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天,暮春浅夏,万物可爱。许久不曾亲近家乡的山山水水,趁着明媚的日光,我兴致盎然地想要走走村后的山野。村子甚小,穿过几条小道,便来到了山脚。可是还来不及目睹满山的苍翠,一台正在作业的大型挖掘机赫然出现在眼前。我不禁愕然。此刻,它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我曾经的小学夷为平地。

    校舍本是依山而建,地势颇高,往下经过几十级的石头台阶方是平整的操场。尽管校舍不过是一排六七间两层的楼房,但因着地理优势,它巍巍然的样子像极了一座知识的殿堂。儿时的自己每每拾级而上,总能感受到一种求知的神圣。而今,它终于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决绝地退出历史舞台。

    尘土四起,回忆弥漫。在这里,我读到了四年级。虽是懵懂的年纪,却有幸遇到了认真负责的启蒙老师们。他们用最朴素的情感,最严厉的态度,最地道的语言,给予我们启蒙、教化,奠定我们一生学识的基础。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徐老师。她家距离我们村大概有几公里的路。于是,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就成了她的代步工具。寒来暑往,总是能看到她不疾不徐地穿梭在时光里。虽只是一名代课老师,但她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用自己默默无闻的方式,为我们的学习、成长竭尽全力,一丝不苟。而她,所得甚少。这大概是她所热爱的事业吧。对于她这样真诚、不计回报的付出,年少的我们,不甚理解,也多有辜负。如今想来,不免愧悔。

    而我惦念徐老师,更多的则是因为她在我心中投下的波影。徐老师大概是最早觉得我可以把书读好的人。那时候对于教过的课文,她总是极其严厉地要求一个个背诵。我因为畏惧徐老师,总是读到烂熟于心才敢上台。不曾想,也因此受到徐老师的嘉奖。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的评价:我喜欢你这样“倒菜籽式”的背书,非常流利。一句朴素的话语,却在我心里温存了多年,以至于后来的无数个攀登书山傲游题海的白天黑夜中,我有了自信的底气。那时,徐老师大概是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让我觉得我可以。所以,语言的力量,鼓励的作用,不可小觑。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足以在别人心中荡起层层涟漪,进而产生更久远更深层的影响力,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这也提醒着我,工作中,去发现、去挖掘、去肯定学生的闪光点,正如当年徐老师鼓励我一样的去鼓励学生。或许被温暖过的人更能明白温暖的意义吧。

    如果说我的语文还算让徐老师满意,那么我的数学就没那么侥幸了。记得那一年的儿童节,我们被其他年级的任教语文的陈老师选上排练一个舞蹈节目。因为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全是零基础,陈老师便加大了我们的训练强度,几乎所有可利用的时间无不被利用的。我已然忘记当时练习的辛苦,但是却深刻地记下了当时徐老师责难的表情。那时数学刚好教到小数点的移动规律。笨拙的自己就是难以理解规律的运用,作业一塌糊涂,成绩一落千丈。于是徐老师便找来陈老师,虽是反应我成绩下滑的事实,言语间,却意有所指,大概就是觉得节目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学习。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窘迫和罪过。自知有愧,于是,痛下决心,迎难而上,还求助我哥辅导。虽然被我哥一顿嫌弃,但经过一周多的挑灯恶补,总归学有所获。当成绩终于可以稍稍让自己释怀时,徐老师的一句话则让我彻底放下了对陈老师的愧疚,她说,“对自己有要求的人就是不一样,就算落下了,也懂得追回来”。徐老师的及时肯定让我放下了负罪感,也让我明白努力的意义,更懂迎难而上的价值所在。

    数学可以说是我整个求学时期的噩梦,但是小数点的移动规律,现在回想,应该是再简单不过了,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就是愚不可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对事物的接受大抵都有一定的过程吧,或快或慢,就像蜗牛大概永远无法领略雄鹰一飞冲天的快意,但雄鹰也无法明白蜗牛脚踏实地的自在吧。万事万物都有其内在的定律,无须着急,不必慌张,慢下来,静下来,自有天地。特别感谢徐老师当年对我的严厉和期许,让我早早懂得读书的重要性。

    青山常在,师恩难忘。生命中值得铭心而记的人不会太多,徐老师就是其中一个。她叫徐小冬。

    往事如昨。思绪被挖掘机的轰隆声拉回,我明白,从此,属于我的村小不复存在,它完成了它的使命,选择了退出,隐入了尘土。据说,不久这里就会有一座新的大楼拔地而起,作为村里的文化礼堂。那么,我想,校舍不是校舍,校舍也依然还是校舍。这时,不禁又想,自己生命的尽头又是什么呢?……此时,一阵风吹过,好像告诉了我答案。

                                                      202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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