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村里又来放露天电影了，如今电脑电视横行，也没几个人出来看了。 台阶上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位老人，怀抱着孩子聊着天，喧哗着，偶尔有几个年轻人路过，举着手机忙着发完朋友圈就离开了，只是盛夏纳凉图个热闹罢了。此景不禁让我的思绪追忆到小时候父亲领着我去看电影的情形。

        童年时代的我，总爱坐在父亲肩上，享受公主的感觉。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从来没有说过多么爱我们，只是将爱潜移默化进生活里，行动中。

        小时候一年内有那么一两回村里会请人来放映露天电影，早晨大喇叭开始广播，听到消息我就急不可耐了，一整天都在盼着时间过快点儿，恨不得把月亮和星星都拽出来铺天上。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村中的老少相互转告，早早收工，吃罢晚饭后提着板凳马扎儿呼邻邀友前往村委门口集合。

      幕布在两棵大树中间，四个角用绳子抻平，随着风抖动不定。本就不太宽敞的地方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没开演前人们大声呼喊着儿女的名字，“小辉，小建，来啊，在这儿，这有地方。”碰到许久不见的老友，惊喜的打着招呼，“大嫂子，二婶子，你们也来啦，快快，坐这儿坐这儿。”平常各忙各的没时间聊天，这时候友邻们都凑在一起，惊叹着你家的孩子长这么高了，道贺一下他家又添丁进口了，煞是热闹。但只要电影前奏一响，全场都禁言了，聚精会神的盯着荧幕，偶有蝉鸣和蒲扇拍打驱赶蚊虫的声音。人们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表情或伤心，或欣喜，时而唏嘘不已。那时弟弟还小，所以父亲就只带着我一个人去看。电影演的什么内容全不去理会，先是同小伙伴们跑到附近的小卖部买包五香瓜子和一根五分钱的冰棍儿，一边吸溜着一边爬上旁边的麦秸垛，在上面弹跳着打闹嬉戏。远远看见父亲，我举着冰棍儿高喊着：“爸爸，爸爸，你看，你看，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冰棍儿化成水儿，顺着胳膊肘流的满手黏黏的，附着着麦芒麦糠，很是狼狈。父亲看到后走过来喊一句道：“快下来，快下来，都踩塌了被人家骂呀，也会弄得浑身怪痒痒了。”我却依然故我，直至将圆圆整整的麦秸垛踩得凌乱不堪，兜里的瓜子也蹦的所剩无几了。有一回被麦秸垛的主人碰到，呵斥着把我们赶下来，抱怨着每回演电影她家的草垛都会坍塌遭殃，这回总算是抓到“祸首”了。我们慌忙滑下来，又爬上一堵低矮的土胚墙上飞檐走壁。那堵残垣断壁天天风吹雨淋早就不结实了，踩上去噼里啪啦往下掉土块儿，落在斜倚着墙身的玉米杆儿上，打的叶子啪啪作响，飞起的烟尘引得众人侧目叫骂。土墙一直没有塌方，现在想我能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然后骑在土墙上磕剩余的瓜子，扔几个嘴里含着，砸吧砸吧那咸香的滋味儿，瓜子皮都让口水泡软了才磕开吃仁儿，嘻嘻哈哈的聊天，玩的不亦乐乎。有时候我们调皮的跑到放映机前张开五指，荧幕上就会出现一只只晃动的手影儿，或者踮起脚尖，荧幕上又会出现一个个跳跃的黑脑袋。被训斥了我们就跑到幕后去看电影，看着反面的幕布居然也看得津津有味，并自鸣得意，因为尽管画面有些模糊，但是非常宽敞，不似幕前那般拥挤。

        电影快要结束时，我也疯玩的筋疲力尽，就会在人群里穿梭寻找父亲，然后安心的伏在他的背上沉沉睡去，待到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倍感惊异：“咦？！我不是在看电影吗？什么时候回来的？”等到再演电影时，父亲就会假装不带我，说：“再不领你去了，老是睡觉，都抱不动你了。”我软磨硬泡，拽着父亲的衣袖死皮赖脸的央求着，一再保证：“领着我吧，我这回保证不睡了。”谁知每回他都会提前准备一条薄薄的毯子，喊一句：“走喽，看电影去喽”，我欢呼雀跃的跟上，然后每次都是被他包着背回来。有的时候我是故意装睡，趴在他的肩头，眼皮闪闪的打颤，呼吸不均匀忍不住要笑了。后来被他发现了端倪，想放我下来，我就耍赖不肯。他也只好摇头作罢，拿我也没办法。现在想想当年他背着壮硕的我回家也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

  父亲的脾气很好，所以即便我和弟弟再调皮捣蛋他也不曾打过我们一下。并不高大的身躯却用很坚实的臂膀撑起一片天，让我们能够快乐成长。

      如今我们都长大成家立业了，也为人父母了，更深切的体会到了父亲这么多年的艰辛与不易。早年他种过菜园，起早贪黑的赶集，后来村里把那片土地审批成宅基地，通过抓阄他得到了一块儿地，劳神费力的盖了一栋房子以备弟弟结婚，建房的劳累加上上火，使他牙齿疼痛脱落，四十出头就镶了满口的假牙。不论寒冬酷暑，他都赶着马车去河里拉沙，去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有时中午时分，见到那些天为被地为床胳膊当枕头，在墙角或树荫下休息的民工，就像看到了当年的父亲，倍感心酸。后来看到我们爱吃水果他转租了邻居三亩半的苹果树，他说因为奶奶年事已高，种果树自由，方便照顾老人。常年的风吹日晒的让他肤色黝黑，沟壑纵横，相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果园租期到了还给村委，却还是闲不住。除了自家的两亩口粮田，又去村委的果园里打理果树。

    想想父亲辛劳的一生，如今仍在为生计奔忙，身为子女，实在惭愧，汗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