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镜子里的我,丑陋不堪。
脸上堆砌的横肉,看上去就像一只癞蛤蟆。
老七已经出门了,顶着黑森林里最深的夜。
我的手心有些出汗,也许是最后的良知作祟,但我知道,无论现在如何懊悔,一切都不可挽回。
不禁回想起这一切的开始,我和她相遇的那一天。
02
那天,当我凝视着她的侧脸,想象着自己用满是老茧的手轻轻磨砂她脸上的红晕。我便知道,她是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人。
然而她却叫我——“爷爷。”
我摸着她的头,怜爱的回应着她的微笑,唤她“白雪……”
可是她不知道,每次她叫我“爷爷”而不是我名字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但是我明白,我已不再年轻,甚至连十字镐都不知道还能再挥几年。
不,就算我和她相遇的时候,我尚年轻,她也不会对我抱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毕竟我们一族天生矮小丑陋。
原本以为我会带着这份感情走入坟墓。
直到我看见她在老七脸颊上轻轻一吻。
为什么?被吻的人不是我?!
没错,老七在我们兄弟中年龄最小,尚且有着可称为中年的外貌,幽默风趣,会讨小女孩喜欢也是自然。
可是,一直以来,最照顾她的人是我啊。
我确实不善言辞,和她一起的时候更多的都是在安静的看风景——我知道这黑森林里哪里萤火虫最多,我知道这黑森林中哪里的铜矿最容易打磨,我知道这黑森林内哪里的水晶最适合她那初雪般的肤色……
我陪着她在深夜里走出小屋,在森林中探险,看萤火虫,捡拾铜矿,教她打磨各种小物件…
在她生日的时候悄悄把水晶吊坠塞进她的口袋里,等着她在发现之后惊喜的跑来和我说谢谢……
可是为什么那个吻还是给了老七。
我不明白!
我开始疏远她,故意在她叫“大爷爷”的时候钻进铜矿堆里,老泪横流……
03
没曾想,就在我远离她的这些日子里,她那可恨的母后却用毒苹果让她永远的陷入了沉睡。
我,还有我的兄弟们没日没夜的赶制出据说能够留住生命的水晶棺,把她的最后一口气封在棺里,等待着她醒来的那一天。
如果那一晚,我没有被夜莺吵醒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我路过旋梯,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走向放置水晶棺的房间。
实在想不到这么晚了,会是谁。
唉,也许是把她视作孙女的老七吧,他和她感情确实很好。
我小心探头,却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老七正用他那粗糙的舌头舔舐着她温润如玉的小嘴,手亦在她的身上游弋,伸入华服的衬里,埋入那禁忌的沟壑……
黑色的情感,墨一般的在心中扩散。
我本想用墙边的火钳将老七的身体捅个对穿,但我忽然又回忆起小时候老七被小狼崽咬到,我把他抱在怀里从狼窝脱险的事。
我毕竟还是大哥,在那时候。
我敲了敲门,装作灯暗摸不到门把手的样子,给了老七反应时间,进去的时候,老七跪坐在水晶棺旁,像个守孝的孩子……
那之后,我很少再在夜里醒来,也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了,也许,只是因为累了,再无法反抗了。
04
“我是哈利路亚的王子,受天兆星的指引前来解救白雪。”王子的脸上带着唯我独尊的傲气,以及将我们视作蝼蚁的狂气。
还真是一副王子的姿态啊!
我们跟着王子冲进了邪恶王后所在的城堡,将一切的愤怒宣泄在了那座王城之上。而这城中的一切也被王子洗劫一空,这一天,腐朽的王国分崩瓦解,从此成为哈利路亚的一部分。
战事过后,我漫步在城堡的走廊上,无意中闯入暗门。那是一个布满了大大小小镜子的房间,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镜子间游移。
女人开口“你能,带我逃出这里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看得见你心中的愿望。”女人媚眼如丝。
“告诉我,我的愿望是什么?”我冷冷的问。
女人像幽灵一样由镜子靠近,在我耳边低语——“我能帮你得到她,永远的得到她。”
“……”
05
我带着一块人脸大小的镜子离开王城,回到自己的房间。
之后开凿了一间地下室,放上一面面大镜子,把她像鱼儿一样养起来。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小丫头?”女人话里带着调戏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看到她笑,我就觉得幸福,不可以么?”
“说得真好听,那你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远远的看着就好。”
“我只想让她为我而笑!”我推倒女人在的那面镜子,女人身影一瞬,身形一散,出现在旁边的镜子里。
“你还真是个有脾气的人。”
“来,报恩的时候到了!告诉我你的计划!”
06
王子一如女人所说的那样,吻醒了沉睡的白雪,当他的舌头和白雪樱粉色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觉得一阵恶心。
老七的眼里也有着一样的东西。
女人透过我随身携带的镜片看到了这些事,告诉我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那天傍晚,白雪带着王子前往黑森林深处的水晶洞穴。那是我以前牵着她的小手常去的地方。
在那里,王子含着笑褪去了她的华服,只剩下薄薄的衬裙。她的肌肤因为害羞微微发红,美得像未经打磨的粉钻。
白雪颤巍巍的覆上王子半裸的上身,王子的眼中带着肆虐的笑意,仿佛她是只任人摆布的小鸟。
“你居然没有背过身去?”女人的声音在脑袋里响起,幸灾乐祸。
“她……太美了。”
“你真是个可悲的人。”女人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戏谑。
“喂,你看,我也可以像这样跑到水晶里哦。”女人从镜片里转移到了水晶上。旋转,轻跃,一如既往地像一条鱼。
“喂,他们走很远了!快回来!”
“我不!”女人抱着手一脸不悦。
“你就那么喜欢这里?”
“是啊!你没看到我可以飞那么高么?”女人顺着水晶飞上洞顶,说不出的欢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记得了,400年前?”女人笑得很轻松,像在说别人的事。
“……走了!那么想玩的话,回去我给你装一块镜子在天花板上。”我转身向洞口走去。
“唉!?这么大方?”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
“再不过来我走了哦!”我白了女人一眼。
女人像只猫一样钻回我的镜片里。
07
之后的几夜,我们都跟在王子和白雪的身后。
看着他们在黑森林里游玩,看着白雪用迷醉的眼睛注视着眼中始终带着肆虐气息的王子。我隐约想起哈利路亚王族在这大陆上以残虐著称。
“她最多能再幸福两年。”女人用看透一切的表情注视着白雪。
“……”我无言地看向女人。
“但是,我们的计划成功的话,她就可以一直幸福下去了。不是么”女人眼角含笑。
“喂,你说的计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很简单,你只需要得到一根王子的头发,之后就交给我了。”
王子的头发当然很容易到手,女人让我将头发靠近镜子,之后头发就变成了一瓶魔药。
“这是能够让你变成王子的魔药。一旦使用,你就可以和这副皮囊说再见了,怎么样,我厉害吧。”女人笑靥如花。
“嗯……很厉害。”
“你敢杀人么?”女人问。
“我早已杀过。”
“我是说老七。”
“……”
这些天,我按着女人给的计划,一点点让老七和王子接触,挑起两人间的暗火。
而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老好人而已。没人会察觉到我在这之中的作用。
王子终于决定带白雪离开。
我知道,最后的计划,开始了。
送行会上,我们和白雪哭着道别,叮嘱她以后要好好的。
王子和白雪刚走,老七就说他也想离开这里了,他说,是白雪让他又一次的体会到了生命的美好,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们和老七一边喝酒,一边说着小时候的事。说起结伴去泡隔壁村侏儒西施时的事……说起挖到黑龙巢,兄弟几个差点丧命的事……
我们都醉了,把几十年的事一口气说完……
之后,顶着夜色,老七收起他的矿工包,仔细地擦拭用了几十年的十字镐,一点点的卷起登山绳。
我想着,兴许他在山外也要当个矿工?
08
老七走了,我坐在镜子前,凝视着自己丑陋的脸。
“终于要下定决心了吗?”
“女人,你之前帮过王后对吧?”
“你还不算蠢嘛。”
“你为什么要帮她?”
“王后答应我,杀了白雪之后,身体任我处置。”
“你为什么想得到她的身体?”
“400年来,只有她的身体和我相性最好。杀了她,我就可以用她的身体复活。这样的回答满意么?”
“我可不会让你杀了她。”我冷冷的看了女人一眼。
“所以我打算在事成之后让你允诺每个月让我使用她的身体三天。怎么样,很划算吧。”女人哈哈大笑起来。
“行,成交。我还想问你个问题。为什么要给老七下套。我直接变成王子不行么?”
“你是不是傻,你直接出现的话,只会让局面变成她同时面对两个王子。王子必须死,得死在她面前,而且还不能由你动手。”
“所以你选了老七?”
“不然呢。”女人抿嘴笑笑,“你得成为又一个把她从地狱里拯救的人。如果她没有地狱,就给她造一个。”
我喝下魔药,霎时间感觉到全身的血脉都在发热,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可以感觉到骨头连着皮肉一起扩张,拉伸。这种痛感让我想到我那不长的青春期,但痛楚却是那时候的好几倍。
女人游移到目光可以和我平视的境底,微笑着用唇语说——没事的,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09
夜莺的啼鸣把我唤醒。
大概是午夜十二点,我完成了蜕变。
镜中的我孔武有力又不失文雅,若不是这褴褛的矿工服,别人定以为我是哪家贵族的子弟。
“看上去不坏。”我捏了捏拳头,非常有力,这是具健康的身体。
“打点行装吧,我的王子大人。”女人轻提裙角,媚眼如丝。
我跟着老七的痕迹没费多久就找到了被砍杀的王子的尸体,他纵有以一敌百的实力,最终也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狂妄与愚蠢。从他被我三两句话支走禁卫军的时候起,他的命运也就已经决定了。
再往前走,可以看到矿灯还有营火的光亮。
悄悄摸近,我可以听到女人混杂着羞耻和害怕的娇喘。
此时的老七正像一条大青虫一样覆在白雪身上,脸上满是疯狂。
我终究无法杀掉老七,只是把他打晕而已。
我扶起失魂的白雪,白雪却像赶赴王子晚宴的贵妇,急切的卖弄起自己白玉般肌肤和尚在发育的胸脯……
我忽然想起,白雪对我们兄弟七人似乎都保持着某种暧昧不明的关系……那一声声近乎撒娇的“爷爷”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我所不明白的东西。
——也许真的很简单。
——这只是某个少女被后母算计,丢弃山林。之后少女为了活下去,凭借自己的美色依附七个老怪物的故事。
我将白雪打晕,抱着她的身体走到可以把人冻死却不结冰的湖边。
“女人,这具身体是你的了,想怎么用怎么用吧。”
“你……没有在开玩笑吧……”
“女人,你知道我不会杀老七的,对吗?”
“谁知道呢,我只是不想你变成一个残酷的人。”
当第二天的曙光透过针叶林的缝隙照在湖面上时。我拉起某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的手,离开这个待了差不多一辈子的黑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