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带锯回山/那一年冬天

    进入薛厂长办公室的时候,我故意走在他们的后面,真的怕薛厂长的目光,投射过来的是一种怨恨或愤怒,有意或无意中伤到我,也可能是我自己觉得工作没做出成绩,而感到自卑,故意躲开锋芒。

    但是当我进入他的办公室后,却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心里的惶恐瞬间减轻了很多。眼前,一台崭新的油锯,安静的“坐”在地板中央,看得出它曾被一些人高度审视过、被很多人品头论足过,似乎被这些人的目光摩挲得越见光滑。

    我们围过去小声议论着,还没得出结论,薛厂长和陈主任从外面迈步进了办公室。

    我只觉得一只大手从后面拍在我肩头。

  “小高呀!怎么样?”

    我心里一激灵,回过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怎么样是指的什么?就觉得在问我:做出什么成绩了?

    ”一般吧!……”

    “我说的是这台油锯,怎么样?”

    “……油锯呀!当然很好呀!是给我们的吗?”我小心翼翼,试探着,不敢肯定。

    “当然是给你们的了,现在的发展方向是机械化代替人力,没有先进的机械光凭人,效率肯定跟不上,这不怪你们。现在油锯也不像以前那么难买了,这次我厂又利用其他渠道购置了两台,这一台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要好好利用,创造更好的效益,天道酬勤,你若努力,它不会辜负你!”

    我心里激动,此刻我们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理解,薛厂长这些话正戳在我们痛处,所以有一种委屈被人窥见而想哭的冲动,也因此对薛厂长的好感突然间增多了。以前他那种声色俱厉、严苛霸气的外表包装今天似乎揭掉了,漏出内在的柔情。

    “山场里采伐的人中,由工厂派遣的人基本都回来了,只有你们四个还坚守在那里,没有向组织说一个“不”字,但是能坚持多久,还得看你们的意志力,如果有一天你们说坚持不下去了,我允许你们回来工作,但是我可不护犊子,只要你们在山场一天,就和外雇人员的待遇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陈主任在一旁想说话,嘴张开一半,又闭上了。

    “听说你们进度很慢,我想来想去可能是没有油锯造成的,所以买油锯的时候给你们也提了一台,这台油锯你们专用,这回要是落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借口了!”

    我高兴得要命,恨不得跺两下脚,宣泄一下,但是陈主任在旁边,只好忍了。李志强和周立的脸上也氤氲着不敢放声的笑容。

  “话不多说了,这台油锯你们拿走,再休息一下午,明早上山。陈主任还要采购一些食品,你们帮着一起带上山,走吧!”

    薛厂长撵人的话很特别,绝不留恋,嘁哩喀喳。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转了一圈没有上山,反倒回家了,但是这一大早没有白跑,得了一台油锯不说,还得到一把手的理解和撑腰,他说的那些励志提气的话,足以温暖我们一个礼拜。

    第二天,我们早早到了小火车站,王杰和陈主任拉着手推车也赶到车站,满满七个大袋子,装的都是速冻食品,有冻白菜、冻豆腐、冻鱼、冻肉,种类不少。我们七手八脚把油锯和食品搬上火车,坐进车厢。这个季节,这样的早晨,小火车车窗玻璃大都是透不过目光的,上面布满了梦幻般的霜花,厚厚的堆积出树叶、花鸟、山岳、河流,活像抽象派画家的深奥作品,让人深陷其中,冥思苦想,久久抽不出来。要想将眼光探出车窗,须得用手捂住车窗不动或者用嘴不停向车窗吹热气。外面也没有什么出奇的,都是白皑皑的雪。覆盖远山的雪,覆盖树梢的雪,覆盖河流的雪,覆盖公路的雪,虽然其形状千篇一律但其韵味各有千秋。

    小火车一路穿破严寒冷雾的封锁,一声长鸣,停靠在哈拉林场。很多昨天没有来得及进山的人今天也来到林场。

    我们下车后直接奔支线楞厂,刚好遇见张大脸卸完一车原条准备进山,说笑了几句,便把带来的货物放到他开的爬山虎上。

    机车上不仅装了我门的东西,又装了其他林场职工的,其他点上带的东西,堆的满满登登,食品居多。驾驶室里早已挤满了人。

    “快上山吧,上得快的能吃到黑瞎子肉!”张大脸爬上座位回头甩出一句话,大长脸上漏出得意的笑容。

    我们顺着爬山虎行进的方向踏上公路向山里走。

    伴着好奇,我问:“你们吃过黑瞎子肉吗?”

    “没有!那皮糙肉厚的家伙,能吃吗?”

    “能吃是能吃,但是不好吃,如果吃了黑瞎子肉,你的皮肤总是向外渗油。”李志强也不知道真懂还是骗人。

    我没头没脑又问:“你吃过呀!大脸师傅说的黑瞎子肉是哪来的?”

    “没吃过,哈哈……听吃过人说的。黑瞎子肉是我们回来那天打的,哈拉林场打的。”

    “哈拉林场打的?你怎么知道的?”我笑一笑又问他。

    “元旦回家坐小火车时,听林场人说话知道的。”

    李志强被问得有点脸红,还是爱答不理的说着。

    “哈拉林场最里面的小班,有一个黑瞎子洞,里面黑瞎子发出的鼾声远远都能听到,还有人看到天气暖和时黑瞎子出洞转悠呢。所以周围的几个小班一直都没法干?小班道打了一半就撂下了,谁敢去呀?近来林场联系了公安局,要在元旦前来解决这个隐患,以便元旦后把那里的小班采伐工作做到位。”

    “那么说,是公安局派来枪手了”

    “可能是呗!别人谁敢干呀。说这些话的人也是和我们同一天下山的,也没有看到第二天打黑瞎子的情景,就是不下山也不可能让看的,很危险的。”

    我们正说的起劲,前面陈主任向后面摆了摆手,李志强以为不让他说了,连忙停下不说了。一辆挂车从后面驶来,见有人要搭车,慢慢停下了,陈主任进了驾驶室,周立也想跟着进去,看见车里没有地方了,失望的向司机晃了晃手。汽车轮卷起一层雪雾,扬长而去。

    那时,我逐渐形成一个认知,一个和谐的社会群体必须是处于同样处境,获得同样待遇的一群人,比如我们的长辈,无论他们来自那里,山东也好,河北也罢,一旦来到这里都是林业局的工人,靠吃大山生活,相互间彼此扶助,同舟共济、其乐融融。又如我们这些采伐人员,在家里也许从未谋面,也没有互相帮衬过,但在大山里,却如兄弟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急别人所急。但是处境和待遇改变了,人的等级就明显了,低等的就不容易得到高等级的帮助。

    我向前走了一会,又想起黑瞎子的事,便又问李志强:“听说黑瞎子是不伤人的,为什么要把它赶尽杀绝呢?”

    “不伤人?你有所不知了吧!黑瞎子不仅伤人还祸害人呢!”

    他被我的一句话刺激,深邃的眼瞳中闪着难以琢磨的光,他讲起经历在他原来林场的一件往事。我完全听得入了迷。

    一路碾压长长雪铸的公路,两洞桥路口被甩在身后,又辗转过了三湾水山口,直到看见炊烟如浮云一色的帐篷时,他都没有停止讲述。当一只脚迈进帐篷后,他才意识到什么。歉意一笑道:“不说了,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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