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永不来

真相永不来

　　

在中国，流行的热点实在太多，但每天无数的海量信息蜂拥出来，所要表达的意思却又无比苍白，仅用两个字就完全能够概括：真相。只是可惜，若你要把这简单的两个字扒开，却又是难上之难，赖昌星怎么出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动车是怎么撞上的？又是怎么掩埋的？郭美美是如何发家的、又是如何说谎的？官员是怎么淫乱的、又是如何失足的？一切看似了然，这些真相不需要发射嫦娥去月亮上寻找，也不需要放出蛟龙到海底去捞，甚至不需要冒默多克窃听的风险，更不需要福尔摩斯的智慧，一个二流的派出所户籍警都能为你交代事情真相的来龙去脉。但一切又是何等的不同寻常！当逃犯躲到深山老林当野人都能揪出来的时候，我们强大的政权无法判断某人的真伪，当小偷盗窃了几个Q币也被通过IP定位给扯出来示众的时候，干练的神探们总是查不出巨额财富是炒股还是卖身得来。于是真相沦落到“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就可以搪塞，于是真相就可以凭“我省电停水攒下的巨款买下了豪宅名车”来注解，于是真相就可以用“那是谣言”、“那是PS”、“那是不明真相的敌对势力在捣乱”这些公式来套答案。

　　

中国人一向有玩神秘的光荣传统，从曹操埋在哪里的悬疑开始，一直到雍正与林彪是怎么死的，耐心的中国人能够等到王朝断种、皇帝绝根，却还是等不来真相开棺爆尸的那刻。也许，你们要的真相会在将来某个时候不再具有风险而能换来利益的时候，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站出来说自己是内幕的经历者或者遮盖人。也许，你们要的真相会在某方势力需要为自己扫除敌手的时候突然密集地呈现在大家面前，于是大家都欢欣鼓舞：迟到的正义来了，中国在某某人的率领下走上了光明的前途。这恰好验证了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劣根，即一切为自己的利益谋定，顺势而为。曹操都死了，你才站出来爆他砍了卫兵的头；清朝都亡了，你还站在讲台上大讲慈禧的荒淫；现在连双汇火腿肠都长霉卖不动了，你才告诉大家当年大饥荒饿死了多少人；等到老毛都进坟了，你才说文革整死了多少人；等到江山都换颜色了，那个时候你才站出来说，当年郭美美与王军相遇在某个酒吧、赖昌星搭了哪艘军舰过渡到外海、动车的制造是哪个皇亲国戚偷工减料带来的祸患。讲述人像那五个砸碑的粪粪神采飞扬，闻听者满脸尊崇，临到末尾，上面慷慨陈词，下面掌声飞扬，于是，中国又有了良心、民族又有了脊梁。

　　

我不需要这样的真相，但绝大多数的中国人都需要这样的真相。喜欢投机的中国人需要风险小于利益的项目，失效的秘密无疑是个很好的金矿，可以给你充分的言论自由叫骂而无需承担坐牢撸职的命运，你们见过钱云会得罪一个小吏就会被碾碎脑袋的惨剧，但是可曾见过谁诽谤了曹操和慈禧被他们从地底下冒出来杀头的奇闻？人们一以贯之所畏惧的，并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永不断层的权势，既然权势永不断层，你也就永远求不来想要的真相，曹操死了，还有慈禧，慈禧死了，还有老毛，你害怕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权力的叶子在历史的天空里渡过无数春秋，凋零了，又生长，都因为权势的根基依然养分充足，培育出一代又一代让你不敢正视的强人，他们恣情地在自己生命最旺盛的时候遮盖住自己势力范围下的真相，而那些后来站出来所谓“揭露真相”的勇士，却不过是一群等在树下扫落叶的投机者，因为敢于在他们最巅峰时期要真相的人，都成为权力成长的祭奠品。

　　

“路过”、“打酱油”、“谢绝跨省”这些回复里蕴含着多少中国人难以言尽的恐惧，就可以看出我们离真相还有多少亿光年的里程。中国人都喜欢说，随着时代的进步，我们会改变，包括真相的披露，我从来都是固执地认为：改变时代的，只是日历纸上的数字，而人的生命，还是停留在中国人当初诞生的原生态模式，未因你用上了手机、网络而有稍变。

　　

网络对于外国人来说，或许蕴含着许多生活意义，但对于中国人来说，似乎只有一个收集口水的功能，一如外国的报纸不多，但每份报纸都有不一样的视角，中国的报纸很多，但是只要看一份报纸就知道别的写了什么，外国的电视台不多，但是每个频道都有不同的内容，中国的电视台很多，但是在960万平方公里范围内，无论你看哪一个频道都能看到相同的内容，那么推举到网络上，是不是也正这样呢？答案是当然的，我逛新浪能看到的，来到天涯也正在说这样的事，这也不奇怪，谁让我国只有一个党呢，也自然只能有一份报纸、一个电视台、一张网络。你利用报纸、电视和网络改变了什么？秦朝的时候，有人指着一头鹿告诉你那是一匹马，现在的人告诉你鞋带能吊死人，你得相信，告诉你炒股几个月能赚百万，你还是无法质疑，新时代给了你什么？没有报纸的汉朝，人们也知道了王莽的虚伪，没有电视的宋朝，人们也知道了兄弟互残的史实，没有网络的清朝，人们还是传播了和珅的巨贪。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让你知道这是这么回事，即使你眼盲口哑，你也能够得到足够多的信息，如果有人不想让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即使你现在左手握着手机通话，右手敲着键盘上网，你依然还是一个听着谣言的傻蛋、看着假象的白痴。

　　

真相永不会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不在于时代进步到哪个世纪，也不取决于科技的发展到了什么境界。不是这片土地结不出真相的果实，而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喜欢迷雾漫天的奇幻。表面上，大家都想看看蓝蓝青天之下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真要让你面临烈日的烤炙时，你又会突然反悔，怀念起遮天蔽日的凉爽，你不是事件主角和当事方时，你会群情激昂地嚷嚷要真相，如果你是事件主角，你又会想方设法地遮掩真相了。高层信誓旦旦地要给人真相，背后拉衣角的人给个眼色，他们就必须陷入舍一方保一方的抉择，无论你是能够给人真相的掌权者还是在背后拉衣角的求情人，都会演出一幕毫无二致的荒诞剧。于是，每个朝代都宣称以自己高尚品德加上先进机制建下的政权会给百姓带来真相的天空，最后却都沿着前朝走过的轨迹堕入同一个神秘的黑洞。

　　

在中国，真相是一列永不到站的动车，即使它会停靠到你曾经活着的年代，那也是在你生命消逝之后的晚点偶留；在中国，真相是一个无法窥视的黑洞，即使它就赤裸裸地袒露在晴空朗日之下，你也仅能看见一片虚幻的浮云；在中国，真相是一个代价昂贵的奢侈品，有胆有识的勇士们算过利益与风险的投入产出比之后，都到黑龙江砸日本人的墓碑去了，而那些死脑筋的文盲们，不是死在车轮下，就是呆在红色北京的黑监狱里。在中国，真相是一把比鲜血更烫手比国旗更张扬的火炬，专门等飞蛾来投赴，你越接近真相，也就越接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