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漩涡

『1.』

第一次见到殷子,是在华灯初上的夜色下,嘈杂的酒吧伴着人声鼎沸和五彩迷离的灯光,她坐在吧台的角落里,精致而暴露的紧身裙子恰如其分的展示了她美好身材,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只见高挺的鼻梁,睫毛忽闪忽闪,她低着头,专心致致的玩手机,安静的仿佛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很快,她周围的鸡尾酒多了起来,来自于各色不知名的人士送的,服务生露出了似有似无的微笑。

她把酒随意推到我面前,说道,我不会喝酒,送给你吧。

侧头的瞬间,我看清了她的模样,标准的网红脸型,欧式大眼,樱桃小嘴,小巧的轮廓,大波浪的长发,乍一看,像是某个网络红人。觉得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我看着殷子推过来的酒,如梦如幻,没半点客气,一杯接一杯的喝掉,B52、长岛冰茶、血腥玛丽、玛格丽特……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酒,味道有的甜腻、有的苦涩、有的辛辣。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这些是酒,五味杂陈的一顿下肚,只觉周身发烫,心跳加速。

殷子转过头来仔细的打量了我一阵,慢悠悠的说道,你酒量还可以啊。

我胃里一阵翻滚,眼前像万花筒般不停旋转,心底那股说不上来的憋屈劲一涌而出,脑袋里的理智逐渐瓦解。

看着殷子若隐若现的脸庞,忽然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哭了起来。殷子先是一愣,身子微微的歪了歪,尴尬、僵硬、但是没有躲开,任由我这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把眼泪抹在了她的胳膊上。

半响,她递过来一支烟。

我稍稍稳定了情绪,接过了烟,却发现怎么也点不着。

“你第一次抽烟?”殷子拿过我的烟,放在唇边,吸气,点燃,动作一气呵成,然后递给了我。

我笨拙的接了过来,学着她的样子猛吸一口,一阵苦涩弥漫了口腔,酒醒了大半。

“对不起,我失恋了,太难受了。”我放开殷子的胳膊,为自己刚才鲁莽的行为道歉,毕竟殷子看起来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酒醒后的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幸亏我的长相看起来比较人蓄无害,要不然,我都怀疑自己有占她便宜的嫌疑,毕竟,美女,真的是人人都爱。

“失恋?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男人。”殷子嘴角微微勾起,对我投来鄙视的目光。

当然,像她这样的美女,哪有机会体验失恋的感觉,我在心里暗想,她永远都是被簇拥的那一个,络绎不绝的男士们前仆后继地献殷勤,看着她的脸蛋,感慨命运的不公。

“知道吗。只有钱可信。”说完,殷子摁灭了烟头,拿起了身边的爱马仕包包,劲直走向酒吧黑暗处的一间大卡,她妖娆的身影淹没在酒吧的人群中。


『2.』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遇到殷子,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就像人生中形形色色的过客,彼此往来,此生不复相见。可因为她是我在现实中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所以印象一直很深刻。

下班的高峰期的城市街道,车水马龙,日复一日,堵得兵荒马乱,长久的等待,已让人们丧失了耐心,喇叭声、咒骂声、打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打开车窗,遥望着前方持久未动的车流,看见前方的街道上围了乌压乌压的一片人,这大概是这次堵车的因由。

出车祸了?

我下意识的想要关上窗,避而不见。最怕见到那些血腥的场面,可是又不像,此时交警站在人群的外侧,一副漠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没有救护车,没有鸣笛声,没有血迹。


只有人群嘻嘻哈哈的声音,我穿过人群,挤了进去。

视线被一个身影所吸引,一头显眼的棕色大波浪海藻长发凌乱的撒在地上,女子低着头,柔弱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衣服被揪扯的一片混乱、褴褛不堪,露出的大腿青一块紫一块。旁边的男女在一旁不停的纠缠争吵着什么。

从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我听懂了,这是一桩抓小三的事故。

而地上那个女子,正是殷子。

我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长款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人们看着我把殷子拉起来,带走,那对男女也停止了争吵,奇怪的看着我。没热闹可看,人们也就一哄而散。

殷子坐在副驾,一语不发。我以为她应该会有一肚子委屈,或者满脸的泪水,再或者无尽的咒骂、诉苦、抱怨。

然而,她对着我副驾的镜子,整理头发,化起了妆。

“麻烦送我到北京路54号,谢谢。”殷子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么一句,仿佛刚才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些狼狈和不堪统统都不复存在,她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从容不迫。

而此时尴尬的那个人,是我。

殷子拿过我的手机,问我,你的密码。我机械般地回答着,她顺理成章的操纵我的手机,我侧头看了看,她加了我的微信。

我像一个专业的出租车司机,把她送到了她说的那个地址。

她把手机还给我,说道:“你的外套,我暂时借一下,过几天还你。”随即,拿过包包,准备下车。

“回见。”

这是她下车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我本来做好安慰她,像上次她安慰我那样,做好了当听筒,做好了借肩膀,做好了一切陪着她的准备,做好她感谢我,我该如何推辞等等一系列的说辞。

然而,只有回见。嗯。回见。


『3.』

殷子的朋友圈,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全世界各地景点打卡,游轮、飞机、美食、美景、美人。

展示着人间无限美好,还有她拿无法触及的小资生活。

夏末初秋的某一天,太阳的肆意与温柔交织在一起,还能听到蝉鸣的声音,殷子给我发来微信,那个之前在我朋友圈从来没有跳动过的头像。

“过来喝下午茶,归还你的大衣。”随文配了一个定位。

我匆匆收拾了东西,便去赴约。约定的地点是K城的标志性建筑,五星级的高空餐厅,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全景,我忐忑的按着电梯,心里七上八下,人在面对未知和陌生的环境,总是有一种无来由的恐惧。

还好,在到达的瞬间,她便看见了我,朝着我来的方向招了招手,服务员随即对我露出友好的微笑,招呼我过去入座。

“我刚从法国回来,给你带了东西。”殷子递给我一个大包。

任由我生活无比粗糙,任由我从来不打扮不精致,但也认识这个包包上无数跳跃着的LV logo。

“给我的?”我露出惊讶的表情,这种要花我三个月工资才买的起的奢侈品,这个仅仅见过两面还不算很熟的陌生人,这个礼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了。

“哦。我买了好几个,你如果不喜欢,转送给别人也行。”殷子或许看出了我的难堪,一句话把我呼之欲出、即将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这次的殷子,虽然还是那张我觉得绝美的脸,可是感觉有点不对,有那么一点点变化,说不上来,总觉得,每次见她,都是不同的样子,记忆中,只有“漂亮”这个词的概念,究竟哪里漂亮,究竟是什么样子,回忆起来,我总是没有办法完全记住。

“拜托你一件事?”殷子的大眼睛看着我,忽闪忽闪着,不容我拒绝。

“什么?”

“下个星期,我要做个手术。能照顾我两天吗?”

基于人之常情,听见做手术这种大事,哪有拒绝的道理。我当然也不意外,立马答应了下来,心里略表同情,可是看殷子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便也不好意思多问。

毕竟,她既然要我照顾她,那应该是把我当做很好的朋友了。而能和殷子这样的美女做朋友,也是我曾经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此时的我,觉得无比荣幸。


『4.』

直到殷子从手术台上下来,脸上裹着纱布,从纱布的间隙中透出的皮肤肿胀不堪,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整个人虚脱无力,无法进食,无法说话。我看着床头写着的手术名称,自体软骨隆鼻。

无法想象在手术台上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在我眼里,已经美如天仙的她,为什么要去做这种手术。

还好,殷子恢复的很快,一个星期就可以拆线了。

拆线的那天,殷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和主治医生不停的争吵。我听见医生说,殷子小姐,你已经修复了第八次了,还是不满意,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八次……八次……

病房恢复了宁静,殷子对着镜子,久久不动弹。我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镜子里那个鼻子肿胀,脸狭还有些许紫红的她,精神萎靡,目光呆滞。跟之前那个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她,判若两人。

出院的那天,我把她送回了家。

狭小的50平米的公寓里,挤满了各种大牌包包,爱马仕、LV、GUCCI和琳琅满目的衣服,堆积如山的品牌袋子,随地堆积的鞋子,整个房间拥挤不堪,没有一丝烟火味,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殷子趟在床上,她的周身全是衣服和包包。

她说,只要看着这些,她就开心。

她说,男人说她的鼻子长的不好看。

她说,她要变成baby的样子。

她说,她需要钱。

她说,只有钱,才有安全感。

我不知道殷子究竟是做什么的,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买这么多奢侈品和衣服,更加不知道,她为什么痴迷于一次又一次的整容,执着于在变美的道路上披荆斩棘。


『5.』

她的朋友圈依旧一如既往的华丽丽,依旧岁月静好,人间无恙。和各种跟她长的差不多的女子合照、游玩,参加高端聚会。

偶尔也会约我吃饭,把她用剩的香水、化妆品、衣服丢给我。让我帮她摆拍,花一整天PS照片,上传朋友圈,却从不与我合照,不允许我留存她的照片,从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字。

K城迎来最寒冷的时节,瑟瑟的冷风吹着人脸生疼,我在医院门口的包子铺买粥,看着阴沉即将要下雪的天气,明天殷子又要做手术了。医院的走道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走廊的两边布满病房,躺满了各种原因来这里整容的姑娘。

“你个混蛋,你说了我陪你去英国,就给我打钱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病房里传来殷子尖锐且歇斯底里的声音,我站在她的病床前,把包子递给她。

“我钱不够。”

“殷子,不做手术会怎样。

那天晚上,是我和殷子最贴近的一天,我听着她诉说她的过往,听她说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我所见的她,都是假的,身上的每一寸,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连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她用她的美貌和精致的样子周旋于各种优质男人之间,为了从他们身上获取钱财和供养;然后用获得的钱财用于不停的整容、变美、装扮自己。

然而,世间事,从无定论,何况是美。在变美的这条道路上无休无止,永无止境。

殷子,你有没有想过。岁月,终有一天,抵挡不住,会变老。

在我活着的每一天,我就必须是美的,老这个字在我这里是不存在的,我无法面对自己不美,如果有不美的那一天,我就自杀。你没有变美过,你不懂。


『6.』

第二天,殷子还是如愿做了手术,而给她雪中送炭拿钱来的男人,是我的领导,那个平时看起来老实斯文、文质彬彬的已婚男人。

之后,很久没有殷子的消息,当我想起打开微信,询问她的近况时,我发现,我已经被她拉黑,再也没了联系。

很长一段时间,百思不得其解,我把她当作好朋友,虚心照料,从未有过拒绝怠慢,我以为付出可以换来友情。

千回百转,春去秋来。

我终于理解了她。

她从来没有把我当过朋友,正是没有,所以才能在我的面前暴露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因为,我的朋友圈和她的朋友圈,永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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