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昊:有怪兽的电影,不一定就是恐怖片

如果不是好莱坞,我不会关注《寄生虫》;如果不是《寄生虫》,我也不会知道奉俊昊。

一部《寄生虫》,看得精神紧张,辗转悱恻,看罢,以为贫富差距过分悬殊引发的寄生系统崩溃是该片力图展现的社会主题。直到刚刚看过奉俊昊导演的《江汉怪物》(THE HOST),方才感叹:贫富差距悬殊的问题就像《江汉怪物》中的异形怪兽,貌似片中主角,但观众并不关心。

为什么这么说呢。

按照好莱坞商业片的套路,对付这么大的超级怪兽大BOSS,即使没有蝙蝠侠绿巨人或复仇者联盟,怎么着也得派个功夫了得的大兵警察或者双商在线的科学家工程师,出生入死,与怪兽以命相搏。最后与怪兽同归于尽,或者烈火中凯旋。观众在视觉和听觉的盛宴中完成一场过山车似的游戏,然后摘下3D眼镜,该干嘛干嘛。

然而奉俊昊对付《江汉怪物》的手法,可就大大不同了。谈及自己作品的制作时,奉俊昊说自己的影片是预先设定场景,再围绕场景组织各种元素。各种元素,不管人物还是道具,在荒诞中被置于最为合理的位置,富有逻辑的展现出一部动态画卷,让人叹为观止。

《江汉怪物》故事背景是汉江江畔,美军排放的化学物质滋生了超级怪兽,掳走了很多无辜平民,其中包括一户平凡人家的小女孩玄瑞,一家人在焦灼中不顾安危,想方设法突破警方的禁令和围捕,成功杀死怪兽。遗憾的是玄瑞没有生还,但她保护的小男孩获救,并成为这户人家的新成员。

场景一 美军驻韩的大背景

驻韩美军化验室科学家要求韩方助手把废弃甲醛倒入下水道,韩国助手当场提出疑问这会引起汉江化污,美国人竟然说告诉你干你就干,BROADMINDED(大气点)。一句话表达了韩美同盟是个什么关系。

后来呢,汉江发生污染了,怪兽出来吃掉很多人。如果老百姓知道是美军干的怎么办呢,于是神奇的舆论说SARS爆发了,那些看见怪兽的人被迅速隔离。所以玄瑞的爸爸、叔叔、姑姑、爷爷就这么被控制了。

结果呢,大怪兽被玄瑞爸爸一家干掉了,警报解除,美国人说病毒一事并不真实,是个错误。

错误承认起来容易,可责任谁来承担?

场景二 那些微不足道又不可或缺的物件,在奉俊昊手中都是魔幻的道具,关注度甚至丝毫不亚于大怪兽

比如那罐啤酒。出现在玄瑞的爷爷和玄瑞观看姑姑参加全国射箭比赛的时候,爷爷让她喝一口,压压惊,可姑姑没能如愿获得冠军。后来玄瑞想逃脱怪兽魔爪时,用同样的一罐啤酒当做打草惊蛇的工具,可惜也没能成功逃走。啤酒,多少暗含着失败的隐喻。

比如手机。一部好点的手机对于一个小孩子重不重要呢?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可当玄瑞被当做怪兽的零食掳走后被丢弃到一个密闭的水泥管里时,一部好点的手机就派上用场了,起码得捕捉到足够联系上爸爸的信号吧。怪兽猎食,恰好让玄瑞在怪兽的“猎物”身上翻到那部她想要的手机,并用这个手机给爸爸打了电话。孩子喜欢的,总是最关键的东西。

再比如,玄瑞爸爸的全部家当--用方便面桶装满的硬币,开始是用来给玄瑞买手机的,甚至在后来差点被玄瑞保护的小男孩因饥饿而偷走买东西吃,最后被装进黑袋子,充当玄瑞爸爸贿赂哨卡小贪官得以放行的赃款。正常情况下,你说这点钱也好意思当贿金么?不够啊,可一部好电影里,连个黑塑料袋都那么好用!加速离开哨卡的汽车倒车镜中,一个满心期待获得一笔巨款的小贪官认真的打开黑袋子,呈现出来一个装满硬币的方便面桶,这画风够黑。不管多少,钱就是命啊

场景三 玄瑞的爸爸,单纯有真爱直男

玄瑞的爸爸没啥本事,且有点傻傻的耿直。在玄瑞抱怨想要一个好一点的手机时,爸爸一边说攒钱给她买,一边手捧一个方便面桶,里面装满了硬币。这爸爸是真的一无所有,但却真的爱意满满。

说玄瑞爸爸直到有些傻,你听听他接到女儿求救后向警方报案怎么说的就知道了,他说:“我女儿是死了,但她还活着啊!”这是几个意思,警察一脸懵逼,问医生是否处理过心理疾病。当然也可以理解成为警察和医生压根懒得管他的闲事儿。

当玄瑞爷爷被怪兽撞死,闻声赶来的警察行将拘捕他们兄妹的时候,玄瑞的叔叔赶紧生拉着玄瑞姑姑逃走。而玄瑞她爸呢,不忍丢弃父亲尸首,折返回来找了一张破报纸盖在亡父的脸上。大雨中涕泪磅礴的中年男子,丧父失女之痛让他不顾被拘捕圈禁的风险。

人生够悲哀了吧,玄瑞爸爸有股阿甘的劲儿,够执,否则面对警方和医院的强制也早崩溃了。而就在他无意中得知压根没有病毒的时候,果断的劫持了一名医护杀出军警包围,再次冲向救女险途。

场景四 玄瑞的叔叔,智商在线的有道直男

玄瑞叔叔是家中唯一念过大学的孩子,玄瑞的家长会都是他去参加的,可他却没有一个正常的工作,酗酒抱怨说:“我把青春献给了社会,可社会却让我没有饭碗。”

不过他对玄瑞是真好,并且也富有对抗精神,也许是对社会现实的不满。所以即使自己不怎么待见哥哥,但当哥哥请求警察帮助寻找玄瑞遭拒时,他挺身而出差点与警察大打出手。

在通缉中查询侄女下落时,他在众人围捕拿他换取通缉奖金的危急时刻,临危不惧,先是入侵电脑系统锁定并保存了侄女的位置信息,之后利用两个回形针导致室内瞬间短路,成功造就了一幕“密室逃脱”场景。突出围捕的他,自制了酒精燃烧弹作为攻击怪兽的武器。

没工作,又酗酒,可不代表智商低啊!

场景五 玄瑞的姑姑,犹豫又坚定的弓箭手

玄瑞姑姑是名很出色的弓箭手运动员,在全国射箭比赛中,她姑姑开始竟是连中靶心,可在关键的最后一轮,却反复犹豫,最终超时,饮恨获得季军。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营救侄女的过程中,却始终背弓仗箭,毫不手软。好姑姑,爱克服了恐惧和犹豫。

场景六 玄瑞的爷爷,慈爱而坚定的眼神

他爱所有的孩子。玄瑞爸爸是家中长子,没什么出息,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没拿他当一回事儿。玄瑞的爷爷说玄瑞爸爸小时候没妈,挨过饿,长大就不大好,希望他弟弟妹妹对哥哥尊重一点。动情处,老泪纵横。此后,弟弟妹妹开始叫玄瑞爸爸一声哥哥。当他们一家四口从医护处逃脱时,玄瑞姑姑被落在车外,老父亲怒喊儿子快停下,等女儿上车。

还是这位老父亲,在营救孙女的最后时刻,硬生生夺过只有一发子弹的步枪,坚定的让孩子们离开,自己与怪兽近乎徒手相搏,从容赴死。

场景七 怪兽,那些该死不死的荒诞瞬间

当一家四口持枪追击怪兽时,怪兽中枪逃匿。当怪物绝地反扑,爷爷面容坚毅,端起了本以为只剩一颗子弹的枪,扣动扳机,结果空弹了!

当姑姑在大桥下与怪物正面相遇。怪物飞速扑过来,姑姑弯弓搭箭,聚精会神,引而不发,结果是怪兽迅雷不及掩耳,姑姑被扑倒摔到桥下,彻底翻车!

当叔叔拿自制的燃烧弹追杀怪物,怪兽被惊得在桥墩上到处乱窜,被流浪汉守个正着,在桥上对准了怪兽浇了满身汽油。眼看叔叔扔出最后一个燃烧弹,就能完爆了!荒诞的是,叔叔居然失手摔碎了燃烧弹!

好在姑姑的弓箭终于派上用场了,引弓撘箭,一束光火,怪兽燃了,可怪兽又急忙逃窜准备跳水!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情节不是奉俊昊关注的焦点,但足够荒诞;画面也非奉俊昊引流的方向,但足够真实。还有,

一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餐,玄瑞默默的出现在桌旁,四个长辈给她夹递吃的。他们多么希望玄瑞能活着回来,人生最大的满足仅仅是一家人一块吃个简简单单的团圆饭。

二是玄瑞爸爸杀死怪兽后,从怪兽的嘴里把玄瑞拖出来,发现玄瑞紧紧护着一个小男孩。玄瑞到底没救活,小男孩生还了。最美的逝去,但希望犹在。

三是影片最后,玄瑞家孤零零的伫立于汉江江畔,点点孤灯与无边暗夜巨大反差,室内香喷喷的米饭温馨了玄瑞爸爸和玄瑞救下来的男孩。玄瑞爸爸手持那支步枪,知道怪兽未尽,危险仍在,时刻反攻

很同情玄瑞她爸,说真话没人听,这是巨大的讽刺。打怪兽还被通缉,搞得比卧底还艰难,到底谁是怪兽?

一个人活在世上,应当时时刻刻说真话羞辱魔鬼——莎士比亚

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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