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儿】(连载)游园惊魇(七)

“师父师父…”杨怀平跌跌撞撞得闯进来,带着一额头的汗,通红的眼眶,和一脸没来得及擦掉的泪痕。

“天儿,怎么了?”张云雷站在一副百宝格前,拿棉布小心的擦拭着自己最爱的一盏紫砂壶,开口还是那副天籁的嗓子,腔调里尽是无世无争的淡然笃定。

“师父,我爹,不行了……”杨怀平两步跨到近前,扑通一声跪下,哭出了声儿:“师父……”

“呯..啪…”先是一阵坠地碎裂的声响,张云雷的声音几乎是赶着那声儿一起来的。他弯腰扯着杨怀平的衣领,把这个正壮年的徒弟从地上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你爹,他怎么了?”

“师父,您,您去看看我爹吧。我爹,他不行了。”杨怀平用袖子蹭一把脸,哭得悲痛:“我爹不认人了,只念叨您…大夫说他不行了…师父?”

他话没落音,张云雷已经甩开他,直冲向门口。

张云雷也不是四十年前的张云雷了。他也曾遭了大罪,毁过身子。如今能图个囫囵,还不是早年间九郎护着宠着。

梨园离九郎的家不远。不过拐过两条街口而已。可就是这么近的几步路,张云雷许久没走过了。从他收了杨怀平这孩子做徒弟,他就没走过去杨家的路了。也与九郎,见面愈发的少了。

早几年里,九郎还矫情得让儿子替他带过几封信给张云雷。他看过第一封,之后,就都原封收好了,再没打开过。

他的腿脚没有年轻时灵便了。如今也是上不了台了,就养在这梨园里,一个人,等着风光老去,等着黄土没额。

张云雷不知道自己这一路都想了什么。他只是恨不得一步就跨近九郎的床边,看看他。沿途路过的商铺,摊子。大大小小的买卖,来来往往的行人,几是没有不认识他的。有些熟络的,抬手唤一声张老板,给他打招呼,他也不及理会。竟是比杨怀平还走得快些,冲进了杨家。

杨怀平的媳妇儿搂着大姑娘小儿子在门口哭,看他进来,紧着拉孩子来拜。平日里总要给个糖,逗会闷子的张云雷风一样略过,掀帘子进了屋。

“…杨九郎,你这挨千刀的,你可不能就这么走啊…你走了,留下我,可怎么办?”张云雷一进门就听见九郎的媳妇在哭诉:“你不能走啊…”

“九郎….”张云雷走近了,在床边俯身,去拉九郎的手。

印象中那双修长漂亮的手,皮肤粗糙布满了硬茧,几处青筋暴露着,显出狰狞的模样。躺在床上的人也是。颓萎无力,面上深深的褶皱垂下深壑般的痕迹,看着苍老病态。

“翔子。”张云雷半跪在床边,一手拉着他的,一手去抚摸九郎的脸。那老态的面容上,一只白皙的手,骨结纤细,细长精美。

“翔子,你睁开眼看看。我来了……”他这么唤着,就真的看见杨九郎挣扎着抬起眼皮,用一双浑浊不堪的眸子,寻了许久,定在张云雷的脸上:“辫儿……”

“翔子,翔子。”他只是唤这个名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辫儿…”那只手动了动,将张云雷的手包裹在手心里。九郎笑了:“你还是那么好看。”他气喘得愈来愈急,话说的也就快了些:“你好好的。你的这个徒弟是个好孩子。我这辈子干的最有面儿的事儿,一个是跟你做了师兄弟。一个是给这孩子取了好名字。往后,这孩子还要仰仗你。”

“他是我的徒弟。不用你说……”张云雷开口,还是给他把话堵了回去。

“辫儿,我刚才啊,梦见咱们小时候。你偷偷倒了药,师父打你,不给饭吃。我去厨房给你偷包子,捂在怀里,肚子上烫出一圈燎泡……真疼啊。”张云雷顺着他的话掀了被子,撩起衣服,去寻那块疤。

“戳泡的时候,我都没吭声,你疼的直嘬牙花子……”

“那都是你拽着我的手,给我疼的。”张云雷堵着他的话头。

“是,我为你疼的,你也该陪着我一起疼。”他的眼睛好像都清明了些:“可我怎么就狠不下心呢?看你疼,怎么比自己疼还难受呢……”

杨怀平跪在屋子门外。九郎媳妇,在张云雷上前拉住九郎的手,九郎醒来叫他的时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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