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自己被抱养的特殊经历，生命里根深蒂固的残缺也成了一种意外的美——虽有拼凑的意味，但不乏人生的感喟。
01 无意插柳，成人之美
我明显地感觉到，自从上了学，大伯就已经把我当成了“大人”来对待了......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大伯的深情是一如既往的——除了不能像以前那般撒娇任性了，但我也清楚，大伯还是会在嗔怪一番之后，依然惯着我。
“不能再像小孩子了，要学习好，懂规矩”大伯总会有空就给我灌输这些思想。
我从大人们和父亲那里早就知道，大伯是个读过书的人，小时候上过私塾......其实，大伯弟兄三个，他还有两个弟弟，家庭出身本就富裕......以前在我们村是很有声望的，解放前，家里开着染坊，守着祖辈的生意，可谓家业兴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充公以后，别的不说，房子是分了不少......据说，在老一辈走了之后，大伯弟兄仨各自分到了不少“袁大头”......在那些饥荒的岁月里，他们家族的小辈们依然过得比邻里优渥。
我估计，大伯的婚姻和家道中落有关......虽然是猜测，但从大人们的闪烁其词里，我可以窥见一斑......并且越长大，我越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年年过年，大伯都会写不少的春联......这成了他的习惯。每每小年过后，别人家都忙着张罗吃的喝的，唯有他，会有滋有味地备下墨汁、红纸......
除了自己张贴，他还会写一些送人......更多的则是乡邻们早早送来的那些红纸，不客气地说，大伯每年写的春联能贴遍我们整个村。
我深深地感觉到，大伯之所以受村里人尊重，这一点“功不可没”。
因而，每每大伯教育我要“好好学习”时，我感觉他这是发自内心的，也只有大伯说出来是最有分量的。
到了周末或下午放学后，我还是会跑到大伯这里，如果赶上他正在放羊，我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和大伯在一起的日子会一幕一幕像过电影一般非常“享受”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
大伯总会笑盈盈地问我“今天又学了什么”，有时还会饶有兴趣地考考我......
我记得非常清楚的一次，就是大伯让我猜字谜......“兴字头，林字腰，大字下面夹火烧”大伯手里端着他那杆大烟袋，微笑着让我猜，见我不明白，大伯还用草棒在地上划拉，不断地给我提示。
我才上小学呢，哪里能猜得出来......后来才明白，这是大伯在教我认字呢。见我猜不出来，大伯有点“得意”地告诉我——这个字念“爨”（cuan），就是用火烧的意思。
从此，这个字，我记下了一辈子。
有一件事情，徒添了我和大伯之间特殊的情感......
我从小就喜欢读书的，但那时候除了课本也没什么书可读......除了后来的“小人书”。
在我上二年级以后吧，每个公社街面上仅有的一家供销社里的柜台上，或者逢集时大街的地摊上，陆续出现了小画册，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小人书”——这在那时候可是一种绝对地吸引！
我们大部分人是买不起的——也舍不得买，往往都是蹲在地摊上一遍遍地翻看......直到“老板”厌烦了，“买不买？不买抓紧放下”，在喊个三五遍后，我们才“不要脸”地恋恋不舍地放下。
其实，他们卖得也不贵，当时就几分钱，厚的有一毛、一毛五、两毛的......但就这些，我们也是没钱买的，平时哪有零花钱啊？学费都得提前给父母说。
有时候馋嘴了，想买零食了，都是撒谎向父母要“学杂费”......一旦露馅，少不了挨一顿胖揍，还得吓得几天都不敢在家里大声喘气。
有一次，我是实在受不了那种诱惑了......在不敢要钱，又找不到正当理由的情况下，我把母亲卖鸡蛋攒的零花钱给拿了......偷偷买了几本《杨家将》画册。
那时候，一分钱都是牙缝里省的......父母怎会放过，其实猜都能猜出来——只不过是不确定我拿了钱干什么。
后来“逼问”清楚了，我还是没逃过挨了一顿......这在我们家成了当年的大事，并且让父亲非常伤心，还传到了大伯那里——或许父亲伤心的不是钱，而是我的“偷”吧。
为此，大伯专门把我和父亲叫到了他屋里......说教了我一顿之后，大伯话锋一转，“对小孩教育，也不能光靠打，得分事情......孩子想看书是好事，不就是因为没有钱吗。”
从那天起，大伯总是三天两头地给我零花钱，虽然不多，但在那个年头已经是够“阔绰”的了......大伯叮嘱我，不要乱花，也不要告诉父母，自己攒着......我明白大伯的用意——从此，我的小人书是同学当中最多的。
02 那场风雨
从小被抱养的原因，我天生和父母不是很亲近......尤其是母亲，除了吃饭，她几乎不怎么搭理我。
自从接触了大伯以后，我感受到了什么是被呵护......你可以说，这是缺爱造成的，但谁不希望从小被爱啊？
也正是因为这种家庭的残缺，让我从小天生“懦弱”，有点怕事，但表现得又额外乖巧——或许这就是自己自我保护的唯一法宝吧。
大伯似乎是最懂得我的一个人......
唯有在大伯这里，我不用陪着小心，不用设防，不用担心什么......有时候，还能明显地感觉到大伯是在宠着我。
每每茶园里聚餐，大伙一起有说有笑，有吃有喝时，也是我最享受的时刻......大伯总是提前给我预留下一些肉和烧饼什么的......当然都是偷偷地，不能让外人看见。
父亲是知道这些的......每次事过之后，父亲总是在我和大伯面前说“不能惯着小孩”......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我明白父亲的用意。
那是一年的暑期里，我照例和大伯一起放羊，那次走得稍微远点......大伯说山后有一片桃园，不少桃子都熟了，“咱去摘一些回来”大伯说。
但就在我们兴致勃勃地摘了不少时，突然东南方来了一片黑云头，接着就是一阵狂风，似乎还带着腥味......“不好，要来雨”大伯说了一声，就赶紧去撵羊群了，我忙着把桃子装进了预备好的袋子里。
说时迟那时快，风到了，雨也来了......把羊都赶到了桃树底下，雨也大起来了，我们临时是跑不回去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我和大伯每人就戴了一顶斗笠......
大伯把装桃子的袋子又倒了出来......甩了两下，披在了身上，一把把我揽在了他的怀里......
雨势大了起来，我们和羊群一样都窝在了桃树底下，只不过我还好——有大伯给我遮风挡雨。
雨水顺着斗笠淌了下来，但温温的，有热度......我清楚这是经过了大伯的脸......我相信此时，大伯的后背一定早就淋湿了......他半弓着身子，佝偻着像一只老母鸡护佑小鸡仔一样罩着我......
我听得见大伯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气息......此时，我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足足下了有半个多小时......六月天，孩子脸，雨过天晴。但是一阵风过，让人不禁浑身一颤......还是有点凉。
大伯依旧笑盈盈的......我清晰地记得大伯的脸上也是幸福的模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