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28：孔子时代的世界(500–300 BC) | 巴斯-于茨青铜酒壶

我现在身处苏格兰的一个酒吧，周末的晚上，人们总是聚在这里享受休闲时光。自从7000年前酒精被制作出来，人类就一直纵情于派对。而北欧的凯尔特人，在传说中，是最喜欢聚会找乐子的，当然，酒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是一个可以追溯到2500年前的刻板印象，它至今仍影响着地中海国家对北欧人的看法，甚至是北欧人对自己的看法。

2500年前的北欧人没有留下关于自己的文字记载，关于他们的记录来自希腊人，既简单又充满偏见。由于缺乏文字依据，对这些英国人的邻居，甚至部分英国人的祖先，我们只能通过他们遗留下的物品来了解他们。幸运的是，他们留下的物品为数不少，今天要介绍的一对酒壶就是其中之一。它们是帮助我们了解早期北欧社会的关键线索。

巴斯-于茨酒壶，青铜器，制作于2500年前，发现于法国东北部

这对酒壶发现于法国洛林地区，靠近巴斯-于茨镇，因此一直被称为巴斯-于茨酒壶。它们是青铜制品，优雅而精致，尺寸相当于一个红酒瓶大小，容量也差不多就是一瓶红酒。但它们的造型是水壶状的，有把手、壶盖，还有细细的壶嘴。酒壶的上部宽阔，向下逐渐变细，呈倒锥形，给人不稳定的感觉。但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酒壶顶部的惊艳装饰，鸟兽的形象齐聚于此，在当年的聚会上，它们一定是目光的焦点。

这对巧夺天工的酒壶是1927年工人们干活时无意中挖掘出来的。已知的西欧历史中从未见过类似的器物，其怪异的风格和装饰，令很多考古学家认为它们是赝品。但大英博物馆的专家认为它们是货真价实的文物，代表了欧洲历史中一段全新的未知章节，因此斥资5000英镑买下了它们。20世纪初英镑的购买力将近今天的200倍，5000英镑在当时是一笔巨款。大英博物馆是在用自己的文物鉴定水平做赌注，结果赌赢了，后续的研究表明，这对水壶有着长达2500多年的历史，在它们问世的时候，希腊人正在修建帕台农神庙，波斯帝国正处于鼎盛时期，而孔夫子正在中国教书授徒。现在，巴斯-于茨酒壶被视为最早和最重要的凯尔特人艺术品。

公元前450年的北欧，没有城镇，更谈不上城邦或帝国，也没有文字和货币，从东欧大草原直到大西洋东岸，零散的分布着农战合一的小型聚居社群。北欧数千英里的广袤土地，就靠这些农民兼武士，通过贸易和战争连接在一起。

在铁器时代的莱茵河地区，生活对多数人来说都是艰苦的，但对于少数顶层人士而言，却充满了奢侈和享受。这对酒壶出土于一个豪华墓葬，随同其出土的还有马车、战车、丝绸、华丽的帽子、鞋和衣服，总之，所有举办派对所必须的东西应有尽有。死亡阻止不了这些北欧人追求享乐，他们把大量的酒器带进了墓中，酒碗、酒坛、牛角杯，以及酒壶。

这些器物中有很多一定是翻越阿尔卑斯山交换来的，因为其中有希腊的锅和碗，还有很多出自意大利北部伊特鲁里亚人的酒瓶。

阿尔卑斯山将希腊、罗马与欧洲其他地区分隔开来

有人刻薄的将巴斯-于茨酒壶的主人称为铁器时代的暴发户，认为当时的北欧人热衷模仿地中海风格的设计作为自己品味的象征。几个世纪以来，这种错误的观念导致了关于北欧野蛮粗鲁、南欧文明精致的刻板印象。文化评论家和美食作家乔纳森-米德斯说：

“我并不认为北欧人和南欧人有什么截然对立的身份上的区别，但在西欧历史中，确实长期存在一种偏见——北欧人仰慕南欧，而南欧人不太看得上北欧。这是希腊、罗马在古典时期长期占有统治地位，并且掌握了语言文字上的话语权而导致的。”

这件设计精美，工艺精湛的青铜酒壶，是对希腊人偏见的最好回击，同时也透露了许多关于那个时期北欧社会的信息。那时的北欧人生活在小型社群，但制作酒壶的原料告诉我们，他们与外部世界有着频繁的交往：制作这样的青铜器，需要来自阿尔卑斯山以南的铜，和来自遥远的英国的锡。

酒壶底部的纹饰与传统的布列塔尼（法国西部）和巴尔干风格很相似，而酒壶仿棕榈叶的造型可能是受到古埃及工艺品的启发。实际上酒壶这个容器就是个外来概念，它是由意大利北部人发明的。在宴会上拿出这样一把酒壶，会让来宾马上意识到：东道主是一位懂时尚、国际范的富豪。

每个酒壶上都贴着至少120片珊瑚，它们可能来自地中海。虽然如今已经褪去了颜色，但我们仍仿佛看到，当年那鲜艳的珊瑚红，与熠熠发光的青铜相得益彰。华灯初上，宴会开场，仆人手持酒壶，将美酒琼浆斟入贵客的酒杯，在烛光笼罩下，青铜酒壶映射出耀目的光芒，将那环绕壶身的珊瑚，反衬的更加娇艳欲滴……

酒壶上的动物形象告诉我们更多关于北欧人的信息。壶把手是一只身子被拉伸成细长条的狗，它的嘴里套了一条金属链，另一端连着壶盖。狗是狩猎生活必不可少的伙伴。在壶盖两侧，还有两只小狗，三只狗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一只端坐在壶嘴上的小鸭子。这个设计既生动，又可爱。当你斟酒的时候，小鸭子就好像漂游在酒中一样。

但来宾们都明白，这昂贵的酒壶是地道的本地货，阿尔卑斯山以南没有这样的设计。奢华的造型，独特的装饰组合，生动的动物形象，都清晰的表明，它们出自阿尔卑斯山之北——这是一股新工艺潮流的产物，工匠和设计师们融合了异域风格和本地传统，创造出全新的视觉语言。

这些杰作的创造者是谁？由于没有文字流传，我们不知道他们自己如何称呼自己。唯一的线索来自希腊人，在希腊人的文献中，称他们“KELTOI”，这是历史上关于凯尔特人的最早记载。因此我们将巴斯-于茨酒壶体现出的艺术风格称为凯尔特艺术。但我们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称自己为凯尔特人。铁器时代和凯尔特人研究专家巴里-坎利夫教授说：

“凯尔特文化与被称之为凯尔特人的族群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为便于理解，你可以说在凯尔特文化流行的地区，人们一般都说凯尔特语。但他们并不一定认可自己是凯尔特人，他们说凯尔特语，只是为了便于和周围的人交流。进一步研究，你会发现当所谓凯尔特文化在法国东部和德国南部孕育发展起来的时候，这一地区的人们已经使用凯尔特语很久了。”

今天被称为凯尔特的民族，居住在距离发现巴斯-于茨酒壶的莱茵河谷以西很远的地方，比如布列塔尼、威尔士、爱尔兰、苏格兰，但在这些地方，我们都发现了与巴斯-于茨酒壶的装饰风格很相似的艺术传统，这就是在19世纪被命名的凯尔特艺术。一千多年后，在这些地方制作的一系列工艺品、书籍，其设计和装帧仍然与我们的巴斯-于茨酒壶一脉相承。中欧、西欧的大部分地区，以及英伦三岛，都深受凯尔特文化的影响。

但这种传承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研究古代凯尔特人的难题在于，我们听不到他们自己的声音，而5世纪希腊人和19世纪英国人、爱尔兰人提供的信息都不够客观。希腊人把凯尔特人描绘成野蛮、愚昧、暴力的形象。而一千多年后，英国人、爱尔兰人重新描绘了凯尔特人神秘、浪漫的形象，比如著名英国诗人叶慈的名作《凯尔特的薄暮》。这多少有点美化自己——当时的英国社会正处在资本原始积累的初期，到处洋溢着贪婪的欲望。从那时起，凯尔特人传统越来越被作为民族国家的身份认同，苏格兰、爱尔兰、威尔士都以凯尔特四叶草和凯尔特十字架作为自己的民族符号，而苏格兰首府爱丁堡更是以一种古老的凯尔特语欢迎远道而来的游客——其实这种语言历史上从未在此地使用过。

所以，正如我们看到的，虽然很多民族国家都以凯尔特人的传承者自居，但实际上凯尔特人的历史仍在探索中，还远没有定论。研究巴斯-于茨酒壶的挑战，就在于如何拨开民族主义者出于自身目的而制造的迷雾，让文物自己来描述它的历史，以及它所处的那个时代。

不过，在那些关于凯尔特人的刻板印象中，至少有一条是真的，那就是他们真的爱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