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博士毕业生去非洲:我要证明,理想主义的路是走得通的

文章来源:青春北京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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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曹丰泽  清华大学土木系2021届博士毕业生(图为2020年10月曹丰泽在朱利叶斯·尼雷尔大坝)

2021年毕业后,曹丰泽入职一线施工单位,来到斯蒂格勒峡谷,成为了一名总工程师。2023年,他和他的同事们将建成撒哈拉以南非洲最大的大坝,终结坦桑尼亚“因缺电而致贫”的历史。他的学识和汗水将化作清洁的电力,送进坦桑尼亚的千家万户。

第一部分

一转眼,来非洲已经快半年了。短短半年,我却扎扎实实地明白了“理想主义”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回想半年前,我兴高采烈地离开清华,怀抱着满腔热情来到非洲,一心想要为坦桑尼亚人民用上清洁而充沛的电力贡献我的“毕生所学”,给人类命运共同体添砖加瓦。我的想法非常简单:自我2012年考入清华,从本科到博士,我已经在北京市海淀区的这一片小小的方寸天地中“耽搁”了整整九年的青春,再不去风雨中闯闯,青春就要结束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五道口?我想要一个浪迹天涯的人生,到我死的前一天也断然不想定居下来。至于升官发财,那实在是次要得不能再次要的事情。我曾跟朋友们抱怨说,我就像一只被铁链子拴着的野狗,文凭就是拴着我的那条“铁链子”。等这条铁链子被我磨断的那天,你看我冲出去,就像《天狗》里的那条天狗,我把日也吞了,我把月也吞了,我就是我啊!

终于,那条“铁链子”断了,我如愿以偿地冲了出去。

第二部分

我曾尽可能地想象了在非洲长期工作可能遇到的困难。什么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各种传染病,生活无聊,等等等等。但现实永远比我想象的更简单,也更真实:所有我想的这些,其实都没啥艰苦的,唯一的也是最令人头疼的艰苦,永远都是工作本身。

应当承认,我们干的确实是一份相当光荣的工作。我们目前建设的水电站,建成后将成为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最大的水电站。坦桑尼亚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国家,政局稳定,人们吃苦耐劳,且十分爱国,只是和其他亚非拉欠发达国家一样,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国际秩序压制,难以汇聚财力进行工业化推进。为了建设这座水电站,坦桑尼亚政府倾尽全力,让坦桑尼亚的工业迈出从零到一的最艰难一步。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也有过顶着全世界的敌对和打压奋勇前进的年代,看到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怎能不叫人热血沸腾。

只是到了具体工作时,画风就变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碾压混凝土仓面没有清理干净,需要安排人把之前没刷掉的塑料皮刷干净;排水管堵了需要通开;夜班卡车司机喝了酒要怎么处理;两列拉材料的火车同时到了,应该先拉水泥还是火山灰;廊道出了个裂缝,这个裂缝要不要紧?这个不要紧的话,那对面那个裂缝要不要紧?当然“大事”也有,比如为了钢筋保护层的厚度到底应该是5厘米还是10厘米,我们和监理单位扯了一周的皮,双方唇枪舌剑,连会议室桌子的螺丝都被拍松了。我们探索出了一百种委婉的说法,用来替代不够礼貌的“你在教我做事?”还有朋友问我在非洲寂不寂寞,笑死,我这觉都不够睡,哪有时间寂寞。

这还是理想主义吗?咱就不说理想了,所有这些工作,好像和任何一个“主义”都搭不上边。

持续上升中的大坝

第三部分

理想主义者的生活从来都不酷,理想主义的道路也从来就不豪迈。

“但这正是理想主义,这才是理想主义!”

理想主义者的本质是一种人类,而不是神,不能用血肉之躯徒手搬起两座大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

理想主义者在绝大多数的早晨醒来,需要面对的并不是“临危一死报君国”,也不是走到台上振臂一呼“不许跪”,而是谈判桌上永无休止的扯皮推诿,是繁杂琐碎的财务问题,是连篇累牍的制度设计,是与形形色色的人合作,斗争,再合作再斗争,是日复一日不见天日的思考与劳动,劳动与思考。

甚至,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被动地熬过那些艰难的时光,也算不得什么本事。而是,在日复一日的艰辛与失败中,不停息地思考如何工作,如何解决现实中不停涌现的既不酷也不豪迈的千百万个问题,永不停息,这才是理想主义者。

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匹夫一怒,三分钟热血,谁人皆可,并不难,可也无用。真正难的,是“勿丧”,是坚持着把一件事做成,是让一切的付出和牺牲都有价值。

有点浪漫的事情,往往是快乐的。而特别的浪漫,往往意味着特别的艰辛。但也正是这种特别的艰辛,成就了特别的浪漫。

第四部分

工业化是一个尴尬的过程。要想获得电,首先你需要有电。

在一个水电站工地,施工现场,材料加工,运输,个个都是时刻吞噬电力的无底洞。每一粒碎石到达它的指定位置,都至少要经历五只“电老虎”的嘴。甚至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按照坦桑尼亚的标准来看,个个都是行走的“电老虎”。我们随便开几天空调,就是一个坦桑人一年的用电量。

我的营地使用的,是坦桑尼亚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电力。停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天都要来上个十次八次。开会时停电甚至不能打断发言者一秒钟的思路,否则如果每停一次电就要愣一会儿,那这会就永远开不完了。

要命的是,供应生活用水的水泵也是要用电的。有时洗碗洗到一半,洗澡洗到一半,水和电同时消失。束手无策,等吧。有时中国工长们疲惫地下了夜班,浑身机油,满脸水泥,发现没电,也没水。那就等等吧,等等也许就来了。

这已经是坦桑尼亚能给予我们最好的条件。

工业化是一个屈辱的过程。每次我全身涂满泡沫却突然停水时,我都忍不住在想,如果这座大坝不能顺利建成,我们这座工地外面上千万个坦桑尼亚人,那些住在草棚里没有电灯、没有井甚至没有玻璃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被泡沫涂满全身是什么感觉。进而我就更忍不住去想,有的国家把国力透支到极限,挣扎着迈开苦难的第一步,有的国家却可以动动手指就割下全世界几万亿的劳动成果,让几亿人可以躺在24小时的17℃空调房里不劳而获,把玉米糖浆源源不断地抽吸到他们的胃里。

我回想起半年前的自己,龟缩在有层层叠叠文明屏障保护的温室中,会为了自己一点屁大的得失抱怨不休。在层层叠叠的现代科技的庇护下袖手空谈,是多么荒谬可笑的一件事。

工业化是一个荒唐的过程。要改变这套荒唐的秩序,需要的是钢铁一样的人们。

我希望这人们中能包括我。

2023年,我们目力所及之处将变成一片湖  

第五部分

有很多人劝我。他们说,我有“一手好牌”,没必要过这种身上涂满泡沫等水来的日子。

确实“没有必要”。但是,我那么努力地学习,考试,获得了这“一手好牌”,原本就是为了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为了把路越走越窄,进而只能走那条对于个人利益的“最优路径”的。那样无趣而无光的生活,于我如炼狱。

既然我已经能够吃得饱,穿得暖,那么我想,我有权利把我多出来的精力,不用来吃得更饱,穿得更暖,而是做一些我认为更有意义的事情,走一条风景更加壮丽的路。

那就是理想主义的路。它或许比其他道路更崎岖,也更危险,但我坚信这绝非一条死路,它也是走得通的。

我想用我的经历,告诉那些同样怀有理想,拥有过人才能,但却被外界规训“世界上只有利己主义一条路走得通,别的路都是死路,所以你必须抛弃你的理想,走这条锱铢必较的利己主义道路”的青年们:

世界上不是只有利己主义一条路可以走。

理想主义的路,是走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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