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里有规矩,大年夜,不杀人。
来人笑了笑,桌上又多了三根金条。
杀与不杀的,还不是看阁下的心情?您是血煞第一杀手,名声是自己用血赚来的,可不是规矩送来的,您说是不?
他说的是实话。
血煞开煞至今,千年倏忽而去,规矩这东西记得人不多,连煞主有时都恍惚,底下人就更是得过且过。
我们,能活下来,靠的还是不要命。
这个……
我还在迟疑。
您就别推辞了,一条早就该死的贱命,哪里用的上血煞这么大的规矩?!早死早托生,您还能回来吃口热饺子,不好吗?
来人把桌上的金条一股脑推到我面前,看着黄橙橙的它们,我突然就结舌了。
好,好吧……
这个大年夜有清雪,小米粒一样。我裹着黑斗篷窝在房顶,瓦片被揭开了一片,屋子里有光,我能看到桌前人的脸。
他坐在那,一动不动,桌上只有一盏灯,一杯茶,别不它物。
我早该死,为什么还不死呢?
他没有喝酒却看起来醉意很深,神情恍惚,眼神迷离,可是整个人却很挺直,甚至挺拔。
果然是练家子。
买家说过,这人以前也算是君子阁的高手,后来坏了君子阁名声,被阁主除了名撵了出来,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只是君子阁的人向来剑不离手,就如书生手不释卷一样,怎么不见他的剑呢?
他的剑没看见,我的剑已出手,只是瞬间我的剑就从房顶到了他跟前。
他说他该死,可是他还是本能地避开了这一剑。
能避开我剑的人不多,所以他的确不凡,配的上十根金条。
一剑落空,我身形落地,转回身时他的手中已多出一把剑来。
这是一把软剑,若没有内力注入,它其实就是一根腰带,而此时,它锋利尖锐无比。
这让我很满意。
猫捉老鼠,若不玩玩,也实在无趣。
你是谁?
他开口了。
因为站在了他对面,又因为桌上有灯光,我又看清了他的脸几分。
他的年纪不大,但也不小,应该如我一样,三十岁左右。
鼻子挺直,眼睛细长,下颌有青色的胡茬。
容长脸,白皮肤,看上去有点斯斯文文,书生气很重。
书生拿剑,确实,君子阁的做派。
我是阿不。
阿不?血煞第一杀手?!
他的眼中有光闪过。
是,就是我。
没想到竟然找你来杀我?看来我的命也还是值些钱的!
他微扬起头,似乎有些感慨,缓缓说道,我只不过是一条贱命,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既然你甘心求死,不如成全我的生意。
剑在我手上,剑尖在他喉前,只要向前一步,他即刻就能毙命。
成全?呵呵,那也没那么容易吧。
他突然出手,软剑像条蛇一样缠上来,蛇信子直奔我的咽喉。
君子阁后人再怎样不能死于血煞之手,我命再贱不能坏了门风。
他步步紧逼,嘴里还振振有词。
君子阁的剑术以退为进,像他这样凌厉的招式倒像血煞的路数。
十招过后我知道我今天怕是杀不了他了。
大年夜,不杀人,你该知道血煞的规矩。
他的剑逼到了我的喉前,只要再向前一步,我即刻就会毙命。
是的,所以我无怨。
无怨?
剑收了回去,内力却未散。
是啊,既然坏了规矩,那么任何结果都要接受,无怨,无悔。
他负剑而立,似有感慨。
可是他忘了,我是一个杀手,一个伺机而动绝不留情的杀手。
我的剑已出手,我管不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得活着,至少这个大年夜,我还不想死。
剑入心三寸,他再无生还的可能。
你……
他捂着胸口望着我,脸上一片震惊,转瞬后却又淡然一笑,那神情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很是释怀。
你,果然是个杀手。可惜……
剑又进了一寸,而后迅速抽离,我闪过喷涌而出的鲜血,冷冷看着他踉跄着倒下身去。
君子阁,血煞,我都回不去了。阿不,规矩坏不得,你,逃吧……
他在血泊里抽搐了两下,终于没了生息。
规矩?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我长出一口气,不管怎样,事儿算是了了。
只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煞主有命,杀手阿不坏了规矩,除名,立毙。
杀手们围上来时我就知道我必死无疑,但是我不甘心。
血煞的规矩很多,不守的规矩更多,我只是杀了君子阁的一个人,煞主何至如此?
我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值十金的人。
君子阁,血煞,我都回不去了……
血煞曾立有规矩,不得用间,我们只以杀伐立世,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灭灾的银子。如果他是煞主为破君子阁而设的间,那么血煞最大的规矩也就破了。
所以……
你醒了?
我睁开眼,眼前是位老者,白发须眉。
你是谁?这是哪?
他苦笑了一下。
在下君子阁义字辈义从,杀手阿不,我坏了君子阁的规矩,救了你。
为什么?
因为……
他默了片刻,脸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动。
他本想改邪归正的,奈何我囿于规矩除了他的名,害他毙命。错已犯下无力追悔,唯有再破规矩,救你一命。
可是,是我杀了他……
血煞如今已入魔道,你既已明了,回头是岸。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年夜,不杀人,他说这是规矩。君子阁无此规矩,唯有血煞。
他的眼中突然涌上泪来。
那年他五岁,为活命,被母亲送到血煞,大年夜,他和母亲吃了最后一顿饺子。他说,五岁入血煞,十岁入君子阁,一个给了他活路,一个给了他人生。生虽贱,活要贵。既然不能两相成全,死或许最好。
有些规矩不能破,有些规矩守不得……
他望着窗外,长叹一声,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