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云:慕容者,仰慕天地二仪之德,继承日、月、星辰三光之容。
……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
“我,不想当什么国主。一点,都,不想!!!听清楚了吗?”
城郊的一家小酒馆里,青年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大吼一声,引得周围客人转头看来,窃窃私语,大抵是觉得这人疯了。
“我想我已经解释的够明白了,兄弟。”青年对面,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少年把翘着的腿放下,也是一脸不耐,“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是你必,须,当。”少年烦躁地抓抓头发,转头看向身边另一个少年,嘀咕道:“你说这世间众生,野心勃勃胸怀大志的热血人物不少吧,怎么偏偏选中了这么个玩意儿?”
边上的少年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一个字都没说。
“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吊儿郎当的少年一脸沧桑,“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人!”
青年也是一脸生无可恋,内心表示上句话是这半月来他们唯一一次意见一致。
慕容春,二十五岁,男。
国都郊外陈家村陈大娘家老大,家中还有年纪尚幼的一个小弟。
从出生到现在,勤勤恳恳种地,劳作之余看几本闲书,对着泛黄的书页做几许升官发财的春秋大梦,然后甩甩脑袋继续勤勤恳恳种地。
就这样兢兢业业过了小半辈子。
然而,就在半月前,两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突然拦住了他。
一个一身黑衣,一个一身白衣。
上来就是一句,“嘿,兄弟,你准备准备,要当国主了。”
说出去不光没人信,怕是还要被当成疯子。
当时的他,觉得这就是两个游荡在外无所事事闲着无聊来逗逗他的哪家小少爷。
后来他才发现,这简直就是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啊。
他刚一拒绝,准备绕开他们往前走,就见面前那个黑衣的少年翻了一下白眼,嘀咕了一声,随即眼前一花——
再醒来,就是在一家酒馆,面前两个少年齐刷刷盯着他,眼神复杂。
慕容春一点也不想知道那眼神到底什么意思。
他试着动了一下,却发现动弹不得,怎么都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慕容春向两个少年投去惊恐的目光,其中那个翻白眼的少年开口道:“别紧张,就是在你椅子上抹了点秘制浆糊,隔壁村买的,效果奇佳,你就别想起来了。”看着慕容春试图直接把椅子拎起来,他又淡淡地加了一句:“椅子腿儿上也抹了。”
两个少年静静得看着慕容春折腾了一会儿,看他终于安生下来,其中那个黑衣的才姗姗开口:
“之后我们应该会相处好一段时间,所以还是互相认识一下。我叫离不语,边上那个,”他努努嘴,“叫百见欢。你就别指望他开口说话了,我认识他这么些年头,就没听过从他嘴里冒出来哪怕一个音儿。
“我们来找你呢,很简单,就一个目的:把你送上国主的位置,辅佐你,直到一个王朝覆灭。
“为了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我现在就说清楚: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坐这国主的位子,你都得坐。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我们会帮你,但其实帮不帮你影响都不大,反正不是我们也会有别人的。
“听清楚了?没问题了吧?”
离不语一口气说完,拿起面前的酒壶对着嘴灌了一口,抹抹嘴,仿佛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慕容春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举起一只手。“虽然你说了不能拒绝,但是我还是要问一句: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没有!”离不语回答地中气十足。
慕容春叹了口气,“好吧,那就……拜拜了您嘞!”只听刺啦一声,慕容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地站起身来,在两个少年更加复杂的眼神中,撞开酒馆的门飞奔而去,只留下一阵扬起的尘土和……椅子上一块圆形的麻制布料。
离不语转头无奈地看了看身旁的少年,“老百,这次……”
好像有点难搞啊。
百见欢斜了离不语一眼,保持着他的沉默,往桌子上摆了几枚铜板。
……
几分钟后。
“诶,这凳子咋地搬不动啊?”酒馆老板拎着抹布,站在酒桌旁如是道。
……
随后的半个月,就是无休止的死循环。
慕容春扛着锄头,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一转头,看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然后半秒都不停顿转头就跑,随即眼前一花,一睁眼又是不知道哪家酒馆。离不语问:“想好了没?”然后对慕容春做约三刻钟的思想教育。三刻钟后,慕容春夺门而逃,椅子上留下一块麻布布料——后来再加上两个鞋底子,两个少年看着门口一脸复杂。
终于,半月后,慕容春终于老老实实坐下来跟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好好谈谈。
不因为别的,再跑下去,家里就没有多的衣服鞋子给他穿了——他现在这身都是借隔壁老陈家儿子的。
慕容春跑了这半月,想过是恶作剧,想过这俩小少爷很快就会玩腻,但是现在,不管是两个少年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他认识到——他们是认真的。
他也不是完全没读过书,自古有的是为了国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但从未听说过赶着人当国主的。
这个世界当真是玄妙至极。
然后,就在这一天下午,慕容春听到了他这辈子听过最荒唐的话。
“不是我们逼你干什么,而是占星出来的结果就是你。”离不语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木桌。“现在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但是要知道,在几百年前,举国上下,几乎人人都能看懂漫天星宿的寓意,要办个什么事儿前都要抬头看一眼星空。那时的星,比现在亮多了,日头高照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总之你只要知道,那时,星宿的排列就是人们行动的唯一标准。
“后来渐渐地,会看星象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寥寥几个占星师和几个古老的世家。现在的星空也比以前暗淡许多了。但是,这不代表星宿的旨意和我们就没关系了。
“就在前几个月吧,一个很权威的占星世家算出来,这个王朝已经油尽灯枯了,而下一个王朝的统治者,经过严密的计算——”离不语特地强调了一下“严密”二字,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就是你,慕容春。
“我知道这对于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事儿的人来说很荒唐,但是旨意就是这样的。所以,不管怎样,你必须上位。
“要不是必须紫微所指之人亲自夺下国主之位,我们都想直接把你捆了帮你起兵好吗。要不你以为我们愿意一直跟你解释啊。”
慕容春看着面前的少年嘴一张一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还是开始正视这两个看起来无比认真的少年。半月来,他第一次端详起这两个少年的面容——
一身黑衣的离不语,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高挑,眼尾微微上挑,看谁都带着几分吊儿郎当,而且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慕容春觉得要是不喊停,这人绝对能连续说上几个时辰不带换气。
边上的百见欢,简直就是离不语的反面极端。这段时间里,就像离不语之前说的,他真的半个字儿都没说过,甚至连笑声、叹气声这种都没有。单看长相身材,和离不语倒是有几分相似。因为太沉默,经常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要说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他的两边嘴角边,各有一颗鲜红的痣,完全对称,虽然颜色淡淡的看不清晰,但是衬着他漠然的一张脸,却是平添了几分妖气。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一黑一白,模样又出挑,本该是十分显眼。但不管是絮絮叨叨的离不语,还是一声不响的百见欢,他们不管在哪里——酒馆里,街道上或是慕容春回家的尘土小路,都如同“局外人”一般。或是……某一台戏的观众,慕容春想到。他不知为何,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离不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看来是终于说完了。他静静地看着慕容春,等着他最后的答复——当然,现在看来,慕容春本人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慕容春回过神,他迎上离不语的眼睛:“给我一个证明,证明你刚才说得那些离奇的话是真的。”
两个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离不语看向百见欢,这回倒是百见欢先有了动作。
他在喧闹的酒馆中微微抬起了左手。
雪白的长袖无风自动。
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拨。
一声悠远空灵的琴响。
慕容春,整个酒馆的人,乃至门前恰巧经过的三两路人,都顿住了。在那一瞬间,他们仿佛穿越了浩渺长空,感受到了漫天星辰随着琴声的微颤而闪烁着。
慕容春突然感到了一股深深地无力。
他只是这渺渺人烟中的一个过客,一粒几乎无法与这世间任何事物抗衡的尘埃。
他只是天空中闪烁星辰的一颗棋子。
或许他们每一个人,从诞生起,就被排布在了天罗之中。
无法逃离。
……
仿佛过了万载。
又仿佛只是瞬息。
百见欢右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按。
琴声戛然而止。
又好像它从未响起。
慕容春定定地看着面前两个少年。
酒馆里,人声渐起,不一会儿又回复了原本的喧嚣。
青年的脊背好像比平日弯了几分,好像突然泄了气一般。
他说:“好吧。”
……
……
“报——”
国主殿中,一位年轻的小官跑了进来。他打开手中从国都郊外传来的信,声音微颤。
念完后,他跪在地上,全身都发着抖。静静立在一旁的大臣们突然压低声音,淅淅索索讨论起来,一个个神情各异。
国主坐在他的王位上,闭着眼睛。
国主身旁的位置,向来是给朝中最权威、最被器重也是最重要的大臣留的位置。此时,站在这个位子上的那位胡子花白的老臣俯下身子,在国主耳旁轻声说了什么。
国主微微睁开了眼睛。
“吾明白,这几年,吾国国力的确是一年年衰微了。”国主用沉稳的语调说着,两条腿却是在高高的椅子上晃来晃去。
这一代国主,上位不足两年。
他上位时,年仅五岁。
“许卿,”年幼的国主没有看着身旁的老臣,而是眯着眼睛看着对他来说几十步之外的辉煌巍峨的宫门,缓缓地说道,“当年你让吾上位时,也是这么对父皇说得罢。”
“不,”苍老的声音从国主身侧传来,“当年老臣说的是,紫微星闪烁,该传位了。而如今老臣说的是,紫微星移。”
“这江山,该易主了。”
这一年,在国都远郊,以陈家村为源头,起了一支兵。
起先,这支兵只有几十人。后来,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这支起义军在短短数月内,人数已经上了万。
说起来,起义军中的成员,都不知道他们的将领究竟叫什么。起义军中人,平时也不能接近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将领的营帐。作战时,那位将领也是与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完全无从分辨。而真正带领他们作战的,是传说一直跟在将领身边的两位小将。
开始,他们因为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将领,于是就喜欢“头儿”“将军”之类的乱叫。
后来,军中传出一点风声,说那位将领名中带个“春”字。于是,军中人就开始唤他们的将领“春将军”。
春将军的兵,自国都郊外而起。因此,他们直接就开始攻打国都。
国都的军队不知为何,也并没有奋力阻拦。
这支起义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几乎没怎么打仗,就入了国都。
城中有人传,这支军队入城时,是伴着乐声进来的。
当然,后人说起,只当这是用来增加威信之类的传说罢了。
……
慕容春坐在营帐中的床榻上,床边,安安静静坐着两个少年。
皓月当空,群星闪烁。
但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我说,你们不觉得,这场所谓的起义,打得有些太轻松了吗。”慕容春一边往自己酒杯里倒酒,一边说道。
“打得轻松你还不乐意啊。”
“当然不是,我本来也不想打仗。”慕容春说。“只是,这与我想象中的攻城差的也太多了,这好歹是国都,再不济也是有几十万兵力的。但是他们甚至没怎么抵抗,就让我们一路顺着国都这条路走过来了。按照这个进度,估计再过个没几天,我们就能打……额不,直接走进国主殿了。”
“这个嘛,如果你实在要问,主要就是两个原因。”离不语翘起腿,手指在慕容春床边“哒、哒”地叩着。这一路上,离不语无聊的时候,就会在什么地方叩出一个节拍。他继续说着:“这第一嘛,就是朝中铁定会有一个或是几个会占星的人,而这些人告诉了国主计算的结果。既然结局已定,那就干脆直接放我们进来,省得最后来个鱼死网破的场面。或者说,你也知道,当今国主还是个孩子呢,那些老臣要控制他,直接放我们进来,国主也拦不住。”
“这第二个原因嘛,说起来就和我俩有关了。”离不语的语调缓了下来。“这一路上,我一直以为酒馆那天以后你会问来着,但你竟然没问。反正你迟早要知道的,我自己说了也无妨。”
空旷的营帐内,少年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清亮,有了些沉稳与低沉。
慕容春静静地听着。百见欢坐在一旁,也抬起了眼睛。
离不语说,他们二人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他们二人,都是执掌音乐的。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二人还各有另一个名字。
一个叫泠伦,一个叫师延。
传说上古时,有乐官名泠伦。此人创定了延续千年的乐律。相传泠伦传授乐律时,一直是一身黑衣。
又传,上古时负责掌管音乐的官员统一称作“师”。而当时有一位师延,传说他拊一弦琴则地祗皆升,吹玉律则天神俱降,听遍诸国乐声,就可分辨出兴亡之兆。
“为了避免误会,我先说一下,那俩人不是我和老百啊。”离不语道,“只是那两人在陨落后,我俩又正好对上了他俩那两颗星而已。不过,因为是星辰传承下来的,所以说我俩就是他们二位再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可以的。”
说回正题。由于继承了泠伦和师延的星宿,所以他们多多少少也有些上古时期流传的能力。
“这一路上,只要一打起来,老百就会奏乐。他的乐声,非实非虚,渺远神秘,偶尔我都会中点招。虽然到不了‘天神俱降’的程度,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心智,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对面的军队就一触即溃啦。”离不语解释道。
慕容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下了床,走到营帐门前拉开帐门。漫天星斗冷冷地俯视着这片大地。
“你说,你们传承着这天上的两颗星辰。”慕容春对身后的少年说道。
“是啊。”离不语回道。“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对应着一颗星。一物生则一星亮,一物灭则此星陨。每一颗星,不论地位与否,都有着自己既定的轨迹。
“大部分的星,在其所指的人或物覆灭后,都会短暂地黯淡下来,然后找到下一个传承者,将这份星光重新点燃,继续它的轨迹。”
慕容春仰望着深沉的夜空:“那其余小部分呢?”
“有很小一部分的星,会化作流矢,从天罗中坠落,此后再无重燃之日。但是这样的情况从古至今没出现过几次。我听说的比较震撼的一次,是在上古时,曾经出现过一次‘群星陨落’的盛状。从那时起,其实天上有很多星辰都消失了。”
“那我也对应着一颗吗?”慕容春喃喃道。
“那肯定,只是现在你应该是看不到的,毕竟天上那么多星呢。”离不语语调又变得跳脱起来。“但是等你坐上了国主之位,天上那颗紫微星就代表着你啦。”
慕容春在这一个晚上接收了太多信息,现在脑子已经有些糊涂了。但是既然谈起,那就索性一股脑把想问的都问了。
“一直是你们俩在接手这些……什么紫微星之类的事吗?”
“最近几百年的确是我们一直在管。哦对,你这么一说,以前倒是还有一个,只是现在这种情况用不到他。”
“哦?”
“之前,除了我和老百,还有一个小孤星。那小孩儿闷得很,”离不语回忆着,“但是比老百好点儿,至少是个能开点口的。他吧,主要是在需要战乱的改朝换代之时出现。现在我们这么一帆风顺的,他就算来了劲儿也没处使。”
慕容春听着离不语一个劲儿地说,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的搭档都太沉默了,所以物极必反,他就成了这么爱说话的一个人。
他看着营帐外东拼西凑的万人军队,在这国都的外围凌乱地扎着营。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在静谧的夜色中隐约可以听到几声呼噜声,此起彼伏。
主帐内的灯光一直到后半夜才灭下去。
这天晚上,应该是此后百年间,这三人间最长的对话了。
……
正如慕容春所说,不出几日,他们就直接闯进了国主殿。
所谓的起义军们都等在了殿外。慕容春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少年,离不语轻轻推了一下他,向那宏伟的殿门努努嘴:“去吧。”
慕容春只好只身一人走进国主殿。一路上并没有人拦他。
“吱呀”一声,他面前的大门自己开了,只见他的眼前一片金碧辉煌。在大殿中央,孤零零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孩,那高高的国主冠戴在那小孩的脑袋上,让人不禁担心他细瘦的身板会被这过分华丽的头冠压倒。那便是当今国主——几分钟后,就会变成前朝国主。国主身后,远远地站着一位苍老的大臣。
慕容春跨过脚下高高的门槛。他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慕容春走进大殿,漆红的大门在他身后“砰”得关上,将殿外灿烂的阳光无情地拦在了外面。
后来,国中人谈起这段往事,有说是春将军率领起义军英勇作战最后将无力支撑国家的国主打败的,也有说是朝中大臣见到春将军周身有紫微庇护因此纷纷倒戈效忠新王的,更有甚者还有说是天神助力云云。总之是无奇不有,众口难辨。
但是真实的情况往往是平淡的,而慕容春站在大殿里,看着刚到自己腰部的小国主缓缓向自己走来时,心中也是又几分诧异的。
小国主低下脑袋,将还没戴满两年的国主冠摘下来,不带丝毫犹豫地,递给了慕容春。随后,他又卸下身上繁琐的玉佩、宝珠等各种象征身份的首饰,一股脑儿全都塞进了慕容春手里。最后,他褪下身上的王袍,露出里面与平民无异的麻布衫。还没等慕容春回过神,小国主,哦不,前朝国主就小步跑向了厚重的宫门。
他用因常年不见光,因此过于羸弱的手臂吃力地推开大门。边上有小官想帮他,但他说:“吾……啊,我自己来吧。”
这位前朝小国主终于把大门推开了一条可供自己通过的缝隙。他转头深深看了一眼慕容春,又瞥了一眼远处安静的老臣,轻轻地说了一句“永别了”,便跑出了殿门,那条透入些许阳光的缝隙随之闭合。
辉煌的国主殿外,小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感受着微风拂过发梢的惬意。
“走吧。”小男孩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轻松和欢快。“吾……我,我是再也不想回这劳什子地儿了。”
他连走带跑地消失在了路的远处,身后再也不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而是只剩下了一个布衣老妇。
小男孩迎着阳光,将国主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瘦弱的脊背挺直了几分,仿佛突然写下了千钧的包袱。
……
国主殿内。
慕容春静静地看着手中零零散散一堆饰品,一时无言。
身后,一个大臣拿出一件宽大的王袍,披在了慕容春的身上。那位老臣走向慕容春,然后在他身后站定,静静地等待。
须臾后,慕容春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了高处辉煌的王座。
他独自一人迈上金色的长阶,中间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随后便又强迫自己转回头,继续前进。
他一拂长袍后摆,坐上了王座。
慕容春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他坐上王座的那一刻,也是坐上了他此后大半生的牢笼。
他将国主冠戴在了头上,发觉这顶冠帽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沉重一些。
他抬起眼,看着殿中不知何时早已站定的大臣们。
那位老臣向前迈出一步,俯下身,用苍老而庄重的声音说道:
“老臣许子芥,恭迎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行大臣跟道:“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仿佛震颤着大地。
店门外站着的两个少年听到了声音,对视一眼,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了阴影中。
只留下一封信,飘飘荡荡,落到了殿门口的金砖地上。
……
……
入国主殿的前一夜。
离不语对慕容春说:“恭喜你,也恭喜我们。虽然过程还是顺遂的,但是终于还是把这档子任务完成了。”
“之后你们就要离开了?”慕容春问。
“是啊,以后应该也用不上我们了。”离不语道。“但是你在位期间,还是有权利找我们帮忙哒。”
慕容春淡淡道:“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当国主。”
离不语赶紧道:“事到如今,你可不能反悔了啊。万事已成定数。”
“是啊,”慕容春喃喃着,“定数啊……”
他又问:“我娘和我家的小弟……”
“害,都解决好了。你娘现在认为她一直只有一个小儿子,你弟么,太小了,估计也记不住你。”离不语一摆手。
慕容春有些失神地看着营帐顶,心绪繁乱。
按照两个少年的说法,他只是一个有着“既定轨迹”的凡人罢了。
但是,那天晚上,他看着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百见欢和自顾自打着节拍的离不语,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
原本慕容春只是在心里想想,但是在看到前小国主头也不回地跑出大殿时,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他想,假如我真的只能按照轨迹被推着往前走,那我就在轨迹的尽头搞点事儿吧。
庸碌二十五年,作为一颗棋子,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
……
将近百年后。
当年的开国国主,实在是一个传奇。他二十六岁上位,如今已是百余年的高寿。但他仍然意识清醒,亲手统治着整个辰微国。
敬天九十四年的某一个冬夜,前后有两个人来拜访了这位高寿的国主。
一位,是当朝的护国将军许暮,前朝老臣许子芥之子。
一位,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前者在前半夜,对着辰微国主谈了半个多时辰。
后者在后半夜,只是翩翩然留下了一封信。
但是两者要传达的意思不谋而合。他们对辰微老国主说:
这国,要灭了。
两人都走后,辰微国主缓缓坐起身子。他环顾着这空旷的大殿,苍老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
他从床榻上站起身,用着与他年龄不相匹配的、前所未有的挺拔身姿,走到书柜前,手法娴熟却是无比认真得,用手指轻轻点了几格书柜。
书柜间露出了一道缝隙,老国主侧身进去,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
另一边,白衣的少年出现在了一家冷清的酒馆里。
“我说老百啊,你当年为啥要答应他啊。”一个黑衣少年拎着酒壶,看着他微微低垂的眼睛。
百见欢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手指轻轻拂过嘴角的痣。
近百年前的一天晚上,百见欢突然被正值青年的国主叫到了面前。
百见欢环顾四周,环境很昏暗,空间也不大,应该是在一间密室之类的地方。
“还真能叫过来啊。”慕容春看着当时两个少年留下来的信纸,微微笑着说道。
百见欢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你想问我为什么只叫了你吧?”慕容春提着油灯走到一面墙边,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墙上是一张硕大的星宿图。其中一颗星上,沾上了一点猩红的血迹。
慕容春正色道:“我就是想问一下,当时离不语说,你可以‘听遍诸国乐声,分辨兴亡之兆’,这事可是真?”
百见欢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慕容春喃喃。“是这样,听说我还在位期间,你们——你,还有离不语,好像有义务听从我的命令?”
百见欢再次点头。
慕容春转过身直视着眼前的少年:“是这样,我想拜托你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在你听见亡国之兆的时候,来知会我一声。我估计那许家大臣也会来跟我说的,但是我还是希望那天你能来找我一下,我也好确认。”
“这第二件,可能有些艰难。但是你现在也只能听我的咯。”慕容春稍微跳脱了一秒,随即叹了口气。“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就好,不用强求。
“你们给我的那封信上说,我这一代的紫微星出奇的亮,所以可能会有能力多指使几颗星辰,对吧?好像还说我可以多活几年之类的。”
没等百见欢回应,他便自顾自往下说着:“我会努力多活上几年,撑到那时候……反正我前些天无意中听到那许姓大臣说,我这一王朝不出百年就会覆灭。加把劲儿,还是能撑到那时候的。”
慕容春之后又对百见欢说了许多。百见欢听着,渐渐地,眼睛微微睁大了。
这人疯了。百见欢这么想着。
但是,百见欢轻轻摩挲了一下嘴角边,最终还是点了头。
离不语当年当真没说错。这回的人,真的很难搞啊。百见欢这么想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慕容春在与百见欢作别时,微笑着道:“我只叫来了你,其实不是因为有什么话不能与离不语说,只是叫完你之后我是真的没力气了。所以,还要麻烦你把我的话转述给那家伙听啦。”
他见百见欢一歪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慕容春一拍脑袋。“算啦,我还是亲自写封信给他罢。”他无奈笑笑。“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您老开开尊口呢。我看着你也不像个哑巴呀……”
百见欢凝视着眼前的青年,青年一脸淡然,仿佛他刚才说得异想天开的一切,都只是闲话家常。
天边破晓,百见欢手里攥着那封匆匆写成的信,闪身离开。
……
“老百?”离不语的声音传来。
百见欢摇摇头,仍是沉默。
……
辰微老国主站在密室的那张陈旧的星宿图前,用一把匕首割开了自己枯瘦的右手——那里早已有了一道明显的疤痕。粘稠的血液流了出来,老国主用手指沾了一些,用微微颤抖的右手点上了星宿图上的一点。突然,国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喘着气慢慢靠在了墙上。
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正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眼前的老人。
“吾乃当世紫微。漫天星辰在上,孤星听命——”
男孩的周身突然发出了红光,在昏暗的密室中显得刺目而危险。
“去找下一位紫微,从吾国外围开始,一路进攻。”老国主又咳嗽了几下,平复后继续道:“让下一位紫微,凡见到吾国中人,杀无赦。吾会派人助他。”
男孩微微躬身,扬起一阵雪白雾气,随即便不见了踪影。
老国主扶着墙,走到密室伸出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水晶柜子。老国主打开柜子,刹那间寒气溢出,整个密室的温度骤降。老国主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大碗冒着寒气的黑红色液体,他静静地看了碗中物一眼,释然地笑了笑。
“这人事,我已然尽了。”
慕容春高高举起那一碗液体,不带丝毫犹豫,朝着墙上一泼——
顿时,满墙鲜红。
只余几个小点,仍然在发着微弱的光。
……
“……你是这一代紫微。你在位期间,若有需要,可用我们给你的那把匕首提出一滴心头血,抹在你要召见的那颗星上,便可一定程度上号令他们。
“召见有几种形式,常用的则是将此星召到面前直接号令。而另一种,则可以隔空发号施令。两种都很耗费精力,所以召见时要慎重。
……召见完请一定记得发出指令,否则此星会暂时地处于无主状态。简而言之,就是这颗星所指之人在这段时间里不再受他的星辰庇护。”
慕容春召见百见欢那日,问过他,这种效果至多能持续多久。
百见欢在纸上写道,持续到血迹被吸收为止。
……
敬天九十六年,离不语看着边疆传来的消息,轻轻说:“开始了。”
敬天九十七年,护国将军许暮叛变。
此后的三年战乱,尸横遍野。入侵的军队见人就杀,甚至连已经放弃抵抗的国民都不带放过。一时间民不聊生。战乱所过之处,均是一片沉寂,人声俱绝。更有甚者,连牛马之类的牲畜和沿途的飞禽都赶尽杀绝。
也算是奇闻。
但一件更奇的事儿是,军队掠过之处,总会有两个少年,一个一身黑衣,一个一身白衣,一步一步走过城中大街小巷,随之响起的是空灵悠远的乐声。
稍懂些音律的人,很容易就能听出来,那乐声,名叫“相见欢”。
相见欢,有时会被人当做是亡国之曲。但是那掠过街巷的乐声,却是透着一股轻快与释然。
那场面从未有人亲眼看见过。但是听着那悠长的曲调,散布在国中的寥寥几人,比如正在行军的许大将军,或是几个很敏感的占星师等等,闭上眼睛时,就能看见——
在寂静的某条街道上,道路两旁和中间,都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溅落的血迹。
前面是一个白衣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双修长的手在空中舞动,便是琴声瑟瑟,笛声悠悠。
后面是黑衣的少年,长袖展开,便是庄严肃穆的编钟之声。他的周身环绕着古老的音符,律动着。
他们走过哪里,那里的血迹就会渐渐褪去。萧杀的气息渐渐消失,腐烂的气息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的寂静。
以及新生般的安宁。
……
“……你怎么了,老百?”
此时的他们,正走一个离国都很近的小城里。百见欢看着手中的信,低下头,有些微微颤抖。
信上写着,老国主就在前一夜,终是去世了。
入侵的军队还在进行着他们的屠杀,已经快要攻进国都了。但是慕容春几十年攒下的血,终究还是比不上新鲜的血液——前一夜,就在墙上的血迹快要被吸收殆尽时,慕容春站在那面墙前,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心脏。
本来我们是约好的,百见欢想,等我们一路将国中的大街小巷走完,我就去把我们几个——我,百见欢,小孤星,还有其他几颗星辰的保护抹去。这样,我们也就可以解脱了呀。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等我们呢,慕容春。
百见欢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开始无声地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离不语看着身旁的少年,有些无措。
“到底怎么了?因为他去世了?不至于吧,我们交情没到那种地步啊。几百岁的人了,怎么了这是……”离不语在一旁嘀嘀咕咕。
突然,离不语愣住了。
他听到身边的少年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如同古井中清亮澄澈的泉水,又如同渺远宁静的夜空。
但是离不语此时无暇去欣赏了。
“疯了,老百,你疯了……”离不语摇着头。
百见欢周身的白衣突然大幅度地飘动起来,好像有狂风卷过一般。他束起的长发忽的散开,也疯狂地飘动着。
他在唱歌。
百见欢在唱歌。
但是,他是不能开口的啊。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离不语是知道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另一个人也这样唱过歌。
那一天,师延双手快速地舞动着,手指的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
当时,天空中群星颤动,大地出现了龟裂。
也就是那一天,泠伦看到了令他生世难忘的场景,难忘到总是一代代的传承,也无法忘却。
群星坠落,星矢如雨。
那天之后,群星就黯淡了许多。除了极少数极亮的星,其余都只能在夜晚才能看清了。
也就是那一次,群星下旨:师延及其传承者,生生世世,不得开口。
泠伦当年问过师延,为什么要那么做。
师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而后便继续保持他的沉默。
但是离不语记得,泠伦当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累了。
离不语还记得,当时,那些化作星矢的人们,在消逝前,都带着一种解脱与释然。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当时最厉害的人物。
他们都太累了。
他们的眼神,还有当年的慕容春、小国主,以及离不语见过的许多他们找到的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离不语怔怔地看着走在前面的百见欢,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
百见欢很喜欢唱歌。
只要听过他唱歌的人,就再也忘不掉他的歌声了。
宁静,悠长,深远。
他最喜欢唱的一首曲调,就是相见欢。
但他有自己的一套相见欢的谱。那是他在原本的曲谱上,按照自己的感觉,修改的。
他自己改的曲谱,与原本的曲谱一般,透着一丝怅惘迷茫,但却又加上了说不出的洒脱。
他走了很多地方,一路弹着他的琴,一路唱。
他每天靠着在酒楼街头奏乐展喉赚点银两,晚上再到酒馆里买点酒,生活单纯而轻松。
直到有一天,离不语找到了他。
他对百见欢说,你要继承师延的那颗星辰。
百见欢开始并不觉得抗拒,甚至觉得有些兴奋——因为他在书中读到过,师延是上古时期非常厉害的乐师。他如果继承了师延的星辰,可能也能获得那般奏乐的天赋罢。
但是,当他真正继承的那天,他几乎疯了。
那天,他发现,自己无法开口了。一开口,便是令人抓狂的钻心的疼痛。
他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嘴角边,凭空浮现出两颗血红的痣。
从那以后,便是无休止的沉默。
也许百见欢在继承师延的那颗星辰时,也和离不语一样,继承了一部分师延的刻骨铭心。
也许只是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看不到尽头的寂静。
他已经上百年没有再唱过他的相见欢了。
也该放纵一下了。
……
那歌声传遍了整个国家。
伴随着琴声和庄重的编钟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不绝。
一些占星师听着那渺远的乐声,看着满天星辰颤动,微微叹着气。
直到新帝上位之时,那歌声才渐渐消逝,消逝在夜空中。
那一天,群星黯淡。只有几颗星出奇的亮。
其中两颗,便是孤星和紫微星。
就在新帝上位的前几日,天空中出现了千年未见的星矢雨。
但那些星辰并未坠落,而是打乱了持续千年万年的秩序,重新排列,继而再次安静下来。
那一天晚上,在国都中的一条路上,那个白衣的少年渐渐化作了点点星光,成为了漫天星矢中的一员。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了他一路的黑衣少年,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
离不语看着他,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他知道,在那些群星最终归位,这个国家的人最终又悠悠醒来时,眼前这个人,永远回不来了。
他最后唱了他最喜欢的那首相见欢。也是离不语当年第一次听到他唱的那首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
水长东。”
……
国主殿中一个密室里,一面墙轰然坍塌。顺带埋没了一个面色无奈的青年,还有一黑一白两个少年。
没有人知道,前朝国主在拿匕首划开自己的心口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当国主啊。”
……
“天福元年的初夏,以此处为节点,此后的星空啊,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自那以后,仿佛有什么变了。”
——人们走在大街上,行色匆匆。他们向着自己所追求的未来闷头前进着。
“又仿佛,有什么一直没有变。”
——国主殿中尔虞我诈,时不时也有几个志不在此却被推搡上王座的可怜人。
——世上仍然有着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但是……
“但是什么呀,慕容爷爷?”
陈家村里,几个肉嘟嘟的小孩儿围在一个垂暮老人身边,一脸好奇地问。
“但是呀……”
厨房门口探出一张脸,那是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妇,正拿着一把铲子。厨房里炊烟袅袅,传出饭菜的香。
“慕容秋,你又跟娃娃们讲故事呢?一会儿儿子回来又要说你胡说八道了。你说你也活了要百来岁了,怎么前几天见到那个男娃娃之后就神神叨叨的……”
名叫慕容秋的老人呵呵笑着,没有回答。
老人心想,再过个几年,这故事便没人知晓了罢。
趁现在跟这些娃娃们讲讲,过过解解嘴瘾也好。
十几年前,慕容秋曾经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放着一张小小的星宿图纸。上面有两颗星,用朱红色的笔圈了起来。边上附了几行字。上面说,发信的人是他的血亲,现在拜托他一件事。落款是一个“春”字。
慕容秋虽然不记得有什么认识的血亲,但是他看着这张信纸就觉得莫名的亲切。那事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就当积个德吧,当时慕容秋这么想着。
慕容秋在这村里绝对算是高寿。他历经两朝,说的话还是有些威信的。
在信上说得一个日子,他拿着一片很小的刀片取了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几人的血,滴在了那张小小的图纸上。随后,他就把那张纸按照信上说的,保存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等一个人。
前几天,他等到了。
说来也是神奇,再前些天,他分明记得全村都被一只军队屠尽了。但是突然地,一天早晨,他们有悠悠地醒来,继续做各自的事情,好像除了慕容秋,其他人都不记得军队入侵的事儿。
他们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国主的换代,仿佛本应如此。
然后又是几天,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登门拜访,专门找一个姓慕容的老者。
“慕容爷爷,有人找!”
慕容秋看着少年,直觉觉得:自己要等的人,就是他。
他将那张星宿图翻了出来,递给了少年。
少年看着那张图纸,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仿佛看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突然笑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你看,”少年轻声说,“你其实不必着急的。那家伙,从未忘记我们。”
慕容秋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少年,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抬起头,看着慕容秋的眼睛:
“想听个故事吗?”
一个不长,有点怅然,有点可笑,有点茫然的故事。
但是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回味。
当我们走到故事的结尾,回头看时,会最终发现:我们不过是看台下的一些过客。看过,经历过,笑过,伤过。
但最终留下的,也只有那仿佛经年未变的执着。
……
“开饭啦——”老妇从厨房中出来,喊着。
“诶呀。”她看到院子里藤椅上,那个年逾百岁老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噙着释然的笑。
……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