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殷墟有关

和殷墟有关

原绿色

我和唐际根都是和殷墟有着极深缘分的人,但我们两个却是缘分极浅的人。我从2009年那个酷热的暑假来到安阳,担任中国小屯教育集团总校长,我们的小屯小学和他担任队长的中国科学院安阳考古队几乎就是东西院邻居。我和两位教育界的老前辈在小屯小学院内雄心勃勃地创建“三文书院”(后来变成殷都小学)的时候,宣传页上这样介绍:三文书院位于甲骨文的发现地(小屯村),西邻中科院殷墟考古研究所,东邻世界文化遗产殷墟博物苑,门前是殷墟保护大公园,环境优雅,文化底蕴深厚。我们当时心潮澎湃,想要在世界文化遗产、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门口建设一所“最中国”的学校,一个向世界各国游客,特别是各国的教育界人士展示中国教育的窗口学校。但一直到我和他都在2018年前后离开安阳,将近十年的时间,我们两个近在咫尺却未能见过一面。

这期间,为了弄清楚有关殷墟的一些教育问题和甲骨文的传承问题,我曾经去拜访过他,但几次他都出差在外,门卫不让进去。每一次从考古所门前走过,都没有碰上他们一个人,大概都在考古吧。望一望他们绿瓦高墙上的铁丝网,看一看门口堆放的木板箱封着的文物,想一想那种几近军事化的保卫措施,既神秘,又敬畏,就渐渐失去了兴趣和热情。虽然殷都政协郭宪林副主席和小屯村支书多次和我说,要帮我们两个引见一下,但终于未能谋面,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倒是因为躲避新型冠状病毒宅在家里,儿子说我们一起看看你说不定认识的那个甲骨文专家讲殷墟的系列讲座吧,我们全家一起听了唐际根的六节电视讲座《洛阳铲下的殷商王朝》,让我第一次看见了唐际根朴实憨厚的样子,也比较系统地了解了他在殷墟的考古发现和思考。

我们都曾探究过殷墟埋藏的秘密,只不过我关心的是商朝时代的文化和教育,他关心的是从考古中发现的商朝社会。我运用的是文献法,主要靠查阅典籍资料,他运用的是实证法,主要靠研究分析考古发现的文物。

唐际根在继承王国维、董作宾等那批大师级文字学家发掘、破译、研究甲骨文的基础上,把殷墟的考古研究深入到文字和文物背后的商朝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更宽泛的领域,希图发现更多殷墟曾经的秘密。他发现商朝人大概一米六左右,一米七就算高的了,而且女人比男人低一点,这符合大众的想象;他认为商朝不是奴隶社会,已经是一种比较成熟的家族分封制,应该算是封建社会的一种初级阶段,我个人认为这是比较有突破性的成果。他说商朝喜欢杀人殉葬,但一般不杀自己人,杀的大都是“羌人”,是俘虏或者“敌人”,或者地位低下的人。他讲商朝的青铜器大都是“冥器”,用来祭祀,做工精美,水平很高。他觉得商朝的甲骨文大都是历史档案,记载了王室和王朝的大事,一般还是一坑一坑地被发现。他自己感到商朝应该分前期、中期和晚期……

唐际根讲,周人最初是把“失败”了的商人留在殷墟这个“原地”的,但他们又一次作“乱”后就被赶离了“故土”,一直到明朝之前,殷墟一直是名副其实的“殷墟”。明清以来,殷墟才逐渐有人来开荒种地,有了村庄,有了生机,到清末张懿荣才发现了甲骨文……

唐际根的这个论断,让我的研究有点儿尴尬,我原来以为这片土地上一直有人类的活动,文明延续,生生不息的。当然,更主要的是,这样才会有教育的延续性。

我被引进到这块土地上,是希望在这一个全国教改实验区建设一所有代表性的学校的。最初我和筹备组的同志在附近选了一块30多亩的地方,拿出了殷商文化风格的设计方案,甚至把办学方案草稿都拿了出来。但当时的领导不同意,希望我们能找到一块100亩以上的地方去盖一座教育城,从幼儿园到高中,包括普高和职高,甚至还可以有职专。领导很热心地做了很多工作,并建议在离殷墟核心保护区较远的洹河边的一块地上建,我没有看中,觉得那地方不适宜办学,这事就撂下了。几经周折,我就按领导的建议先带三所学校,同时依托小屯小学开始寄宿制学校的招生,先打造教育的特色和品牌。我们就重新规划了小屯小学的文化和课程,连建筑风格都体现了殷墟“黑和红”的主色调。

我顺带研究的一个小课题,就是殷商时期的教育和文化。

2010年,是甲骨文发现110周年,殷墟博物苑邀请在“百家讲坛”上正火的王立群教授来讲“史记中的殷商王朝”。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上午,闻讯而去的我和被抽调来听讲座的安阳几所大学的在校生一起在风雨中听了王立群教授讲他的历史观和殷商王朝。在讲完互动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举手提问。我至今想起当时突袭王教授的情形仍自鸣得意不止。

“王教授,我认为我们站立的这块地方就是有文字可考的中国最早的公立学校所在地,殷商王朝奴隶主贵族学校所在地。理由是,从教育史上看,殷商王朝的时候就有了学校,既是尊老的地方,又是培养下一代的地方,学校叫”瞽宗”,在宫殿宗庙之阳,也就是在宫殿宗庙的最南边,正好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您觉得呢?”

王立群教授不愧是老司机,他略一思考后说:“那要看考古有没有新的发现,因为夏商周在史记里本来都是一种传说,司马迁在《史记》里记得很少。正因为有了殷墟的发现,殷商王朝才从传说变成了历史。如果考古又发现了夏朝的存在,恰好夏朝又有学校,你的判断就不准确。就目前的考古情况看,你的判断是准确的。”

我之所以这样提问,其实是和大多数校长一样,在建设学校文化时,总希望把自己学校的历史拉长,把学校的文化弄厚,再通过名人的认可就更具有影响力了。这一来,我们小屯小学就继承了三千年的历史,成为一个值得重视的教育话题。老师们还传言,1957年11月1日,毛泽东主席视察殷墟时,望着一片苍茫的庄稼地,说了一句“此处应该有一所学校啊!”所以,安阳市政府就把四盘磨村的一个私塾移到小屯,建成了最早的苏联“燕别式”的小屯小学,归市教育局直接管理。文化大革命时候,下放给郊区,郊区又下放给西郊乡。再后来,在“人民教育人民建”的集资建校热潮中,小屯周边的六个村的村民集资建成了后来的学校。我曾经托人到安阳市档案馆查阅相关资料,希望能找到毛主席说那句话的依据,可惜没有找到。我知道毛泽东视察袁林时倒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文化大革命时期,袁林才作为“反面教材”被保留了下来,没有遭到破坏。所以我常常怀疑是老师们“移花接木”或者“张冠李戴”了,但我多么希望那是真的呀!

我还做了进一步思考,殷墟和甲骨文可以给教育做些什么贡献?我们应该怎么传承中华民族这些文化的精粹呢?

甲骨文是商人向天的发问,那就是人类与天的对话呀!甲骨文是中国文字的源头,也是中国文化和文明的载体。有了甲骨文,才有了“文王拘而演周易”,《周易》又是中国文化的源头,也是中国文化的核心,中国文明的灵魂,新学校就命名为“三文书院”。为了利用好小屯的地域优势,把甲骨文传承下去,并突出“文字、文化、文明”特色,我们开发了《甲骨文与中国文字》、《甲骨文与中国书法》、《文字文明》等校本课程,并和甲骨文学校合作,开始甲骨文书法教育。我们还和殷墟博物苑合作,进行了比较丰富的国际文化交流活动,让孩子们接触到了世界的气息。

我们提出办“最中国”的学校,希望能把传统教育的精髓和全区推广的“少年儿童主体多元教育思想”完美结合,通过最适合中国儿童少年的教育方法,让中国的孩子人人都成为“最好的自己”。我们还提出“文化从识字(甲骨文)开始,文明从礼貌开始,健康从练武开始,审美从国画开始……”的办学思路,并开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校园传承的探索,做出了很多努力。我也曾代表河南的名校长在全国性的教育论坛上谈我的教育梦想,谈我们“最中国学校”的建设。

想想当时那一系列的举措,也是很浪漫的教育梦想。我曾经很煽情地对老师们说,我是顺着洹河来的,因为我的出生地,老家水河就是洹河的源头。说的时候,我想象着自己乘着一叶扁舟,衣袂飘飘,顺流而来。其实我知道,我老家村旁的季节河边现在是立着一个“洹河源头”的大石头,但那河却很少能见到水了,只是在古版的《林县志》里还这样记载着……

我曾经一次一次走在殷墟的土地上,想象着殷商王朝时候这里的繁盛和气派,感叹着世事沧桑。我曾经一次一次在洹河边徘徊,想象着这一条河流在这里弯成弓做“护城河”时的情景,真的能庇护住“皇宫”吗?……

我曾经把那首我最喜欢的歌的歌词改了,有外地朋友来的时候,喝多了我就唱“多情洹河水,日夜向东流。流过了横水,流过,流过了曲沟。流过了水冶,流到,流到殷墟,流到那海里头……”朋友们总是一头雾水,这歌谁写的,谁唱的,这么好听?


你可能感兴趣的:(和殷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