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越——第一卷 八

      凤城八中放学了,校门口瞬间拥出了一千多人,有步行的、有骑自行车的。出了校门口儿,朝西边走去的是多数人,繁华的市中心就在学校的西北部,那里都是住楼的人群,代表着居民生活条件的阔绰。而市区的东南部几乎都是平房,周为平是出校门向东走的学生。这几天放学,付雨濛都要与他顺路同行,今天和往常一样,周为平站在校门口东侧,扶着自行车等待付雨濛出来。

      这时,钱世豪骑着一辆花里胡哨的“跑狼”,从校园里蹿了出来,在周为平面前突然来了一个急停,“嘎——”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刹闸声!把周围的同学都吓了一跳,纷纷把愕然的目光投向他,而这正是钱世豪所期待的效果,从而彰显他举止不凡。

    “周为平,你又在等付雨濛吗?”周为平不喜欢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正眼看他。钱世豪觉得很没意思,便把围脖儿又重新围了一下,蒙住了大半个脸,又压了压帽子,仅露着一双小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怪事!”随后猛蹬了一下脚蹬子,车子向西转去,不久就消失在灯光暗淡的街头了。

      不一会儿付雨濛骑车出了校门,高声说:“周为平走吧!”两个人便一起朝着东侧骑去。向东行的这段路,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一直到了兴复路的十字路口才平缓下来。不与付雨濛同行时,周为平经常会顺着这条坡道狂飙而下,他喜欢由此产生的鹤戾风声,喜欢看着身旁的灯杆,移步幻影般闪过。

      而这几天他不能这样骑了,他要将就一下付雨濛,可是今晚付雨濛却突然飙起了速度,抢在了周为平前面,并且兴奋地高喊:“加油啊!”周为平这才放开了速度,耳边风声“呼呼”地响起。骑过了三、四百多米长的坡道,两人先后到达了十字路口,然后又同时减慢了速度,顺着兴复路朝南骑去。

      付雨濛“咯咯”地笑着说:“我经常看到你这么骑车,还真的很刺激!”周为平笑着说:“以前你没这样骑过吗?”“没有,女同学当中只有范影才敢这样骑,我们可不像你们男同学技术这么高超!诶?你经常这样骑发生过危险吗?”周为平笑了笑说:“没有,只是在上高一的时候,我曾遇到了一个驮小孩儿的男子。他的车速并不快,小孩儿坐在前梁上,他的左手把着车把,右手托着一个大西瓜。我从他后面骑了过来,打算从他右侧骑过去,可这时他的车子却突然向右靠了一下,由于我的车速很快,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只好硬着头皮从他右侧挤了过去。虽然没有碰到那个人,可他一紧张却失去了平衡,慌忙之下,就把右手里的大西瓜扔了出去,摔了个稀巴烂……”

      付雨濛听着大笑起来:“那后来呢?”周为平载笑载言地说:“后来那人就在我身后喊我站住,我就更紧张了,也不敢回头只顾加速向前骑,那人就在后面拼命地追!后来呀……”“怎么着?”周为平哈哈地大笑了两声说:“他怎么能追得上我呢?眨眼的功夫,我连他的叫喊声都听不到了!”付雨濛听后,笑得前仰后合……

      兴复路的路面较窄,不像华新道那样,机动车道与自行车道被绿化带隔离着。而这条道的机动车道,与自行车道是不分的,而且街灯杆也比较稀疏。所以这条路也暗了许多,周为平两个人还要躲避着身后的机动车,所以速度就慢了下来。

      付雨濛是她家里的独生女,她的父母是市棉纺厂的双职工,家庭的生活条件很殷实。父母对她都非常宠爱,每天晚上当她快到家的时候,妈妈会把可口的饭菜准备好,爸爸通常来路口接她。

      顺着兴复路向南骑了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付雨濛家所在的小区路口,这片楼房虽然矮旧了些,但矗立在这里已经是鹤立鸡群了。付雨濛停下了车子,拉下了黑色的围巾,露出了俊俏的面颊,对周为平说:“你还有多远才能到家呀?”周为平笑了笑说:“现在刚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街灯不见了,然后再走一段儿林荫路就到了!”“啊?这么远?一路小心,明天见!”说着,付雨濛就向小区里骑去,朝着周为平挥了挥手。

      看着付雨濛穿着红色大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街口,周为平心里,不禁生起了一丝倾慕之情。但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一闪,就很快地过去了,因为在周为平的脑海里,这么多年来一直矗立着一个倩影,这就是他同村的伙伴李雨杉。周为平一想到李雨杉,心头却猛地一紧,一股强烈的回家欲望令他全身振奋!于是他卯足了劲儿,奋力地蹬起了车子,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周为平和付雨濛这个年纪,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好奇,而他们的狂想与憧憬,也许只是浪漫的虚幻罢了。在这个花季年代的感情世界里,有谁没有产生过,哪怕一点点朦胧地冲动呢?这也许就是青春期的特有顽结吧。

      周为平行驶在清冷的兴复路上,昏暗的夜色中,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了,身边偶尔开过来一辆汽车,潮鸣电掣般地驶过去。周为平的车子像脱缰的野马般行进,他的脸尽管用围脖儿紧紧地裹着,但仍感觉像刀割一样疼痛。一阵烈火快车般地狂奔之后,他的身子也暖和了许多。

      这时他已经到了兴复路与吉庆道交叉的丁字路口,吉庆道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道,是凤城市的南外环,同时又一条重要国道,更是凤城市的一个重要分界线。南侧就出了市区,属于市郊的高岭乡地界了,这里已然没有街灯了,路况很糟糕。吉庆道的北侧,矗立着十几栋三层高的楼房,这是钢铁厂家属楼,而南侧却是凋敝散乱的低矮平房。在吉庆道两侧密布着无数个陶瓷店铺,现在仍然都亮着灯。

      而顺着兴复路过来的道,进入到了高岭乡境内就变成了国道,路面却变得很宽阔了。但是这段路的路况同样很糟糕,路面早已被大型车辆轧得面目全非了。两侧同样也是陶瓷店的密集区,形形色色的瓷器,从店门口一直摆到了路边。

      周为平的车子向左一转进入了吉庆道,他朝东行去。到了夜晚,吉庆道就成了大货车的天下,刺眼的灯光照得对面行人睁不开眼。在千疮百孔的大道上,发出大型汽车“叮叮咣咣”的颠簸声,令行人听着胆颤心惊,而被掀起的尘土,在半空中弥漫。

      这条路虽然七高八低、乌烟瘴气的,但是周为平在这条路上已经摸爬了多年,早已经安贫乐道了。他可以凭借身前、身后的汽车灯光,来判断前面的路况,这里是坑洼、那里是高坎。当大车在他身边经过时,他又会深深地吸足一口气运起“闭气功”,免得把掀起的尘土吸进了肺里。但这条两公里的路段儿上,总有防不到的深沟硬坎儿,有时会把他的屁股颠起老高,有时又会把他的下巴顿得咬一下舌头。防不胜防的“地雷区”,已由不得他继续快骑了。

      就这样又向前骑了十几分钟,一条大河由北向南地横在周为平面前。这条河就是东思河,它由北向南贯穿整个凤城市区,然后又曲曲折折地流入南端的大海。凸起的坝堤上,架着一座老旧的水泥大桥,虽然不够美观,也不够雄伟,但是它每天却承载着,无数行人和车辆东来西往,这座桥叫吉庆桥。

      沿着东思河的西侧,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柏油路,这条路叫滨河路。沿着滨河路向北能通达兴复路十字路口,如果周为平不与付雨濛同行的时候,上下学就会选择走这条路,既清静又能抄点儿近。南段又属于乡镇公路,并没有划分出左右行道。从这里向南行,就可以一直到达周为平的家乡——东流村。

      这条滨河路没有街灯,此时也没车辆通过,显得非常幽静。路的两侧整齐地栽着柳树和槐树,这些树在周为很平小的时候就有了,如今树冠密密地交织在一起,每年到了夏天,就会形成两道天然的绿色伞盖,给过往的行人们遮阳。而现在这个季节,却已是干杈嶙峋、枝条凛凛了。这条路每天的人流量是很大的,主要是因为路的两侧分布着高岭乡的七个村庄。

      这条路虽然很窄,但路况还是不错的,路面偶有几处破损,却也能骑出速度来,周为平顺着这条滨河路向南骑去。又骑了二十多分钟,路况陡然变得很糟糕了,一个很脏乱的村子出现在面前,这里就是东流村。

      东流村以这条道为主轴线,向南延伸了足有三公里,左右两侧都是村民们自建的平房,这些平房新旧不一、高低不等。整个村子的每条街道都是颠簸的土道,每条街筒里,都有村民们堆放的杂物,把过道挤占得不能再窄了。而那些恶心的垃圾,在墙根儿处、拐角处随处可见。

      此时的村子黑暗空寂,一弯的新月挂在村子的正南方。由于天气寒冷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在村子的深处,偶尔会传来几声犬吠声,给这个村子的夜晚平添了几分苍凉。

      进了村子前行走三百米,左侧有一座没有院门的大院,这里就是东流村村委会。村委会的南端有一条东行的路,如果走到尽头,就又能见到辗转了几公里的东思河,它又在这里露面了。

      周为平的家紧挨着东思河,其实他应该顺着这条主街,再继续前行走四排房然后再向东转,才是他回家的最佳的路径。可是今天,周为平却从这里向东转去了,因为李雨杉家就在这条路的最东头儿,也挨着东思河。

      李雨杉与周为平同岁,今年都是十九岁。童年时,周为平经常挽着李雨杉的手,游玩在东思河畔,东思河给他们留下了不可胜数的记忆……    那个时候到了春天冰雪消融时,浅浅的河水缓缓地流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撩拨着人们心弦。村里的很多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东思河边,寻找合适的位置下网接鱼。

      而对于这个把戏,七、八岁的为平悟性是超高的!接鱼首先是要选好地点,一般是水面由宽收窄的地点为佳,如果再有一点水位落差那就更理想了。选好位置后,再搬来石块儿、砖头等硬物,把流水口儿垫高再收窄,筑出一个小坝,当河水流下时就形成了一个“小瀑布”。然后在“小瀑布”下游,用合适的树枝、秸秆儿等物,插入“小瀑布”四周,形成一个锅口大小的包围圈,但一定要插牢固,不能被河水冲走。最后再把尼龙网布固定在枝秆儿的内侧,上沿儿一定要高出水面,下面最好是埋在泥沙里,不要让落网的鱼儿跃过网子,也不要让鱼儿顺着网底溜走。这时鱼儿顺着“小瀑布”流下来,就是自投罗网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为平和雨杉坐在河堤上,耐心地等待着收获了……

      正对着这条路的河面上,在为平不记事的时候,就有了这座小石桥。桥西头的北侧有一套石磨,据说这是李雨杉的祖上留下来的。在很久前那个艰苦的年月里,全村人都在这里辗粮食。虽然如今这套磨早已经用不上了,连推辗的木框架也已经朽烂掉了,而大磨盘和石滚,却仍然稳稳地坐在河边儿。

      这套石磨在那些年里,曾是李雨杉和周为平的乐园。夏天他们光着脚丫,坐在这里看着柳绿周垂,听着蝉鸣鸟语。秋天在这里静观树叶,飘落到河水里默默地流走。到了冬天他们就站在这磨盘上,眺望着对岸野火燎原……

      可是,自从他们初中毕业后,为平去了市里读高中,李雨杉在初中读完后,就不再上学了,而是村里同龄人一样,找了个临时工上班去了。而随着他们年龄的增大,彼此间见面的机会却又少之又少了,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故,即使他们偶尔见了面,两个人也都变得低眉垂眼了……

    不过今天,周为平却非常想见到李雨杉,倒也不奢求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只要能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心里就满足了。周为平沿着这条笔直的土道,慢慢地骑到了李雨杉的家门口,而他的心跳,也随之莫名地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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