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漫笔——齐物论（四二）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

本体的大道，没有形相，更不存在分别，是“未始有封”。用六祖慧能大师的话来说，就是“本来无一物”。言语是“无常”的，“常”就是定准。人有时说话常会自相矛盾，昨天承诺的事，今天就不算数了。科学上、学术上，很多命题都存在着极大的争议。譬如说“进化论”，一开始提出来的时候，首先表示强烈反对的是宗教界，再后来，科学家也有一些对这个理论抱有怀疑。

那么原本湛然明白的大道，人的这个自性真心，是“何处惹尘埃”？庄子讲：“为是而有畛也。”“畛”就是分别相，具足全体大用的完整、圆满的大道，因为什么支离了，失去了德用？就因为“是”，也就是人的分别执着，自以为是，使得“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有分别就必然引起对立，人在相对之中，各执一偏，是非争论无休无止。

底下举出一些相对的概念，这些都是我们平常很熟悉，也很容易掉进里面去的“相对论”。比如“左右”，本来是标示空间方位的名相，但也被当作一种价值标准。古时候，人们以右为尊，认为左不好。标准是会变易的，“左右”总是摇摆不定，一旦人选了一边，那么他就会坚执到底。有了“伦理”，确立了人伦纲常，就随之产生了“义务”。人在社会关系中，要扮演很多的角色。你是父母的儿女，对父母须尽赡养之责，同时你又做了父母，就应该抚育儿女，尽到父母的义务。所以“伦”与“义”也在变动之中，不是常态。有了“分别”，就有了“辩解”。我和你为什么不一样？人和禽兽哪里不同？知道、了解彼此间的差异，这是很正常的，但是麻烦的是，看到人与我的不同之后，却生出了是非之心，于是就有了“竞逐”。体育竞技里，那些运动员都在追求“更高、更快、更强”，要打破自己和别人的纪录。国家与国家之间，搞“军备竞赛”，都努力的发展自己的军事力量，把科学技术应用在军事上，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当然是“战争”！

上面列举的四对概念，称之为“八德”。此“八德”非儒家的“八德”，这里的“德”不是德行，而是解作“得”，是人的自以为是、自以为得。我们活了一世，到底能得到什么呢？佛说：“得无所得”。这是实话，是真正看透人生的见解。我们常听到一句话：“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样的话，绝不是孔子、老子、释迦牟尼佛讲的，因为圣人不去当那个权威，做偶像，想得到世人的崇拜。圣人所说的道理，都是宇宙人生的事实真相，不是靠着想象或者逻辑思维的推断，用意识造出来的“真理”。道是人人皆可证得的，一切众生本来是佛，只是被自己的分别执着迷住了，而修行就是把自己修正过来，这个过程全靠自己。

惠能大师在老师那里开悟后，说了几句话：“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不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真理就在我们心中，不是从外面得来的，如果把自己的是非观念，把别人由意识分别形成的观念当作是真理，那就上当了。所以，我们切忌自欺欺人，究竟有没有“得”，是哪一种“德”，必须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