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拖着伤腿参加军校毕业考

那年,我拖着伤腿去联考

文/ 耿  陈

没几天就要联考了,800米游泳、400米障碍、5000米长跑,一天一门。

游泳26分钟及格,障碍2分半钟及格,长跑23分钟及格,一共加起来,取整,52分钟。

尽管还有一个多月毕业,可从联考计划表下发张贴的那一刻,一转眼,四年军校生活仿佛只剩下三天;跑了那么多里程,训练了那么长时间,也好像全部清空,只剩下区区6200米,只剩下短短52分钟。

所有学长都说,联考就是军校四年的最后一哆嗦,可我的腿连站都站不利索。

低头看看我肌肉撕裂的右腿,肿得像一根畸形的萝卜,淤青顺着撕裂口蔓延,上至膝盖,下至脚踝,硬块横亘在伤口上,像一只蜘蛛静静地赖在皮肤下,动一下,它就猛咬一口。持续服用的药让我的左侧口腔长满了溃疡,饭都只能一筷子一筷子送进嗓子口再咽下。

当时是初夏五月,距离那“最后一哆嗦”还有不到20天。

那年,我就这样草率而又慌张地,拖着一条“残腿”,去联考。

我躺够了。

其实,我本意是想写一些豪气干云的话来激励一下自己的,可是等到光标把那些外强中干的词语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又一个个吞回去,页面依旧空白,光标闪烁得好像磕巴,这种尴尬的情况似乎更适合用来解释“闪烁其词”。

如果非要喊出来一句话,我脑补了一下垂死病中惊坐起式的情境。“我躺够了”,四个字呼之欲出,却也如鲠在喉。

5月的第一天,在五一假期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聊发少年狂地冲到楼下篮球场,结果在接球的第一个动作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华丽丽地肌肉撕裂了。

肌肉撕裂是什么感觉呢?就像是右小腿被人猛踹了一脚,再狠狠地咬上一口。错觉如此真实,以致于在惊怒中,我凶狠的眼神直扑背后接球的小胖,小胖茫然地一缩脖子,眼中无辜得快渗出了水。下一秒,我就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医生无视掉我的龇牙咧嘴,十分写意地捏着我的腿,盯着我的彩超图,轻描淡写地确认了我前一天作死打球的诊断,顺便给我的联考判了死刑。在医生悠闲的目光中,我茫然地一缩脖子,眼中无辜得快渗出了水。

别这么看着我,养着吧,说不定老天开眼呢?下一秒,医生摆了摆手,把死刑改成死缓,用悲悯的目光目送走了一瘸一拐的我。

大学四年,作为前线摄影记者和后期编辑,无数次被学长们联考时的英姿和故事所感动,为学长们策划撰写了无数豪迈真挚的赠言和宣誓,也无数次憧憬当自己成为大四学长时,应当以怎样的心情去接受学弟们的鼓励。

那年,我拖着伤腿参加军校毕业考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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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学弟们看着卧床举腿的我,一脸真挚地说“保重”时,我竟无言以对。

那个时候,距离毕业联考只剩下不到20天,而复查时,医生坚定地维持了一审判决,坚持恢复期是40天。看着连伸直都困难的右腿,和近在眼前的联考日期,我只能无助地急躁,追问医生有没有特效药。

而当时,恢复时间最快的方式是冰冷的俩字:“别动”。

仿佛一把枪就这么顶在了我的后脑勺。

而我除了束手就擒似乎没有别的方法。

漫漫无期的静养岁月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周,右腿肿得像一根畸形的萝卜,淤青顺着撕裂口蔓延,上至膝盖,下至脚踝,硬块横亘在伤口上,像一只蜘蛛静静地赖在皮肤下,动一下,它就猛咬一口。

   第二周,萝卜持续畸形着,蜘蛛依旧赖着不走,我慢慢习惯了疼痛,每天机械地吃药、换药、复健练习,联考又近了一步,我也习惯了用沉默掩埋焦虑。

第三周,持续服用的药让我的左侧口腔长满了溃疡,还有一个标新立异地长在嗓子眼附近,和前一片形成了战略岛链,饭是没法正常吃了,不过顺带着解决了我的躺着减肥问题。右边的萝卜已经很像腿了,蜘蛛温柔了很多。

第三又二分之一周,都还没做好思想准备……我居然能走了!虽然依旧胀痛,可是我能走了!而且因为口腔溃疡没好好吃饭,短短三周我就减了十二斤,大大减轻了联考负重。

再次复查时,医生依旧写意地捏着我的腿,看着已经十分淡定的我,显然不敢相信我是原先拄着拐杖的那个丧气鬼。

“年轻就是好啊!”像是感慨般说了一句,医生面容和煦,在我走的时候又送了一句“当兵不容易,身体是自己的,悠着点”。

思考再三,我拒绝了申报缓考,牙一咬,又拒绝了封闭针。

   然后,在阳光大好的盛夏周一,联考第一天,我绑着结结实实的固定带,站在了泳池边上。

联考第一天,800米游泳项目以17分多的成绩顺利收场,从水里钻出来,脑袋发胀,肺叶还在猛烈吸张,强烈的反应依旧掩盖不住自己心中的狂喜与安心。

联考第二天,是让我压力颇大的400米障碍——全程的爆发性动作需求简直就是在一下一下掌掴我的病腿,想想就发怵。

那年,我拖着伤腿参加军校毕业考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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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考前还是要抱一下佛脚的。跑障碍前,我抱着自己的右腿,第一次找准了“佛脚”的位置。

当然,既然站上考场的决定已如泼出去的水一般,我自然没什么好抱怨的。第一天游泳结束后,小腿处只要有丁点的反应我就紧张不已。回想起拒绝缓考、拒绝封闭针时候的大义凛然,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时间总是在担惊受怕中过得格外迅速,一晃眼,我已经站在了障碍起点。同在编辑部的战友担任保障员,拿着绿豆汤从旁边走向裁判席,路过时看到了我,用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手臂,低低地说了句加油。我意识到,真的要开始了啊……哨声尖锐地响起,我拔腿就跑,左腿发力,右腿一下一下捣着地面。

当我直直冲过终点时,恰好压线飘过的成绩飘来,我才彻底放了心,喉咙里莫名地翻滚,张开嘴,吸入大量扬沙的肺部就猛推着胸腔,剧烈咳嗽起来。

一个恰好到有些尴尬的成绩并不完美,可是多少也算是安慰了我的努力。

而不知不觉,联考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天,漫长却也匆忙的四年也只剩下了最后五千米。

最后的5000米,出人意料地没那么紧张,作为联考的收官,兄弟们默契地把它过成了一个有些混乱的节日。

一个纪念着宛如新生的日子,当然算是节日。

一个纪念着即将解放的节日,当然得混乱。

喝红牛,热身操,换了件显身材不闲腰的衣服,这个节日就正式开始了。

那年,我拖着伤腿参加军校毕业考_第3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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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跑、口号,节奏一左一右,呼吸一进一出,剩下的就是重复与坚持。

两边跑完的兄弟们高喊加油,保障员的把降温的凉水不停泼洒,在短暂而又漫长的二十多分钟里,眼前、耳边的混乱而喧嚣,但是一切都仿佛与我们共同进退。

把所有好的一股脑打包丢给你,这种部队特有的粗犷式的细腻,让人有些动容。

最后一圈,铃铛震响,一个念头猛然闪过——原来,这长长的总是看不到尽头的四年,现在就只有短短的400米。也在这时,我才想起我的右腿还紧紧束着护具,适宜的凉风从衣服的两侧钻入,耳边是两步一呼的均匀节奏,漂浮着汗腥的空气让人热血沸腾,而这些就只剩下了短短的400米。

最后300,大脸带着我们再度高喊口号。

最后200,场边所有认识不认识、跑完没跑完的兄弟们全体起立加油。

最后100,膝盖仍带旧伤的王鹏一马当先,接过了场边递来的队旗,高高扬起。

冲过终点线,全专业的人都在欢呼,我缓了几步,右腿几近脱力,差点踉跄摔倒。有人扶住我,用力擂了我一拳,说了句“好样的!”

我赌对了,我做到了!

四年来,我们的努力和辛苦都不足为外人道,然而,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坚守着这些事情的价值。而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变的默契的我们,在路上借着彼此的肩膀就知道,这些价值,多少人能够懂没关系,有人懂就行。

八点,夜晚逐渐浓郁,环山道上路灯静默,投射着柔和的光,迎接有些摇晃的人从黑暗中走出,又目送他们的背影融入夜色。远处校园外的城市流光溢彩,把山线勾勒得无比安详,离窗口不远的食堂灯光温暖,混沌不清的干杯呐喊和喧闹人声意兴阑珊地缓缓飘来,凉凉的晚风吹进窗口,掺杂着一丝酒精微醺。

一边的哥们突然说:“前几年看学长抱头痛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了这一天会做什么?”

当然,那时拿着相机在一边看着08级学长从《打靶归来》唱到嘶哑的《最炫民族风》,看着09级学长在大雨中跑完5000米抱头痛哭,看着10级学长喝得吐到不能自理,我在心里早就默默憧憬着一切,从摔酒瓶子到通宵疯玩,或是从互诉衷肠到胡言乱语,这些设想在前三年不止一次地蠢蠢欲动。

结果,真到了这一天,我却默默地跑来窗口黯然神伤地喝西北风。

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剩下一片如释重负的空白。

或者说,在一场对于每个人都努力到几乎歇斯底里的战役后,似乎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无以表达、无以概括心中的感动。

联考就这么匆促地结束了,远处的食堂里还在觥筹交错中喧闹,不时还有摇晃的人互相搀扶着从黑暗中走出。路灯依旧默默温柔地照亮着环山路,似乎也在默默送别,这样的送别,一照又不知会是多少个四年。

大脸说,现在哭还太早,一个月后的毕业分别,等到踏上歧路列车的时刻,再流泪也不迟。

拖着伤腿去联考,我承认这很冒险,可是相比不太公平的、爱开玩笑的时运,我更讨厌妥协。四年岁月,我们都曾因各种各样的境况在迷茫中横冲直撞,都曾明心明智于孤独里懂得了咬牙前行,也都在肝胆相照的笑泪中顿悟战友难得、相守不易。庆幸的是,无论期冀、冲动、无助、清醒,还是出发、等待,抑或是不可理喻、不计后果的奋力一睹,一路跌宕,总有人始终同行。

打开朋友圈,刷新,看到队长的更新:“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祝你们前程似锦,鹏程万里!”耳机里是五月天的《苹果》:幸福不多不少,知足偏爱,阳光正好。

还好,我们都不曾缺席过彼此的青春。

还好,共赴青春的,是你们。

写在联考结束两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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