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谢谢你,是你让我有机会多叫了一年的妈!”那会,奶奶已经走了,虚105岁,听了父亲的话,我觉得所有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大限已至?
2017年1月6日,农历腊月初九,下午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奶奶一觉醒来忽然说起了糊话,紧跟着脸色开始往下沉,呼吸也变得越发微弱,问我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是情况很严重,父母很少会给我这样的电话,连忙电话给老公,请他请假送我回家(不会开车……),当天孩子正生病请假在家休息,也没有去上课,给她煮上一锅白粥,嘱咐饿了自己盛了放微波炉热一下吃,一个人在家要关好门窗……
这边收拾好,就跟老公一起回老家了,到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一下车就看到父母在大门口站着,什么也没说。
进屋坐了几分钟后,拿起针包便进了奶奶的房间,奶奶躺在床上,肚子里像藏个球,脸色泛白泛青,眼睛闭着,嘴巴微张,呼吸还在,凑到她耳边叫了声“奶奶”,听得喉咙里咕哝着似乎是应了一声,从被窝里把她的手拉出来,手指和脸色一样青白,毫无血色,母亲说,人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颜色。
取出针,给左手和左脚开了四门(在床边),请母亲帮忙把奶奶翻个身趴在床上,左右腿用小针贴骨拨密穴各三针,挤出一些黑色的黏稠血液。很快脸色缓和了一些,嘟囔着要上厕所,排出不少,因为不小心手上的针给碰掉了几根,追加四天部两地部,然后就守在床边运用观语疗法。
直到半夜,看她平稳许多,才取下针,其间大解三次,每次都排出不少,脸色也慢慢恢复。第二天一早,收到消息的妹妹也赶回家里帮忙照顾,看着奶奶已无大碍,而孩子还一个人在家,这天下午我们便回了苏州。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在13日那天起了变化,听父亲说,早上精神还可以,午后就慢慢地不对劲了,到傍晚时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有一位高人朋友算得,这天是奶奶的一大劫,怕是挺不过去了,原先打算第二天早上回的,听到这消息连夜又赶了回去。
这次奶奶的脸色倒是反常地红,整个脸浮肿,眼睛就只剩一条小缝,完全睁不开,嘴巴微张,一直哆嗦,照例下针+观语疗,其间帮她运了一把“肠胃走向”,也不知道效果怎样,那会大概就差没把我所有学到的都在她身上用一遍了吧。
看着脸上的浮肿和泛红一点一点地消退,慢慢地又听到奶奶开始哼哼了(奶奶不舒服就喜欢哼哼),带针到凌晨两点,估摸着这劫算是过去了吧,才取下针。后来,正赶上寒假时间,家里人轮着照顾,眼瞅着寒假快结束,奶奶也已经慢慢恢复了。
遭遇骨折
5月份,奶奶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股骨骨折并严重错位,那时,我正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山里进行封闭式学习。
所幸老师和周围的同学都有各自的诊所或是来自各地的医院,还有的直接帮我电话骨科手术专家,有三个方案:
1.年纪太大,心脏不好,长期服用速效救心丸,怕上了手术台下不来,不建议手术;
2.在无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导致股骨全部断裂并错位,可见骨质疏松已经到达一定程度,怕是正骨之类的专家也未必敢接,但是可以尝试着多咨询;
3.静养,在骨折错位的情况下保持静养,错位错长,让其自己愈合,但考虑到其年龄因素,恢复会很漫长,并且有受伤部位发炎的风险。
然而真的是奶奶年纪确实太大了,任何一个方案的风险都不容小觑。
经过多方咨询,并跟家人商量后,决定采用第三种方案保守治疗,内服外敷,在家静养。我也中止学习,带了老师推荐的骨伤膏(止痛效果很好)赶了回去。
白天父母要下地,就由我陪着奶奶,晚上跟父母合力给她清洗干净后,我再拿几张凳子拼个小床,睡在她旁边,她哼哼的时候,就轻轻帮她在腿上捋捋,使她舒服点,可以睡得安稳些(父亲总说他来守夜,而我觉得我年轻些,我来做就好了)。
不知是年纪太大了还是什么原因,奶奶在床上躺了两天就说起了糊话,有的没的说了个遍,眼神也一直很难聚焦,时常认不识家里的人,伴随着糊话一起出现的,还有各种不老实,会自己把被子掀开,挣扎着自己撑起上身,想要下床,还有各种莫名其妙、没有实物的动作,各种东西往嘴巴里塞,有时根本按也按不住,力气大的根本不像她平常应有的状态……
纵然平常再淡定,这会也慌张了,想起奶奶平日里总是喜欢念阿弥陀佛,就趴在床边,凑近她的耳朵,念佛给她听。
念着念着,她会慢慢清醒,清醒了也会跟着一起念,然后会迷迷糊糊睡着,醒来又一起念……
于是,用手机录了音,放到她的耳边循环……每天晚上我半夜醒来,总能在自己念经的声音里听到哭腔,一度想着奶奶怕是不太好了。
那阵子,我时常恍惚,似乎总是睡不着,脑袋一直嗡嗡叫,里面像有个虫子,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头顶就一下子冒出了不少的白头发。
然而,亲戚们偶尔过来看望时,言语中时常夹带着埋怨,大意是说,奶奶本该早早地去了,是我多管了闲事,才导致她多遭了这一劫(我有那么厉害?)。即使听了心里不开心,但每天该做的事一件也少不了,直到奶奶慢慢稳定了,8月底快开学时,我带着孩子回到了苏州。
我走后,照顾奶奶的事就完全落在了父母的身上,偶尔姑妈过来小住,帮忙照顾。
两个世界的交流
到十月份,奶奶时不时地出现一些反复,糟糕的时候要么连续二十多天没有一点大便,要么连续一个多星期拉肚子,更换尿不湿都来不及,或者一直神神叨叨瞎念,时不时望着虚空笑,再或者眼珠往上翻,只漏出眼白……
后来,奶奶能够连续看着虚空,讲上一天一夜,好像有很多人都在跟她说话,一直到喉咙里只能发出哑哑的一点声音,父亲没有办法,问我怎么办,由于我不能总呆在家里,便叮嘱父亲用一些方法让奶奶安心,可是父亲总不得法,用了很多种都没管用,最后只能用安眠药使奶奶睡觉,于是,奶奶就先讲一天一夜,再睡一天一夜,如此反复……至于不正常吃饭已经很久很久了……大家都觉得奶奶大概快是不行了,父亲也请人刻好了墓碑……
有人说,奶奶那时的样子还不如走了算了,省得她自己痛苦,别人也痛苦……我跟母亲谈论起此事,母亲说,我们就当这是个孩子吧,她若想活,我们依然好好待她;她若想走,我们便好好送她……
周末赶回家,奶奶照例叨叨不停,手也跟着乱舞,一会又瞅着墙壁傻笑……倒是我喊她,总能认识,笑着说一声“伟伟回来啦”,又继续之前的动作。
晚上,把家人们都赶去别的屋子,我站在奶奶床头陪她,跟她说“奶奶,我在这里陪你,天黑了,你好好睡觉,凡事有我,你不用担心……”,奶奶原先到处乱瞅,眼神空洞,然后眼神慢慢开始聚焦,看看我,我又重复一遍,叮嘱她安心睡觉,她自己合上眼,一会又翻白眼,一会再看看我,然后再合上……慢慢呼吸变得平稳,再然后就睡着了……
早晨起床,父亲问我对奶奶到底做了什么,他说,这是奶奶近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次没有用安眠药就安睡一晚的,并且从呼吸声来听,睡得很踏实。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连很多教我父亲的方法我自己都没用,这一觉,奶奶睡到快中午才醒,醒来后很清醒,没有乱说话,每个人也都认得很清楚……父亲说奶奶那天过后算是醒过来了,只是吃东西很费劲,总说咽不下去,每天只能喝下一点米汤。
奶奶走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那个周末的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准备回苏州,我又到奶奶床前,跟她说我要回苏州了,她对我说“怎么今天就走啊?不是明天早上走吗?”我跟她讲明天周一了,下个周末再回来看她,她还在咕哝,“还以为不走了呢,怎么又走了……”
当我接到父亲电话时,我们刚进小区,父亲说,我们刚走不久,奶奶喊肚子痛,父亲帮她揉一揉,想着她可能又是要上厕所了,揉了一会,有个邻居来到家里找父亲谈事,父亲看奶奶好些了,让她先躺一会,便出去了。
等父亲送走邻居,回到奶奶房间时,他发现奶奶不对劲了,父亲说,奶奶眼睛睁很大,手攒得紧紧的,很吃力的样子,他就帮奶奶顺气,但是好像效果不大,怕是要难捱过去了,他就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们赶回去。
我们先回到家里把东西收拾好,让老公向单位请了假,我又给孩子老师电话请假,这边电话刚挂下,父亲的电话又来了,告诉我,奶奶走了。
我们赶了回去,到家的时候,妹妹正跪在床边给她诵《地藏经》,诵着诵着,在屋子里便能闻到一阵阵的檀香。24小时后,我们打水给她擦洗、换衣,我在给她擦手时,她的手指屈着,我不敢用力,便跟她说“奶奶,你得把手松开,我才能给你擦干净……”然后,她的手就打开了,穿衣服时,要套袖子,我又对她说“奶奶,你要放松点,要不然袖子套不上,衣服穿不好”,后来,整个胳膊就软了下来。
遵照她的遗愿,在她身下点了七盏灯,她生前说过,这样走的时候路上都亮堂堂的。期间一直帮她念佛诵经,直至火化前如同睡着了一般,肉身也没有完全僵硬,也请了庙里的师父放焰口,墓穴撒了金刚砂,骨灰上盖了陀罗尼被……轮椅和护理床都捐给了附近的养老院……天气也好,法事也好,每一样都很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