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周杰伦唱着《听妈妈的话》,我抖着腿终于混到了最后一节托管课,数学老师用圆规顺时针画下了一个圆,开始叽里呱啦。我则回闪了几秒今天的时光,想着如果以妈妈的标准,大概会让她受伤。
今天是星期二,和以往所有的星期二没什么不同。早上又是真的忘带作业而用话术博取信任。但今天没有做课间操,因为要收集同学们的捐款。这个时代,每周一的升旗仪式都会有几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号召同学们去捐款,大致逃不脱疾病和自然灾害。没有学生怀疑过故事的真实性,回家要钱时也许家长会问下是不是假的,但也没有同学不捐款的,毕竟不知哪一天自己也会如此。一群同学聚在一起攀比谁捐的多是固定剧情,而我总是默默地把钱交给班干部后就回座位上趴着画自己的兵兵大战,想着在二维世界被橡皮擦去的小兵大概没有线条为他们哭泣吧。
中午又是一小时的数学课。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整个城市只有我们小学中午不会午睡。就算如此,在我记忆中我也不曾困倦,大致是因为过去都是假的,记忆也会被修改,唯有时间永恒。
下午的昏黄沉闷的阴雨和历史上记载的每一次雨天大同小异,即便有阳光的时候,太阳也只会使人刺痛,风和日丽之类的美好的形容词大概只存于动画片和一些书本之中。柳絮被偶尔的烈风吹得满天乱飞,混着雨水飘进关不上的窗户,弄得我直打喷嚏,而一些乖小孩却还在背着什么二月春风似剪刀。多年的教育早已让我不太敢说出脱离群体的话,我一向觉得他们是用屁股在呼吸,毕竟他们也会拍老师的马屁,弄得一点记名字的权力和一些飘飘扬的优越感。
托管课早就不是用来写作业的了,要不是用来讲课,要不就是一节人人生畏的“举报课”——在班主任的主持下,同学们踊跃举手举报当天没有守规矩的同学,比讲话啊,吃饭不认真之类的小孩子都会做的事情。有一些恪守规矩的同学往往喜欢举手站起来,义愤填膺地斥责那些破坏班规的人,别人想报复他们往往也抓不到把柄。班主任往往会对犯规者加以批评,批评程度那得看和班主任的关系了。另一部分同学,比如我,经常选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每个下午倒也基本安稳。我几时都盼望我们市每周五下午开个类似的质询会,问问领导们为什么我上下学乘坐的那趟公交车总是乌烟瘴气,破旧不堪。车子里永远都塞满了面带褶皱的,瞳孔虚无的,刚从火车站下来或者要去火车站的大众百姓。甚至车子的一边都被压歪了,看起来就像一台跛脚的机器,很不安全。我要质问领导们为什么没有意思去改进公交车,可能是他们从来不用乘坐公交车吧。同时我也想看着领导们被其他问题所刁难时的那副苦恼的表情,让他们在周末前的最后一刻还心惊胆颤,不敢有所怠慢。
时钟的指针好似会因我的抖腿而变快,转眼到了下课。我对不死的时间也没什么好祈求的,小时候早已知祂无法倒流,假使可以,那我即刻想做的就是在今早把作业带上,免得成为一个坏孩子。
在教室外排好队,连成串,便向着校门走去。根据老师的规定,在成排成队走到校门的黄桷树前,谁也不得讲话,不然你的名字就会被管纪律的同学记在一本能吃人的魔法书上。
校外早已被家长们的小轿车堵的水泄不通,交警即使努力疏导,也抵不过一些家长们的“我只停几分钟,接完娃儿就走”之类种种不算欺骗的谎言。我耷拉着双手,绕过门前那棵擎起属于学校那片天空的黄桷树,假设天是玻璃做的,那么天塌下来时应该会划伤不少人,特别是那些高个子。又或许我此刻正行走在天空,地面的我只是玻璃里的镜像。
门口有不少家长焦急地等待着自家的孩子,踮起脚尖起首盼望着,神情动作像极了古时候站在码头边仰头眺望着海平面,等待家人远航归家的男男女女。当看到班旗出现时就像看到了摇曳在海天一线上的桅杆一样,呼唤着自家小孩儿的名字,仿佛榕树到校门那几米的距离隔着两个世界,各自经历了十分异域的人生,讲述着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一天的时间,能讲出一千零一夜般的奇幻。
我家里人每天给我两块钱,一块用于坐公交车回家,另一块则自由安排。如若碰上有人来接,则可以省下两块,幸许还有一点意外的收获。
今天没有人来接,我像一个失落的船员,带着假笑向同学们以示道别,便匆匆离去。路边诱人的垃圾食品都与我无关,执着地一定要存点钱买个悠悠球玩儿,强忍着自己的欲望。当然迫使我存钱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价格。夹点泡菜的西坡饼早就从五角涨到了一元,味道也变差了,土豆卷要两元,自然是一个奢侈的选择。蛋烘糕也要一块五了,量还少,除非有人请客,我是不会购买的。要是实在馋的不行,我时常会花五角买一包辣条嚼嚼,同学们总说辣条是纸做的,但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在公交车站自来是不用排队等候的,就算上车前守了秩序,上车后也会乱成一团。就连车内发动机盖子上都会挤上一窝小孩,冬天还好,暖和,夏天那上面简直是个铁板,但也有不少人抢着去坐,似乎坐下来是一种能力的展示。我几乎就没有坐到过座位,那些有座的人绝大部分是从起始站上车的。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坐小汽车回去舒服。
等公交车蹒跚颠簸着摆荡到家门口那一站,大约已经过了20分钟吧。我所在的城市是个小地方,用时间来作度量,我认为汽车15分钟内不能到达的地方都是非常遥远的,超过10分钟的等待都是难以忍受的。
回到熟悉的家中,看着陌生的动画角色互相道别回家,思考着家到底是指一个固定的居所,还是某一群人。
我应该是班上为数不多的人一放学就回家的学生,大多同学都会去老师那儿补课或者做作业。我模糊地记得我去过一两次,后来因为太无聊便没有再去,毕竟作业在学校就可以完成,也没有什么老师能够解答的问题。在那儿格格不入地翻着书混时间使我很是拘谨,老师各种关心的话语也让我难以招架。
周一到周四的晚饭后,妈妈会准时用她那辆布满灰尘的摩托车载我去学小提琴。路上她一定会给我讲一些穷养男孩或者勤俭节约之类的道理,隔三岔五还会抱怨摩托车没油了又加不起油。我看过摩托车的油量表,指针确实永远停在红线上,但摩托车从来没有停止前进过。
小提琴课自然是半自愿学的,大致的经历是某天妈妈带着我去了一个奇怪的讲座,我的手被一个神似西方女巫的老师抓来抓去,再给我打了打节拍,便下定结论说我适合学音乐。她那又尖又高的鼻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面带着邪魅的微笑,鼓励我报个名,说我以后一定有所成就。妈妈绝对是被老师头上那顶隐形的巫师帽给蛊惑了,乖乖带着我去签了字交了钱,紧接着教育我一定要好好学,钱难挣。
我一向觉得小提琴是一个种反人类的乐器,每次上课要站立一个小时,还不准乱晃。无论有没有腮托,我的左半边脖子都没有好受过,还要装出一副投入的表情拉几串自己无法理解其中情感的嘎吱音符。这一些繁琐的规矩对于多动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酷刑,犹如脚下有烈火焦灼,我却只能一动不动。
练完琴后我妈妈会在随机的时间点骑着她那辆违背物理定律的永动机来接我回家。如果她高兴的话,在夏天偶尔会带我去吃一碗冰粉,其它三季都是迅速回家。我大致猜想的是,神明们在夏天会觉得太热,不愿来凡间逮那些钻了规则漏洞的事物。
到家后家人便立马会催促我洗漱睡觉,否则早上起不来的话就很难赶上早班的公交车,那样就有极大概率迟到。我则不那么想,每晚十点会播一个极其好看的动画片,我总是在那个时候赖皮,故意拖延,只为了多看一点内容。爸爸说那些动画片都太无聊,而我则反驳说以后我有钱了就买个电视台天天播动画片。但这都不是我们父子俩争论的核心,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为什么那么好看的动画片非要等到晚上十点才放,搞出了很多不快和无奈。
我躺在床上,双脚一旦伸出被窝,就会随之而来一种压迫与恐惧感,怕被外星人突然拽起双脚拖走,吸进飞碟做实验,亦或是探进某个毒蛇缠绕的漩涡冷得发抖。每个夜晚我都不记得我是怎么睡着的,每天早晨醒来不是我度过了一段长夜,而是地球自转推动着我的生命流逝。
自转会推掉静谧迤逦的梦境,推来早班的公交车,我希望有一天自转也可以推走一列列不眠的火车,让夜晚少些汽笛轰鸣,多些属于黑暗的宁静:让公交车上少些拥挤,多些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