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强老爷子今年81岁了,整整比我大了一轮,都属蛇。孟老跟我还是小学校友,都在东四牌楼喇叭胡同小学读书。他说他读书时喇叭胡同口有个疯子女人,梳两条大辩子……这让我想起了电影《城南旧事》里面张闽演的那个“疯女人”秀珍,似曾相识。
孟老出生在旧中国的1941年,却比我还长在红旗下。他告诉说在东四牌楼小学念书的时候校长是女的,从延安来北京的革命干部。
北平和平接管时,孟老八九岁,目睹兴衰。对猪市大街上的买卖熟透了如数家珍:路南,有鸡鸭店,皮鞋店,钟表店,帽子店、铁铺,馒头铺,小器作,美孚石油,文具店……路北有珠宝店,水果店,肉铺,油盐店,饭荘子,医院,电镀厂,洗染厂,铜铺、茶叶店,南纸店,藤铺……
有一张当年规划的老照片,孟老保存了几十年。他特意介绍了他们家开的“祟德医院”。医院是个二层小楼,一楼是候诊室,治疗室,卦号处,楼上是病房。医院由我伯父孟庆瑞主医,那可是协和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医院有十二张病床,五个女护士,一个男护士,全科。如果有人想看中医,爷爷孟宪章和四叔都会。
看了祟德医院的照片,晃然大悟。1961年上小学时,我的同班同学杨宝贵就住在二楼,另一个同学陈广平就住在一楼。这里的门牌是猪市大街12号,俗称“太原堂”。
祟德医院往东不远是家被公私合营的和兴宫副食店,猪市大街上所有居民户的食品蔬菜供应都由这里定点。而我一个回回就是在这里帮汉民排队买过猪肉。
1967年,正和邻居家的孩子“小马粪”一块“逮着玩”,突然“和兴宫”副食店到了猪排骨和下水,一时排起了长队。“小马粪”一时忘了我是回回,让我先站上队,他去回家取钱。
很无奈,忐忑不安耷拉着脑袋,生怕被熟人发现,小回回买猪肉,寒碜死了。当排到前头还有七八个人时,“小马粪”终于出现了。
事后“小马粪”的母亲张大妈特意向我母亲道歉,过意不去。这时老爸把我拉了出来说:街坊四邻的,你做得对,这也是“出散”。“出散”是回回的常用语言,通俗解释指的是必须做好人好事。
和兴公油盐店掌柜的也是山西人,五十多岁,小个儿,留一把山羊胡子。
北京晚报曾有过介绍,几十年前东四牌楼有“四大寡妇”之说,除一个是开茶馆的外,其余三人都是摆摊的,一个是在东四牌楼下卖烟卷的;一个是在振阳楼肉铺门口摆摊卖水果的;另一个是在和兴公油盐店门口摆摊卖关东烟烟叶的。她们因有固定的经营地点,“顾主”都是左邻右舍的熟人,不会有以次充好、缺斤短两的行为,与行商大不相同。
曾经问过在猪市大街上修脚的“妙手堂王”王爷爷:“四大寡妇”好看不?风骚不?够味不?王爷爷回答:一般人,都不好看,够味,我早下手了,何至于打了一辈子光棍。
西边那条胡同叫大沟巷,进去就是隆福寺街。胡同东边的二层楼是京城六大茶叶庄的汪元昌。公私合营后被收归国有,到了1975年左右居然别出心裁,成了一家国家经营的东北关东烟叶的专卖店。靠!你资本家卖茶叶,我工人阶级卖烟叶。
挨着汪元昌的两间房就是我们家,一间是爷爷开的“全生永估衣店”,另一间我爸妈和几个孩子的住房。五十年代初老爸和爷爷正闹别扭,宁给别人打工,也不参乎爷爷的经营。巧了,公私合营时爷爷划了小业主,老爸定性工人阶级。
最靠东头有一家猪市大街食品店和普云楼熟肉店,夹在他们中间的是北京独一号,磨剃头推子的“叼小三”。磨推子的老师傳姓刘,据说公私合营时不从很有个性,才破例出了个京城唯一一家的磨推子个体户。
刘师傅的儿子好打架,十分豪爽又很懂事,江湖人称“叼小三”。久而久之没人记得住店名,只要有人一打听磨推子,马上就会信手一指:叼小三,就那儿……
猪市大街上很多开买卖的后人都和我是邻居或者同学,一直想写一部《爷爷们的公私合营日记》。可秦爷没有把握,我真的不相信他们会实话实说如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