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作者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陆总,外面有人找。”前台小李的内线电话接进来说道。
“来人有说是谁吗?”陆总问道。
“没说,我看是坐着轮椅的一位女士和推着她的一位阿姨。”小李用手挡住嘴巴小声回答着,毕竟来人身份特殊,她怕伤害到别人。
“好,知道了,先把她们带到会客室,我马上就来。”陆总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向会客室走去。
哪怕来访者是客户都可以让他们等一等,唯独这对母女等不得。一年来,这对母女来公司三次了,稍有怠慢便会闹得翻天覆地,这是办公室,影响很不好。主要是那位母亲的言语很伤人,公司员工都心疼陆总。前台小李是因为刚来公司不久,还不明事由。
陆晨其实是一个好领导,虽然工作中很严肃,但生活中很热心。瘦高的个子,俊朗的脸庞,很是帅气,但事情发生以来来总是拧着眉头。
陆总快步走来,这对母女已等候在会客室,小李倒了两杯茶水送进来后便从会客室退了出去。
“最近感觉还好吗?钱我都是按照说好的每个月都有按时打到你的卡上。”陆总望向轮椅上的女士说道。此时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很长一段时间来他真的很疲惫,他不知道她们这次来又是为何缘故,总是堵在他上班的地方。
“你都看到了,小云还是站不起来,这都一年了,这次我们要去北京的大医院再去检查治疗,得准备30w,钱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们?”女士还没有回答,她的母亲先开口说话了,语气里尽是咄咄逼人。
这时陆总的电话响了,是客户张经理打来的,有一个重要的技术问题需要解决。但显然此刻他是不方便接这个电话的,可张经理似乎很着急,不接就继续打,连续打,陆总想说:“阿姨,我出去接个电话。”顺便也可以缓解下眼下的紧张局面,他也需要考虑下如何应对这张口就要的30W。
小云的母亲似乎看出陆总想要逃离的想法:“话没说清楚,你还不能走。”说着就来拉陆总的胳膊。“你以为你躲着不见我们就可以吗?就这里,我找的到,不给我就带着小云天天来。”
“妈,不要这样。”小云有些痛苦的说道。其实她不想来的,也不想母亲这样,原本他们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一场车祸却改写了几个人的命运。
陆总摁掉张总的电话,还是坐回了椅子上,无奈的说道:“阿姨,我从来就没有躲着你们,您也知道的,我现在是真的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你容我再去想想办法。”
其实这件事情法院已经判了,责任不在陆晨一个人,依据法律条款“开车带人发生交通事故,导致乘车人受伤的,驾驶员要按交通事故责任比例承担赔偿责任。”陆晨作为司机,承担的责任比例是一次性支付100W,但因为不是小数目,陆晨分期在支付。但住院初期陆晨其实也已经拿出去过60W并没有算在这笔赔偿金里。这件事情他从来就没有推脱,他把错归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他觉得跟小云的健康相比多少钱都不够赔。
“我不管,我女儿的健康就是你悔的,这辈子你都得负责。”这位母亲因为心疼女儿有些蛮不讲理,眼看又要闹腾一场了。小云把头埋得更低,几乎是用哭着的语气喊到:“妈,够了。”接着又说道:“陆晨已经做了很多了。我们不要再为难他了,我们回家吧,别闹了!”
说完,小云自己推动轮椅就要出去了,母亲忙收拾起手边的东西,跟上去扶好轮椅,脸上的表情充满不甘,恨恨的说着:“这么大个公司,我就不相信他没钱。”“妈,他也就是一个打工的,要是有钱早就给我们了,他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看着这对母女离开的背影,陆晨想到自己的这些年,还有一年前发生的那场车祸又浮现在脑海里。
五年前,陆晨大学毕业,怀揣梦想。小城装不下他的理想和抱负,他学的是机械工程,主攻3D打印,这些年,这个技术在教育、建筑、工业、艺术、医疗等领域的广泛应用,让他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于是陆晨决定来到省城,这里有更广阔的平台,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毕业他们就都奋斗在省城。在这家快要上市的公司,通过5年的奋斗陆晨已经做到了分公司副总的位置,专门负责技术研发方面,他认真严苛,让他们的产品在同行业中都是极具口碑和影响力的,也常常被同行请去做技术分享和交流。
生活中的陆晨话也不多,有空的时候也是默默研究画图,反复试验,和同事们沟通交流。这三年来妻子因为照顾孩子也没有上班,他们的女儿刚满三周岁,有一次被陆总带来公司,腼腆又可爱,同事们都很喜欢逗她玩。
原本日子平静又美好,在这个省城他们开始存款买房子,去年刚付了首付,都没舍得买辆车子。但是陆晨早早就把驾照拿到了手,想着宽裕一点就买辆喜欢的车子,就可以直接开起来了。
在这个城市,陆晨和妻子还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也是他们的老乡,就是小云和她的男朋友小贾。一有空他们就会聚在一起吃饭,唱K,约着一起游玩。
去年国庆节,终于有了一个还算充足的假期,陆晨满心欢喜的和妻子女儿计划着回一趟300公里开外的老家,回去看看年迈的父亲母亲还有岳母岳母。
那段时间正好工作很忙,一批产品等着下线交付,迟迟定不了回家的时间,导致买票晚了,去往老家的所有票都被抢购一空。那怎么办呢?陆晨突然想到了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领导刘总。刘总是常常回总公司汇报工作的那一位,然后再把总公司会议精神传达回来,分配任务下去,其他时候就很难能找到他。但刘总平时为人也很随和,问他借辆车子应该没问题的,反正自己已经有驾照了。
想到就去做,陆晨拨通刘总的电话,说明借车的想法,刘总倒是也爽快,说了地址,交了钥匙和那辆白色凯美瑞车子在陆晨手里,留下“注意安全”四个字就转身走了。
有了车子,陆晨觉得回家的路不再遥远,于是带着妻子女儿去超市购物,这个买给奶奶,那个买给姥姥,反正有车子也方便。临近假期,超市也是人挤人,跟东西不要钱似的,挤在人群中,陆晨觉得大家应该和他一样,辛苦忙碌了许久之后,适逢假期,大肆购物,犒劳犒劳自己或者家人也是应该的。心情大好,买了差不多可以塞满后备箱的礼物也算满足了,准备装好车次日一早出发。
走出超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初秋的晚风已经开始有了些凉意,吹在穿着半袖的身上不由得还打个冷颤,妻子还笑陆晨这么容易满足,来年自己买个车子就好了,女儿也高兴的说:“爸爸赶紧买车吧,周末就可以带我出去玩了。”于是一家人又计划着买什么车呢?说说笑笑,满是幸福的味道。
他们刚到家不久,收拾好回家用的日用品准备洗洗睡觉的时候。陆晨接到小云的电话,说她和小贾买不到回家的车票,问晨他们怎么回去,语气里有几分焦急。
“我借了我们公司老总的车子,准备开车回去。”陆晨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啊!那真是太好了,能不能捎上我们两个。”小云好似看到救星一样大叫起来,还有几分激动。
“可以啊,就我们一家三个人,带上你们两个刚好。”彼时,陆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次日早晨八点准时出发,陆晨去小云家楼下接上小云和小贾。
这天,阳光很好,能见度很高。陆晨虽然说以前用朋友的车也开过几次,练过手,实操过,但怎么说也算是新手上路,他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因为带着孩子,陆晨的妻子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位置,孩子紧挨着,小云坐副驾驶坐后面,小贾坐副驾驶,出发时大家都系好了安全带,因为是假期第二天出行,路况还算良好,没有很堵车,视野也好,陆晨知道自己是新手,速度也不快,而且也格外小心。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想着就要回家去了,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在服务区休息片刻再出发,小云觉得陆晨车子开的也挺稳,自己系着安全带有些憋得慌,此后便没有再系安全带。
倒霉的是,意外就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前车一个大货车,载了一车的轮胎,突然有一个掉落了下来。陆晨来不及反应,一个躲避一个急刹车,骤然间侧翻,好在车速不是很快,也没有被追尾,过路的热心人赶紧停车施救,交警也来得很快。
120也极速赶来,在医院,医生说,幸好系了安全带,后坐的妻子和女儿都是皮外伤,陆晨额头擦破了,脚部扭伤了,还好不是骨折,小贾也是皮外伤,被汽车弹出的安全气囊撞到有点轻微脑震荡,但小云就没那么幸运了,翻车后她被压在了坐椅下,下半身动弹不得,经诊断,属于脊髓损伤,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小云在医院接受治疗一个多月,受到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创伤,整日以泪洗面,整个人也变得敏感又神经。小贾知道小云再也站不起来了,内心很惶恐,小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同样承受不了。
陆晨这边,全家人都受了惊吓,好在人都好好的,大家都说,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好事,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打起精神,陆晨得处理后续的许多事宜。借来的刘总的车子算是报废了,还好买了交强险。刘总如往日一般不计较,甚至按照车子折损价收了赔付款。小云受伤了,指望保险能理赔一部分。一问一查,刘总给这辆车子只买了司机的保险,也就意味着得不到任何理赔。陆晨欲哭无泪,赔了刘总的车子,再就是担负小云的医药费,赔偿金,还有将来未知的无数个问题。
小贾做了决定,他说:“小云,这是我的积蓄20W,留给你,我要走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生活。”之后他还做了一件事情,把陆晨告上了法庭,他说这样对大家都好,让法律有个明确的责任界定。陆晨没有做任何辩解,跟小云的下半生比起来赔钱真的算不了什么。至于那辆掉了轮胎的大货车警方追踪也只能认定过失所致,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了10w。
高高兴兴回家,走到半道出了这个事情,谁也不敢跟家里老人讲,只能说公司有急事需要半道返回。小贾离开后,只好由小云的母亲来照顾小云,法院判定一次性支付100W,后续不再进行赔偿,因为小云自己没有系安全带也是主要责任方。考虑到省城有较好的医疗,小云便和母亲打算便暂时留在省城继续治疗。
刚刚出事的时候,小云很绝望,她恨陆晨,让她的人生跌入了谷底,不是人的小贾也离他而去了。有几次,夜深人静,她掐着自己毫无知觉的下半身,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算了,这样大家就都解脱了。但每次好巧不巧的都被母亲发现并制止了,母亲说:“孩子啊,你走了我怎么活?不是还是我这把老骨头吗?妈带着你上北京最好的医院,一定能站起来的,一定能,你还年轻。”每每这时,小云也会大哭一场,然后再强迫自己鼓起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如果自己当时也系好了安全带,如果当时她们不去蹭车,她可能已经是那家外企的高管了,可能已经和小贾结婚了,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这件事情之后陆晨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如果他不去借车,如果他不捎上小云他们,如果自己再多小心一些,如果这辆车子保险买的很齐全,可是依然没有那么多如果。好在陆晨的妻子一直默默的帮着善后,照顾小云,开导自己。
小云的母亲第一次来公司闹,很不讲理,把陆晨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刽子手,陆晨理解一个母亲的痛苦。
小云的母亲第二次来公司闹,很不客气,说陆晨给的钱太少了,不够治疗花销,陆晨理解一个母亲的无奈。
这第三次来闹,还是要钱,本来这事在法院之后也算结束了,但人情能了得了吗?
天空飘过几朵云,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如同出事那天。陆晨站在会客室的窗前,看着太阳,晃了眼睛,也分明有什么东西溢出眼眶。再看看窗外那对母女,前路漫漫,人生几何,他依然需要做很多很多。
这时张总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陆晨赶紧接起电话投入工作。唯有再努力一些才能尽可能地多做一些弥补吧。
小云自从有过几次在绝望的深渊挣扎之后,母亲都痛哭着苦苦把她拉回来。父亲走的早,独生子女的她再离开让母亲怎么活啊,看着母亲一天天地苍老下去,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或许就是她生命中的劫。但是她不能认输啊,医生其实也说过,随着医疗技术的提高,也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首先在意志上她不能自己就先认了输,即便这样哪怕坐在轮椅上她也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之前领导还给她介绍了一些翻译的工作,因为不在状态她都拒绝了。
在小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之后,她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寻求中医理疗,针灸推拿。拿起案头的书本熟悉业务,也接过了领导介绍的翻译工作,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母亲看到小云的转变,眉头也舒展了一些,也便有心情料理一日三餐,营养搭配。当你用心生活的时候,便发现生活也在回馈着你一些细微处的惊喜。
陆晨也一直在托朋友寻求国内最好的治疗脊髓损伤的医疗资源。
时间往后行进了三个月,陆晨接到一个电话:“陆晨,好消息!”就这三个字足以让低沉许久的陆晨精神振奋了。
来电是在做医疗器械的堂哥陆绎打来的,自从受弟弟所托以后他就特别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他得知北京某知名医院引进了一种最新治疗法:硬膜外电刺激(EES)。在最近的一项临床研究中,有9名因脊髓损伤而重度瘫痪或完全瘫痪的患者,在5个月的电刺激治疗期间,结合理疗和康复训练,不仅重新站了起来,还奇迹般地重新获得了行走能力。
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这也就意味着小云能站起来已经有了一定的希望。
于是陆晨托朋友积极联系医院,预约专家,准备治疗费用。母亲随小云一同前往,虽然前路漫漫,但已然看到了生活的一道光。
半年后。
“小云阿姨,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陆晨的女儿一一抢过妈妈手中的电话,急切的说着。
视频中的小云气色看上去很好,一一说阿姨长胖了,可不是嘛,老天眷顾她,又给了她一次新的生命,治疗很成功,小云已经可以慢慢的自己行走5分钟,10分钟,还需要做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心情好,再加上母亲的精心照料,慢慢就胖了一点。
“一一,阿姨也想你,等我去看过北京天安门就回来,回来给你讲北京的故事。”
远在南城的一一还没有去过北京,她真是有几分向往,也有几分期待。
压在陆晨及家人身上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卸下来了,生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教训,但阳光又重新照进来了,生活继续,希望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