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放下手机||我读《文学体验三十讲》(6)


故事来了。

这一讲题为《小小的我》,讲了苗炜2007年在《世界文学》上读到的一个故事。——德国女作家写的小说《背对世界》。

顺便提一嘴,《世界文学》曾经是我特别喜欢的杂志,可惜我不读她已经好多年了。一经苗炜提起,便觉得无比亲切。

原文较长,来看故事梗概:

小说的女主人公叫弗兰齐斯卡,刚上大学,十九岁,那是一九六二年,性革命还没开始,性观念还比较保守。弗兰齐斯卡还是个处女,但她觉得,该找个真正的男人了,该知道性是怎么回事了。她有过几次约会,都不太满意:有的男生口臭,眼镜片脏乎乎的,还穿着廉价皮鞋;有的男生会聊几句哲学,可约会的时候笨手笨脚。除了在学校里接触到的知识分子,弗兰齐斯卡打工的时候接触过农民,邮局的工人,以及各种粗鄙的男人。她想找一个约会对象,奉献出她的第一次,但眼前这个世界太粗鄙了。

好在,弗兰齐斯卡还是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约会对象,他叫海因里希,是附近军事基地里的一个中尉,三十五岁,比她大十六岁,情场老手,很有经验。两人一起约会,去了一个小城,住了十来天。这十来天,他们与世隔绝,就探索性爱,进入仙境一般。等回到慕尼黑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个世界出事了,古巴导弹危机,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说,祖国或死亡,但古巴必胜!美国人发狠话说,要把古巴炸回到石器时代。外部世界处于毁灭边缘,沉溺于自己的私人情感世界的弗兰齐斯卡却发现自己彻底背对这个世界。海因里希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军事基地进入紧急状态的时候,他们找不到海因里希,所以他受了处分,解甲归田,去了一个叫乌尔姆的地方,开了一家洗衣店维生。

在这里我忍不住又要插嘴了。

回到上世界七十年代,道学家们面对上述文字,一定会人人怒火万丈,个个义愤填膺,撇了嘴曰:荡妇!无耻!下流!

我在《“食色,性也”与“男女授受不亲”》一文中曾写道:

 “色”等于性,而性是肮脏的,绝不能宣诸于口。实在要说,也是期期艾艾,吞吞吐吐,闪闪烁烁,如敦伦,入巷,房事,云雨等等,听得你云里雾里。奇怪的是皇帝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达官贵人可以三妻四妾、烟花柳巷,对平民百姓的要求却是“男女授受不亲”。对女性的要求更苛刻,倘若被非礼,被强暴,只能选择自尽。

在道学家看来,弗兰齐斯卡与一情场老手“敦伦”,长达十几天,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无耻之尤。当然了,如果半夜时分有一个年方十九岁的弗兰齐斯卡投怀送抱,他们肯定会勉为其难地笑纳。

在西方,男欢女爱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正如号称热爱妇女的著名作家冯唐所言,性爱的美好,如同星空之于夜晚,春风之于杨柳,春雨之于大地。

在吾国,弗兰齐斯卡是否放荡且不论,至少是吃亏了。

接着说故事。

世界没有毁灭,女生弗兰齐斯卡继续上大学,然后结婚。夫妻两个还算和睦。许多年后,丈夫出差,弗兰齐斯卡有了十来天的空闲时间,坐着火车出门,在车上听到乘务员广播,下一站乌尔姆,下一站乌尔姆,她决定去找找当年的海因里希。弗兰齐斯卡已经四十六岁了,是一个成熟女性,但她也想变身为一个迷惘的、走路蹦蹦跳跳的女学生。弗兰齐斯卡去见了老情人,海因里希已经六十二岁了,结了三次婚,离了三次婚,有两个闺女。老情人见面,又去酒店开房了。两人干柴烈火,在酒店房间里待了五天,没看电视也没看报纸,等他们从酒店出来,又出事了,柏林墙倒塌了。

他们背对着世界,沉浸在和谐的性爱中,柏林墙是否倒塌,跟他们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苗炜,你到底想说什么?

苗炜想表达的是,在信息渠道日益畅通的今天,我们很难做到背对世界,尤其是在人人都有智能手机的互联网时代。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无论你想不想知道,想不想了解,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包括谣言无孔不入,时时刻刻都在影响着人的生活。没有古巴导弹危机,没有柏林墙倒塌,但随时都有世界震惊了,某某惊呆了,吓尿了,某某重磅发声,不转发不是中国人等等等等。你说你是信还是不信?

苗炜接下来的讲的内容才是关键:

有一个俄罗斯作家叫索尔仁尼琴,他说过一句话:“除了知情权以外,人也应该拥有不知情权,后者的价值要大得多。它意味着高尚的灵魂不必被那些废话和空谈充斥。过度的信息对一个过着充实生活的人来说,是一种不必要的负担。”他的意思是,不要知道太多没用的垃圾信息,要过一种充实的生活,要有一个高尚的灵魂,该主动排斥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主动排斥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包括所谓的国际国内的大事,这就是你的不知情权。

很简单,你有权利不知道你不想知道的信息。

你有权利背对世界。

你有权利不知情!!

作家的任务,是提醒读者,不管世界上发生了什么,还有别的事情在同时发生,他要写自己生命中感受最深的事情,同时希望读者注意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它跟外面正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吗?如果你把过多的精力都投射到外部世界,你还有力气看护你的内心吗?

一定要看护好你的内心!

苗炜总结道:

我们回头读《背对世界》,海因里希引领弗兰齐斯卡体验性,弗兰齐斯卡由此进入生命中的新阶段,这件事对弗兰齐斯卡很重要,比古巴导弹危机重要。二十七年后,海因里希六十二岁,肚子发福了,也没什么好衣服穿了,四五年都没有性生活,基本上就是步入暮年的状态。弗兰齐斯卡带他去买衣服,跟他上床,这是帮助他克服生命的倦意——别着急,你还没有那么老,你还能做爱,卓别林八十多岁还生孩子当爸爸呢,你不要现在就开始等死。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生命的回馈。性这个事,具有很复杂的含义,甚至有一种万能反抗的意思。一九六二年,海因里希用它帮助弗兰齐斯卡对抗青春期的焦虑;一九八九年,弗兰齐斯卡用它帮助海因里希对抗死亡的焦虑。柏林墙是否倒塌,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来说,不是特别重要,他重新被唤起的生命力,才是最重要的。年轻时干的风流事,居然有岁月的回响,这一下他的生命被赋予了意义。

那么朋友,苗炜最后问:有没有一段时间,你心里只有你的爱人,你关注她的一颦一笑,你想和她到地老天荒,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太在意呢?

我想补充的是,平凡如你我,不要动不动就是大爱,先做到自尊自爱,然后爱父母,爱孩子,爱亲人,爱邻里,爱小区里的花花草草和猫猫狗狗。做好身边的事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成天翻看手机,操太多国际国内的闲心。

你有权利不知情,问题是你能不能放下手机。


2022年10月19日于上海

你可能感兴趣的:(你能不能放下手机||我读《文学体验三十讲》(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