。一根火柴火药头朝后,火柴棒朝前,插进枪膛的最前端,再弄一根把火药刮进枪膛,用枪栓轻轻地压实,拉起枪栓,对准目标,扣动板机,“啪”的一声,枪膛前端的火柴棒就可以把一米之外的一张纸轻易穿透。
前端带有子弹壳的火枪我不碰,主要还是因为血的教训,当然不是我挨了教训,而是我的玩伴。我的这个玩伴比我大一岁,胆子贼大,为了向我们显摆他火枪的厉害,他把哑炮药和小石子儿塞满子弹壳,板机一扣,“砰”的一声,火药炸膛,子弹壳直接开了花,成了爆米花状,多亏没有伤到他的指头和眼睛,吓得他和我们再也不敢玩子弹壳火枪了。
大概玩了一年左右吧,这种火药手枪便从我们的童年生活中消失了。真怀念那个无拘无束的时代,现在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各自的父母对如此危险的玩具而不闻不问,任由我们摆弄。
2
课间是喧闹的海洋。我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玩得欢。用纸叠的卡,甩得啪啪响.我却输多胜少,把老爸在工厂党支部发的半布袋书输得没余几本.还有的甩着泥瓦屋,滚着泥丸.我堂哥拿着几本从城里亲戚带来的小人书到处招摇,羡慕死我们.他有<<地道战>><<杨家将>>等,不过我们要看必须拿水连纸来换,那水连纸可以用你来蒙在小人书的画面上描画,清晰毕现.给他两张纸却只能看一遍!
这大概就是:因为贫穷,
小时候的小人书或连环画那是相当珍贵了,一本连环画能相互传阅好几遍,有时候看的都会背起来。真羡慕小时候的自己记忆力那么好,也许当时的我脑子里没有复杂的情绪,单纯的让现在羡慕不已。现有几段记忆的碎片被钩沉起来:
早些时候我没有自己的小人书。可能我比较健忘,竟记不起一本连环画的名字和故事情节,只记得为了看完整个故事,也为了省钱每人买一本凑成完整的故事书,大部分还是来自与旧书摊。
我第一次买小人书的钱是在我父亲工作的工厂里得到的。我父亲的工厂是公社企业。那里有炼钢车间,炼钢炼出一堆无用的生铁蛋子,每个重有三四公斤,铅球状。我用大大的裤袋装了两个。以每公斤1角的价格卖给供销社,得了八角钱的收入。
我如饥似渴地扑向小人书的地摊上。买了六本心仪良久地小人书,闻着那淡淡的书墨香,把小手在衣裤在擦了擦,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那丰富多彩的画页。连猜带读地看着那画册,痴迷地忘记了饭时。
回家后我把画册精心地放入一个木箱子里。在小伙伴中俨然成了个富翁,我也是穷人乍富,趾高气扬地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那时我的人缘也出奇地好。
我堂哥有二十几本从济南带回的旧小人书,他平时耀武扬威得碰都不叫我碰一下。可到了这时他也对我挂起了可爱的媚笑,陪着小心用两本换得我的一本小人书,弟长弟短地,叫得好热乎。其他小伙伴们纷纷仿效。我的这六本小人书成了我精神食粮的流动资金。呵呵,我这六角多钱成了我打开我的精神大门的一把灿烂的钥匙。!
3
我们有时恶作剧。夏天总是催人困,我正睡得香,斜躺在教室的后排,与同学小新对卧.我们的学校是过去老县长留下的宅院,正房是青砖绿瓦的四间正堂,做了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教室,南边的配房是二年级,西厢房是一级,教室内一例是用石板架起来的教桌,土坯垒起来的凳子.
我们的教室铺着那光滑的青砖,躺在上边凉爽得很.猛然头上一热一疼,条件反射地惊跳起来.那王老师用长长的旱烟袋磕在我的头上,旱烟袋里还有着红红的烟火.他伟岸的身材,对板脚丫,瞪着三角眼正坏坏地笑问::“梦到周公,给你什么好吃的呢?嘴里那么长的口水。”我呆呆地站着,一声不敢吭。他布置好让我们写字,他盘腿坐在前面他的讲桌上,不知过了过久,他吸的烟变成了暗红,接着变成死灰,他头如鸡啄米般地打瞌睡。文德是他家的本家侄,看他睡得甜,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进。往他光着的脚上伸手拔去,拔起他的大脚趾上长着的一撮长长的毛。
王老师疼得叫起来,抓住文德的头发,用烟袋嗑了一下,骂着:“你这个坏小子,给我抄课文三遍。”我们捂着嘴却不敢笑出声来。
晚上是照例是上夜灯的,我们每个同学端着煤油罩子灯,到了夜晚,我们的教室在宁静的夜晚点亮了,伴随着旁边水塘里的蛙鸣.我们在老师出去的空档,拿出铁盒盖,放在灯火上烤豆子,在红红的灯火上,不一会儿便啪啪作响,豆香便在教室里弥散开来.
晚上放学回家,只装着几本卷页书的缝制的书包在我们腚后甩来甩去,有时我们偷偷地溜进玉米地里,挑些甜甜地玉米桔装在书包里.我们放学后并不消停,有着我们这些上初中的孩子王领着,与邻村的孩子开坷垃仗.村西是一片油油的菜地,青的萝卜红的西红柿绿的黄瓜,顺手偷来,吃得满嘴喷香.
晚上早已约好去开无坷垃仗,我带着柳条帽,弯着腰顺着菜园旁的小土墙运送坷垃,高生指挥着:“分散队形,隐藏好,等待着对方开过来,认清位置,后发置人。”一阵坷垃雨过,我与身边的立新捂着头上的疙瘩没敢坑声。高生一声喊:“打。”坷垃如冰雹,对方有惨叫。他们拿腿就跑,我们紧追。看着他们如鸟兽散躲藏进各自的家门,我们往他们家里扔。
大人拿着铁铣追骂:“小兔崽子,看不拍死你。”我们狼狈逃窜。
4
夏天炎炎似火烧,我们脱掉小裤衩从教室里跳入池塘去洗澡。可回来时不承想有个女生坐在教室里,我们吓得捂住要害处从教室里急退回。那女生尖叫一声用手死死地捂住眼,扭着身子跑出去,我们看她走远,捡起裤衩到荒僻处急急套上,惴惴不安着。好在她并没有告老师。
下午放学时,太阳还老高。我们屁股后便摇晃着那薄薄的书包,里面装着卷了边的两本课本两本写满鬼画符的作业本,到河沟里去摸鱼儿。赶到河边,河中已经有小孩子十三四个人摸得带劲。
我们摸鱼,或靠把鱼儿往死角处包抄.,或几人形成包围圈,往中间合拢.摸鱼时我们轻手轻脚,缓慢前行.否则,毛手毛脚,把鱼儿就都是惊跑了.在摸鱼时手要先轻后重,一碰到鱼,先是感到鱼的硬实,手指一凉,鱼儿往往先是一呆后悸动着,我先是条件反射般地下意识地手一松,再两手迅速合拢,加大力度,死死地摁住鱼儿,感觉到把鱼摁到泥里了,鱼挣扎不动了,再用力两手紧握。
我冲高的血液才感到慢慢回落,我快速跳动的心儿才慢慢地变得轻松。欢快地喊:“捉了条大鱼,大的。”把鱼拿出水面,在同伙面前幸福地晒着,鱼儿在手里急切的扭动,我更加小心地用力握紧,那鱼有半斤重,沉甸甸的有些坠手。我把它放入网中,才轻松愉悦地感受到暖暖的阳光。接着 张开双臂,双臂与身体形成包围圈,向身内来摸,再摸到鱼时就下意识地用手死劲的把鱼儿往泥里按,然后用手扣住鱼的腮,提离河面,把它放入挂在脖子上的网内.
5
秋天枣树累弯了腰,挂满枝头是那笑裂的枣。二羔说:“生瓜梨枣,谁见谁咬。”于是跟随着他到姚庄去枣树林去。
姚庄果园飘香,有棠栗,灰色的,酸甜的。还有歪把子黄梨,一疙瘩一疙瘩挤得稠密。我们匍匐到果园的花椒树篱笆园墙,找到有个豁口的地方,拿起大土块猛扔,“啪啪”枣子落了一地,那看果园的麻脸拿着棍子追赶,前边是跑的是他的恶狗,我们眼瞅着急急地拾着枣子,看来得势猛,慌忙从豁口溜出。那麻脸并不认真来追赶,喝住狗早已转回了瓜窝棚。
田野里我们割草,更主要的是烧地瓜。北风紧,沟畔里是厚厚的豆叶,我们从那拱出土堆的露头青轻轻一拉,就拉出一块大大的地瓜,用褂子盛着,放到二羔面前。二羔的布满斑点的脸上沾着土,在沟畔挖着烧地瓜的小土窑,小涛抱来两在抱玉米杆。火红红红的,舔着地瓜,翻了一番把土窑洞踩蹋,焖上地瓜,过十几分钟,挑开热土,甜香的地瓜爽翻了我们的味蕾。
有时候我们在大路在烧豆子,“噼哩啪啦”随着烟火过处,豆子爆响。我们用小褂子一阵扇,路面上便是烧香的黄豆,我们便张大嘴巴往里丢,一嚼,脆响,满嘴留香。
6
天变冷了.茅屋低小,挂着长长的冰溜子,树枝条恰如用白玉包裹起来,长长地往下垂挂.老头穿着那挽腰的棉裤,吸着旱烟缓缓地走着,咳着.
七十年代的农村的雪总是来得早,下得气势磅礴,酣畅淋漓。傍晚时刮起的暴风雪,那时正极其猛烈。过早降临的冬季,几乎总是以不祥的风雪开始。风雪摧残,蹂躏地面上的一切,在低地上积起雪堆,从山上舔去最后的草茎。尘土,像玻璃屑一样坚硬,随着风雪旋卷。房屋在风的压力下倾斜、呻吟。风尖啸着,那雪横着飞,一切都弯折、蜷缩、颤抖、惨厉地、多音地呼啸着。那矮小的土坯屋墙已堆到一半,柴门被 雪着紧紧地拥抱着,风却激情地摇晃着。那树上的冰挂晶莹发亮,长长地在惨淡的冷光中,如那玉箸。
路上的老头儿用一根草绳紧紧的挽起那肥大的对襟棉袄,穿着那肥大的的粗布棉裤,戴着那破毡帽,缩着脖子,袖着手瑟瑟发抖地走在那冰冷的路上,那别在腰前的旱烟袋,也冻得左右颤抖。偶尔一两只瘦瘦的猪哆嗦着一步一滑地哼哼着走过。那狗儿紧紧地夹着尾巴,惶惶地挨着墙脚溜走了。那麻雀在屋檐下呆滞地不知所措。
而这时是我们的好日子。我们知道取暖的最佳去处是那生产队的牛屋。饲养员张大叔总是呵呵笑着,拿着烟袋摁上旱烟,拿出火来打着吸了一口,那烟悠然的在屋里转着,随后他拿出几块地瓜扔给我:“小坏蛋,放麦糠里烧烧。看你冻得鼻涕流过河了。”我欢乐得如小狗,高兴地接过,扒拉开那如脸盆大小的红红的火堆,把地瓜放进火堆,又抱了一堆麦糠放进去。
那暖通通的热气便在屋里弥漫开来。牛屋里的人有五六个,或蹲或坐,热闹得如火堆里的火。听着大人们讲故事。
你说两句,我聊两句。饲养员用木枝扒拉开那火堆,地瓜烧得皮焦黄,分开,香香的烧地瓜直钻鼻孔。大家一拥而上,分享着可口的夜宵。窗外风呼呼地叫,雪斜着飞,屋内牲口安详地反刍,我们惬意地吃着说着笑着,直说得鸡鸣桑树巅,狗吠深巷中。大家便互相寒喧着道别,缩脖弯腰地走出牛屋回家去了。
第二天我家门前的池塘成了儿童乐园。那池塘冻得冰有半尺厚,晶莹地反射着白光。等待我起床走近池塘,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小孩子正玩得欢。我拿着一个凳子,旁边的小伙伴三儿拿走围巾拴着凳子飞快地奔跑,我坐在凳子在飞驰,风在耳边呼呼地响,两个帽翅高兴地挥舞着手,我们欢快地叫喊着;正高兴地忘乎所以,却一滑啪地一声滑倒在冰上,这样就换了小三坐我来拉。
还有那滚铁环的,用一个拴着钩子的竹棍,顶着那圆圆的铁环,那铁环在冰上快速的旋飞滚。还有那抽铊镙的,圆的的钢转珠,尖尖的头上按着钢珠,用棍上绑着绳子飞快地抽,抽得那铊镙飞旋如飞蓬,疾如闪电,然后那抽着的小伙伴骄傲地停下看着与其他小伙伴自豪地比着。
我们小孩子在池塘的冰上滑着,冬天里冰面上,用小椅子当冰翘,让旁人猛推,便滑出很远.或拖着那长长产鼻涕,撅着露档冻得红红的屁股,使劲地抽着转珠.玩累了,便拿出铲子,去河面铲出冰洞.那鱼儿在水里有些缺氧,冰洞一开,便游在冰洞附近,我们便急忙把鱼儿舀上来,不大会便捉几尾。随着鱼儿的蹦跳,我们的欢笑声也在冰塘上空飞扬.
那些故事已过去了这么多年,时光却筛落下温馨美丽,除去了那冬天的寒冷和贫困,那些人不时地浮现出鲜活立体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