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雨之法--读钱钟书《管锥编》一

民间与朝廷向来难成共识，乡谚：“一天换八皇上，我耪那二亩高粱”；朝廷以为改朝换代之事，民间不若高粱地里长草重要。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求雨。一旦久旱不雨，民间、朝廷皆有求雨之行为，其求雨之法亦有别也。

钱钟书先生真正博览群书，他言南方有以虎骨求雨之法。按照他文章的指点，捡网文《太平广记卷第四百二十三龙六虎头骨》则：“南中久旱，即以长绳系虎头骨，投有龙处。入水，即数人牵制不定。俄顷。云起潭中，雨亦随降。”此则引自李绰《尚书故实》。钱先生评曰“正欲激二物使怒斗，俾虎啸生风，龙起云从，而雨亦随之”（《管锥篇焦氏易林坤》）。在《尚书故实》虎头骨之前则，曰“公（唐书法家张怀瓘）云舒州灊山下有九井，其实九眼泉也。旱即杀一犬投其中，大雨必降，犬亦流出”。李绰之《尚书故实》，同唐代传奇，俱为温卷投赠之作，其内容大多荒诞不经。然其所引两则，或是唐及前期之民间求雨之法也。吾乡鲁南，求雨则为抬关帝像绕村转圈：“许多地方，求雨也要把关帝搬出来转几圈，如不下雨，则要把他放在太阳底下晒几天。这或许是因为五月十三日（民间此日拜祭关帝）经常下雨，从而把他看做雨神，或许是道家所说的关帝的前身为雷首山泽的老龙有关”（郭墨兰主编《齐鲁文化第十编第五节》）。此皆民间求雨之法也。

近读《资治通鉴长编》，翻阅《宋史》，有载“内出”求雨之法：“咸平二年（宋真宗999年），内出李邕《祈雨法》：以甲、乙日择东方地作坛，取土造青龙，长吏斋三日，诣龙所，汲流水，设香案、茗果、餈饵，率群吏、乡老日再至祝酹，不得用音乐、巫觋。雨足，送龙水中。余四方皆如之，饰以方色。大凡日干及建坛取土之里数，器之大小及龙之修广，皆以五行成数焉”。“景德三年（宋真宗1006年）五月旱，又以《画龙祈雨法》付有司刊行。其法：择潭洞或湫泺林木深邃之所，以庚、辛、壬、癸日，刺史、守令帅耆老斋洁，先以酒脯告社令讫，筑方坛三级，高二尺，阔一丈三尺，坛外二十步，界以白绳。坛上植竹枝，张画龙。其图以缣素，上画黑鱼左顾，环以天鼋十星；中为白龙，吐云黑色；下画水波，有龟左顾，吐黑气如线，和金银朱丹饰龙形。又设皂幡，刎鹅颈血置盘中，柳枝洒水龙上，俟雨足三日，祭以一豭，取画龙投水中”。“(咸淳)十年（宋英宗1068年）四月，以夏旱，内出《蜥蜴祈雨法》：捕蜥蜴数十纳瓮中，渍之以杂木叶，择童男十三岁下、十岁上者二十八人，分两番，衣青衣，以青饰面及手足，人持柳枝沾水散洒，昼夜环绕，诵咒曰：‘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雨令滂沱，令汝归去！’雨足”（《宋史志第五十五祈禜》）。前两则之土龙、画龙可理解，最后一则捕蜥蜴，大约与龙生九子，幼子螭吻面目为去尾之蜥蜴，且在佛经中为雨神之坐骑有关。最可笑者，当为张宗昌之求雨。其诗曰：“玉皇爷爷也姓张，为啥为难俺张宗昌？三天之内不下雨，先扒龙皇庙，再用大炮轰你娘”。几日后不雨，张设炮于千佛山，对天而轰，果雨。张宗昌求雨之原文，在下索取不得，网文传播甚广。王寿彭编《效坤诗集》某未曾见，据说印制相当精致，其求雨事迹姑妄存之。

观前引七则求雨之法，可证:其一，司雨之神不定，但皆与龙有关。其二，司雨之神颇具人性，其好斗（见虎骨即斗），好吃（投犬、设坛祝酹即雨），爱子（囚蜥蜴则雨），胆小（怕暴晒，怕炮轰）皆为人之本性也。其三:求雨之法，毋论民间、朝廷；唐宋、民国，无非吓唬和贿赂两法。是神亦有人之缺点乎？202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