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刘秀一个人静静地在房间看书,偶尔听到孩子们的欢叫声,又不觉一下想到了阴家大院的阳光和那些孩子的欢叫,不禁一阵怅然。
忽听门外邓禹的声音“文叔在吗?”又听孩子们一阵叽叽喳喳的笑闹。
刘秀正欲起身,就见邓禹已推门进来。
“文叔还在看书?”
“我不读点书,去了长安怕被扫地出门。”刘秀呵呵一笑。
邓禹神情严肃,无心说笑,“文叔,昨天那个家伙带了一帮人来找邓奉。”
“啊?邓奉呢?”
“一大早就不知道去哪了,他们不肯罢休,气势汹汹往阴家去了。”
刘秀腾地一下站起来,“邓奉是带我们去才惹的事,咱们不能不管!”
两人赶到阴家时,只见阴家门口已聚有数十人,正争执不下。远远听见有人在喊:“让那个姓邓的出来。”
“姓邓的怎么会在我们阴家呢?”阴家人见潘越来着不善,自是不让进。
“邓家人说昨天就到你们这边来了,一直没回去,不在你们这里又能在哪里?”一人愤愤不平。
“你们这是强人所难了。”阴家人嗤之以鼻。
潘越谄笑上前,“咱们将来都是一家人,岂敢骚扰你们,只是这姓邓的实在可恶。我已经报官了,要将他捉拿归案。”
阴家人尚未答话,忽听马蹄声响,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马飞驰而来,红衣白马,煞是惹眼。
“是谁跑到这里来撒野?”远远就听到骑马人的呵斥声,声音尚显稚嫩,却洪亮有力,振人心扉。
飞马转瞬即到,众人连忙闪开。马头一扬,已奔入众人之中,马蹄缓走几步,安然停下。骑马人头束金环,腰系锦带,两边各挂一柄长刀,正是邓奉。
邓奉环顾众人,一眼看见潘越,大声喝道:“你个无赖,我正找你!”
潘越一怔,“你……你别猖狂,我已经报官了。”其他人围向邓奉,有人开始拿出兵器。
邓奉“哼”了一声,“哗”地拔出双刀,寒光一闪,众人连忙闪开。邓奉用刀指向潘越:“你竟敢骚扰了我们邓家又来骚扰阴家,老子今天就让你去找阎王报官!”
潘越脸色大变,转身欲跑,但两股颤颤浑身哆嗦,已无法挪步,几人赶忙扶住潘越。
有人喊道:“小子太狂,咱们一人一下也能把他打趴下。”闪开的人众又围过来,用兵器指向邓奉。
邓奉轻轻一提缰绳,白马在原地盘亘几步。众人忙往后一退,紧握手中武器,死死盯着邓奉。见邓奉执刀未动,围在四周的人开始扬起武器,逼向邓奉。
邓奉忽然一声大吼,众人耳朵一震,不知所措。忽听“乒乓”之声,只见兵器乱飞,有人哇哇大叫,有人跳脚乱蹦,有人颓然倒地。
一阵哄乱之后,却见邓奉立马一旁,怡然自得。潘越竟已横卧在邓奉马上,邓奉双刀赫然架在潘越颈上。
众人突然噤声,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邓奉。
邓奉一言不发,手握双刀,左右摆动。潘越面如土色,哆哆嗦嗦竟说不出话来。
邓禹大惊失色,大声喊道:“邓奉,不可!”
邓奉哈哈大笑,“一群无赖,杀死你们不过就像弄死一群蚂蚁,还想仗势欺人。”
邓禹一脸严肃,“大丈夫岂能逞一时之勇。”
邓奉拿开双刀,将潘越丢置马前,翻身下马,走到邓禹跟前,“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们听说他们在找你,怕他们到这边来闹事。”
邓奉满不在乎,“就凭他们那几下,你要不拦着我,我让他们一个个有来无回。”
邓禹低声道:“你是痛快了,你让阴家人如何处理?”
邓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潘越翻身起来,一瘸一拐跑入自己人中。这些人拥住潘越,不知所措,刚才一连串的变化让他们恍如梦魇一般。这些人平日舞枪弄棒声色犬马,从不把普通人放眼里,今日才知花拳绣腿在绝对实力面前是怎样可笑的存在。看邓奉不过青葱少年,众人又觉不甘,窃窃私语,跃跃欲试,但见邓奉威风凛凛,天神一般,没人敢近前半分。
潘越更是又怕又恨,接连两天栽在邓奉手里让他胆气全失,但对阴丽华的渴慕又让他无法甘心。
忽听邓奉远远道:“要不是怕弄脏了阴家大门,今天非给他们放血不可。”
“他们老来纠缠我姐姐,也真是讨厌。”不知什么时候几个阴家孩子已经站到了邓奉身边。
“他也不看看他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潘越脸色煞白,神情沮丧。潘越身边的人愤愤不平,见邓奉掩在几个孩子中似乎并不出众,心中的惊恐渐渐退却,复仇的欲望渐渐升起。人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忽听孩子们一阵哄笑声,又听邓奉大声道:“我今日就把他废了,断了他的念想。”
眼见邓奉挑衅,对方也开始跃跃欲试。刘秀怕突发事端,劝邓奉道:“邓奉兄弟,不要在这里惹出事端,让阴家不好处理。”
邓奉冷笑一声,“你怕他们,我可不怕。”孩子们更是不怕惹出事端,相互嗷嗷叫嚷。
邓禹一笑,“人家刘伯升的兄弟能怕谁?”
邓奉憨笑不语。
刘秀不愿双方打斗起来,便径直走向潘越。
潘越的人见刘秀过来,忙执起兵器,围住刘秀,怒目而视,对邓奉的忌恨都加在刘秀身上。
刘秀笑道:“各位今日到此是为了来生死决战?”
众人看刘秀衣着朴素,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人怒道:“你也不是好东西。”群情激奋,纷纷挤向刘秀。
忽听邓奉喝道:“你们连我都不敢动,还敢惹他?”
众人怔住。
“他是刘伯升的亲兄弟,你们谁家老小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哗然,一下散开。
刘秀向众位抱拳,“各位,大家在外行走,有话好说,何必非要你死我活。”
众人见刘秀两眼炯炯有神,态度和善,气度从容,果然形似传说中的刘伯升。
“不是我们找事,是他过分猖狂。”有人指向邓奉。
刘秀诚恳道:“此间只怕多有误会。”
邓奉远远喊道:“对这种癞皮狗有什么误会?我已经是客气了,要换成君叔,只怕早就要了他的狗命。”君叔是来歙的字,来歙武功高强,嫉恶如仇,为人侠义,在新野的名声不亚于刘縯。
一孩子道:“我大哥说咱们遇到麻烦事也不能告诉君叔,他性子急,知道了就绝不会不管。”
众人大惊失色。来歙以信义著称,常常神出鬼没,行事让恶人胆寒。
又一孩子道:“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总有一天会有好果子吃。”
邓禹走到潘越跟前,温言道:“潘兄,何苦难为自己。”然后又指向刘秀道:“刘兄原本也是想向阴家求亲,刘兄是刘伯升的亲兄弟,是来歙的表兄弟,但听说阴家小姐早已许配他人,刘兄也不敢勉强。”
刘秀明白邓禹之意,是要断了潘越的念想。但见潘越脸色沮丧,满眼绝望,又不禁心生同情,便叹道:“是啊,我原本也仰慕阴家淑女,哪知人家早有婚约,哎,天下之大,大丈夫何患无妻。”
潘越哭丧着脸,以刘秀的身份尚被阴家拒绝,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希望。
刘秀道:“公子何必难过,以兄弟之才貌与胸襟,何愁没有绝世女子呢。”
潘越黯然不语,半响道:“我还送了那么多礼物,哎。”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我帮你退了就是。”刘秀心知阴家哪会在乎那些礼物。
3-6
阴家很高兴了结了与潘家的来往,尤其是阴识,非常讨厌潘越,但又不能无故翻脸,每次他来,都会借故不见,而今彻底打发了潘越,甚是欣喜。阴识邀请刘秀邓禹邓奉三人相见。
三人被迎进一客厅,几个仆人正在备茶,就见一男子笑吟吟走过来。男子二十出头,身材修长,脸型瘦削,双眼奇大,眉头紧锁时显得老气横秋,眉眼含笑时又显英气逼人,男子正是阴识。
阴识还未开口,邓奉突然道:“我跟人约了比武,茶我就不喝了,我先去了。”说完一转身就跳出门去了,阴识知他性格,笑了笑,由他去了。
阴识见刘秀长相儒雅,气度不凡,笑道:“我与伯升相识多年,一直佩服伯升胸怀天下,今日见文叔,也是如伯升一样的英雄气度。”
“次伯过奖了,很早就从家兄口中知道次伯之名,一直希望能够相识,却不料直到今日才得相见。”
邓禹笑道:“英雄相识总是恨晚。”
阴识淡淡一笑,“今日你们了却了我的麻烦,非常感谢。”
“潘越那样的人,不过纨绔子弟,何足道哉。”刘秀心知能够吓退潘越,全赖邓奉的蛮力和大哥的威名。
“不瞒你们,这人还真让我一度烦心。”
邓禹笑道:“主要是阴家美名,让无聊之人惦记太多。”
“仲华取笑了。”
邓禹年纪虽小,但阴家人对他从来都是另眼相待。
说起长安求学之事,几个人闲聊一番。阴识让人叫阴兴阴就等兄弟过来见刘秀和邓禹,虽然几人前日已经见过,但见兄长如此郑重,几个孩子也不敢马虎,一脸严肃,小心翼翼地过来与刘秀和邓禹一一相见。
却听邓奉在外面喊着阴兴,阴兴不敢应声,拿眼直看阴识。阴识指着刘秀和邓禹对几个孩子道:“你们以后就当以文叔和仲华为榜样,多读圣贤书,将来才有作为。”
刘秀笑道:“以阴家之贤明,他们一定会大有作为。”
阴识又让阴兴请阴丽华来谢刘秀和邓禹。刘秀一听“阴丽华”竟心中一阵发紧,偷偷看了一眼邓禹,却见邓禹正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笑呵呵地和阴识说着什么。
刘秀暗觉惭愧,却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激动,脸上微微笑着,极力装作轻松自若的样子。刘秀刚准备拿起茶盅,忽觉眼前一亮,只见阴丽华袅袅婷婷,已经走进屋来。阴丽华黑发垂肩,长裙缀地,笑容浅浅,恍如光影中的白玉,满屋生辉。刘秀默默看着阴丽华,心如醉了一般。
阴丽华大大方方向刘秀和邓禹侧身一拜,轻声道谢。
邓禹呵呵笑道:“阴邓两家是世亲,哪里需要言谢,文叔从蔡阳过来,倒是该谢。”
阴丽华又独对刘秀拜谢。
刘秀心中一热,脸上发红,忙起身一揖道:“阴小姐言重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阴丽华莞尔一笑,拜退出去。阴丽华转身回眸的一瞬间,正见刘秀痴痴地看着自己。阴丽华睫毛一闪,平静的心猛然一动,刘秀热切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光影浮动的空气,落到阴丽华心间,有种说不出的心喜,说不出的惊慌,阴丽华低头走了出去。
刘秀默默看着阴丽华的身影,心中暗想,阴丽华出来相谢,莫非另有深意。虽然豪门大户的女孩不必那么忸怩拘泥,但这点事也用不着她亲自来道谢啊。想想刘家虽然败落了,但毕竟是刘姓,而且大哥的名头在南阳也无人不知,刘秀暗自寻思,忽然嗅到了风中一缕淡淡的香味……
刘秀正自浮思,忽听阴识道:“这几年,家里缺少管教,孩子们都没规矩了。”
刘秀忙道:“次伯谦虚了,我看阴家的兄弟姐妹既团结友爱,又谦逊知礼,很是让人羡慕呢。”
“文叔过奖了,不怕你笑话,阴兴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用功学习,整天就知道游玩打闹。丽华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学点女红,反而爱看闲书,没大没小,还偏偏有自己的主见,多少提亲的来都任着自己性子一味拒绝,这都是仗着家里宠着,全没点规矩。”
刘秀心中一荡,几乎疑心阴识是有意说给自己的,忙道:“令妹钟灵神秀,家里人宠着也是应当的。”
“也怪在她两岁时,一个算命先生说她将来贵不可言。”
邓禹笑道:“阴家的人哪一个不是贵不可言。”
阴识呵呵一笑,“那都是图个乐子,瞎说的,说什么要落到王公将相之家。这世道,还不知道哪年是哪年,哪里还有什么命不命的。”
刘秀脸上笑着,心中却一下冰凉透顶。
从阴府出来,刘秀感觉满心失落。猛然觉得阴家是那么陌生,阴丽华是那么遥远。阴家富甲一方,而刘家早已日落西山,要说王公将相,那已是舂陵刘家一百年前的事了。
3-7
刘秀反复琢磨阴识的话,一会儿觉得阴识是在暗示自己什么,一会又觉得阴识是在告诫自己什么。想着自己就要去长安,这一去也不知会是多久,刘秀一会儿豪情满怀,一会儿又不禁默默哀叹。想着连潘越这样的人也敢去阴家求亲,而自己却只能在心里偷偷存个念想,心中很不是滋味。
刘元见刘秀说好准备动身,却一连几天不见安排行程,还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不似一向的沉稳乐观。刘秀从不轻易流露出情绪变化,当初父亲去世,刘秀在人前也只是默默流泪,直到一个人躲到角落里才放声痛哭。
邓晨猜测刘秀的反常一定与去阴家有关,莫非是对阴家小姐动心了?
刘元笑道:“还以为文叔一直不会有儿女心事呢?”再一想刘秀去长安回来就二十多岁了,不禁吓了一跳。到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或定亲,不是家里穷困败落到极点就是伤残病弱无以谈婚娶。刘元连连叹气,“哎呀,也怪我们疏忽,早该为文叔张罗这些事的。”
邓晨笑道:“也不用急,以文叔的才德,何愁无妻。”
刘元嗔道:“你是成家立业了,当然无愁,如果文叔一去好几年呢?”
邓晨“呀”了一声,“也是,要不问问文叔的意思?”
“文叔向来不会有什么心事的,丽华长得天人一般,文叔自然是喜欢,只是不知阴家的意思……要不你去替他说说?”
邓晨有点为难,“听说去阴家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阴家眼光很挑剔。”
刘元急道:“你刚刚不是说文叔有才德吗,现在要你去替他说媒,你就怕人挑剔了?刚才的话只是骗我?”
邓晨诚恳道:“文叔贤德是我肺腑之言。只是早就听说阴家眼光很高,非王公将相不会点头。”
刘元轻轻叹气,“我知道……我们刘家败落……”。
邓晨见刘元秀眉微蹙,流露伤感,心中不忍,过来握住刘元的手道:“哪里的话,刘家在我心中永远温良高贵,伯升与文叔一定不是凡庸之辈。”
刘元抽出手,嗔道:“没大没小。”
邓晨笑道:“你别担心,既然我娶了刘家的窈窕淑女,当然不会让刘家失望,我定当全力去说合,让刘家也得有佳偶。”
邓晨生性稳重,难得说出这样戏谑的话。刘元心中感动,转忧为喜,“其实姻缘之事也在于天意,权且去问问也好安心。”
3-8
刘元问刘秀是不是有心事,刘秀连连否认,说自己这几日正忙于去长安的事。
“要去长安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啊?”刘元审视地看着刘秀,悠悠一笑,“我看你是把心丢在了阴家了吧?”
刘秀一愣,没想到二姐已经看透自己的心事,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刘元看他脸色变红,知他果是有心,又担心终究会有失望,笑道:“心有所属是好事,丽华是个好女孩,但姻缘之事终究需要缘分。”
刘秀支支吾吾,“成家之事……还早还早……”
“你姐夫去阴家问问,成不成还得看丽华的意思。”
得知邓晨去为自己说媒,刘秀暗暗高兴。邓家是大家,邓晨为人稳重侠义,在新野很有声望。他去说媒,自是再好不过了。但想起前日阴识之言,心中又隐隐担心。
刘元看出刘秀的暗喜,更担心希望会落空,一脸正色道:“这事只能看缘分,也保不齐两个人都很不错却并不相合。”
刘秀笑道:“我看二姐夫这个人就很好,和你就很相合。”
刘元脸上一红,嗔道:“你乱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二姐夫真的很好。”
“他为你说媒,你就说他好话吧。”
“他对你好,我就觉得他好。”
刘元心中一暖,亲人对爱人的真心赞叹远胜过千百人的艳羡,“反正这事你不要太在意,还是要把心用在求学上。”
刘秀明白刘元的担心,笑道:“刘家的人岂是被儿女之情打倒的。”
邓晨很快就回来了。阴家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依然是阴识讲给刘秀的那些话。
刘秀虽然失望,但已早有心理准备。阴识并非妄语,阴丽华天人一般,哪是一般人可想,刘秀又岂能只是白衣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