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艾滋之后

   那个炙热的夏天,我拿到化验结果,看着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艾滋病毒抗体确认实验阳性”。眼前一片模糊,我恍恍惚惚的看不清脚下的楼梯,耳边放佛传来惊叫,习武的本能在下落的过程调整姿势,有人的脸在眼前放大、清晰,急切的问“小伙子,你还好吗?可有哪里受伤了”,茫然摇摇头在那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好像那人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腿儿,然后再有意识,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喂,喂,Hello,你还好吗?”一只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吵,很烦,终于眼睛有了焦距,看到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脸,是个姑娘,有点微胖,好奇的眼神里有点儿担忧,我勉强笑笑“没事”,想离开却发现站不起来了。她道:“你是不是低血糖了,我给你拿糖吃”。也许她的笑容过于耀眼,也许那时过于惶恐,接过纸杯喝着,喝完才发现是红糖水,杯子底遗留着红枣、桂圆和枸杞!!面对我控诉的眼神,她调皮一笑“我减肥不吃糖,所以只有红糖,补充糖分和营养,还不会不长胖。”
我捏着装着化验单的包,嘴里泛着苦涩,想着“完了,全完了,爷爷奶奶怎么办?”自从十岁那年全家自驾游遇到车祸,爸爸妈妈拼死护住自己双双去世,姥姥姥爷受不了几年后打击相继病逝,世上就只有爷爷奶奶与自己相依为命了。自己刚刚拿到全国武术第四名,考上了211大学,前途一片光明,奶奶多病的身子由于开心自己的出息也在好转••••••我到底做了什么,喝大了不说还抽了点儿大麻,最后不知道自己上过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上过,大家都很嗨,结果都不知道被谁传染上的。
越想越觉得心里头翻江倒海的,忍不住缩成一团想哭却没有眼泪,自作自受罢了,怪谁呢,本想自己也算文武双全,去见识见识年轻人的世界,蹦迪宿醉,没想到大家大麻吸嗨了居然玩群P,结果一次就中招了。怎么办,女友一定会和自己分手的,学校一定会开除自己,爷爷奶奶一定失望到不愿看到自己••••••完了,全完了,什么都完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防疫中心,不记得后来的几天怎么过的,那个与妈妈年纪差不多大的工作人员拿药给我,问我是否需要心理疏导“这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擅长缓解焦虑”。看着有点眼熟,她盯着我看了半晌“今儿没低血糖吧?”,咦,“红糖水”她笑。想起来了,是她呀,我苦笑,这个秘密终究是瞒不住的吧,被人知道怎么办,大家会怎么看自己?
胡思乱想间,“想聊聊吗?”一杯热水递到手上,“该怎么和爷爷奶奶说呢”我不自觉喃喃出声。“必须要现在说吗?以后说会有怎样的后果”,我沉吟着思索她的话和以后告诉爷爷奶奶的后果,“试试看先给老人科普,比如给老人看几个案例,然后慢慢接触真实患者,缓缓的说。这个过程会很长,但是一般来讲,家长会比你认为的更快能接受。”我将信将疑的离开,离开前她拥抱了我,我很惊讶:“你不怕传染?”换来一声嗤笑“有点常识好不好,体液传播疾病拥抱怎么传染。”不得不说这一拥抱对我的触动很大。
后来,去取药时又遇见过几次,一年后,莫名被拉着做了志愿者。我第一次见到了艾滋孤儿,她们有染病的,也有健康的,大都是怯怯的,偶尔有几个孩子眼里写满了仇恨的,那冰冷的光芒连我都吓了一跳。我有意与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交流,发现这位少年英俊的很,同时高傲的厉害,从不屑于与人交流。可是少年玩魔方很厉害,仅用一只手就将魔方玩的在指上飞花,绚烂夺目,可以几秒钟就将打乱的魔方复原。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个念头,我要接近这个孩子。就从学魔方开始吧,我以“追女神想学个酷炫的技能”为由,请他教我玩魔方。大概我本身也比较英俊,帅的人之间自有气场吧,磨了一个多月他就同意教我魔方了。随着接触,竟真的喜欢上了魔方,将打乱的魔方一点一点还原,多么像把我碎了一地的人生拨乱反正啊,可惜我终生都会是艾滋病感染者,没有回到原点的机会了。慢慢了解到这孩子是因为“怀玉其罪”,长得太帅气,和同学于酒吧玩的时候被人灌醉迷奸,后来发现染病。因为是男孩子,强奸罪派出所没法立案。倒霉的是医院工作人员有同学家长,不知怎么传到学校,老师告诫同学“不刻意接近他,他有毒,会传染的”,就一直休学在家。魔方从小就学,三阶魔方、四阶魔方、各类异型魔方,后来慢慢练习了单手的玩魔方。没想到各类魔方成了染病后在家孤独生活的伙伴,与它们越来越熟悉,突破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现在蒙着眼睛也可以复原三阶魔方了。后来,就说不上是我们谁帮助谁了,我学会了魔方,他有了笑容。我们都体验到了帮助别人的快乐。
夏天时我被拉着去陪留守儿童做游戏、讲故事,在车上无意中听到工作安排才知道,这些留守儿童不仅仅是父母打工,是服刑人员子女,但是很多家庭是瞒着孩子的,所以志愿者们除了组织者也不清楚细节。印象最深的一位妈妈拒绝了我们的经济援助,她的丈夫因为经济纠纷在安徽服刑十三年,今年是第六年。她带着两个孩子照顾着脑血栓后遗症,说话走路不大利索的婆婆,公公因为又气又急已经病故。娘家嫂子嫌晦气不许她们娘仨上门,只有母亲每次把赶集卖鸡蛋卖菜的钱拿出一部分,偷偷塞给她。一进门,家里整整齐齐,正对堂屋大门的墙上贴满了奖状,茶几上、沙发上堆满了手工活的材料,十二岁的大儿子在陪五岁多的妹妹玩。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女子,怎样挺着肚子肚子坐车去安徽见丈夫、找律师、执行判决书的经济赔偿。孩子被大家教育的很好,五岁多的小女儿自己吃饭穿衣,收拾玩具书包,大儿子扫地煮饭照顾妹妹,她白天去镇上做工,晚上回家做手工,婆婆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偶尔来帮忙看看孩子,虽然做不了什么活儿,有个大人在家她总是安心的。大姐一一数到:“大家都很帮我:老师很照顾孩子的,还号召大家向儿子学习做妈妈的小帮手;地给别人种,我收租;婆婆和小叔子会帮忙陪陪孩子;兄弟们年节也会给两个孩子买东西;孩儿他爹改造的好减刑了;再有一年多债就还清了;政府常来看我,村里经济上也给了帮助••••••,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所以,我不需要物资援助,不过,如果有离家近一点的工作,请大家帮我留意。”大姐眯着眼睛在阳光下满足的笑,这位皮肤黝黑粗糙,矮矮胖胖的母亲,身上沐浴着迷人的光辉。在如此情况下,她是怎么保持乐观,将两个孩子教养的如此优秀?我很受触动,觉得自己之前寻死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在做志愿的路上,我遇到了失独的丧偶老人,他带着妻儿的祝福努力的生活。每顿饭摆好三副碗筷,对着妻子儿子的照片一边絮叨一边吃饭,跟志愿者学习用微信,参加老年大学的学习,在忙碌的间隙叹息间流泪,又忙忙的擦干,掏出手机上的全家福絮叨着说话。志愿者们轮流去陪老爷爷说话,请他讲讲当初的爱情。
就这样,在一次一次帮助别人的过程,也一点一点救赎着我的灵魂。
后来,我的学业顺利完成,咱也算文武全才,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由于身体原因,我选择了不用加班出差的内勤,爷爷奶奶在两年前接受了我生病的事实,正在积极了解艾滋病人生活护理和心理关怀。我也成为了艾滋病志愿者,向年轻人宣传不安全性行为的隐患,讲述我从痛苦到几次自杀到毕业、工作的故事。虽然由于染病,我也许不会遇到爱情更不会结婚,但是我依然收获良多,感谢爷爷奶奶的理解关怀,感谢当初给我拥抱、拉我做志愿的胖女孩儿,感谢被我帮助过、也帮助过我的人。我会带着爱好好生活下去,在最后一天来临之前,一直积极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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