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梁欢歌

素有“藏民族之宗,藏文化之源”的山南位于雅鲁藏布江中下游。在这片蕴藏着深厚藏文化的神奇土地上,产生了西藏第一座寺院、第一块农田、第一部经书、第一部藏戏。雅砻文化节期间开展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宣传活动和招商引资推介会。推介会是张浩天他们的主要报道内容,但是吸引他们的是却是绚丽多彩的文艺表演。在金秋的田野上,在鳞次栉比的古刹名寺下,在刚刚收割完的青稞田里,人们拉开了歌舞表演的大幕。农牧民带着丰收的喜悦和各种美食,从四面八方奔向歌舞的天地。洛布顿珠跳进麦田盘腿而坐,从怀里摸出酒壶笑嘻嘻地看看左邻右舍,期待演出开始。。

场地中央的开场舞引人注目。小伙子踏着节奏并肩走进场地。他们挽起胳膊把一只衣袖搭在肩后,脚步整齐划一,踢踏飞旋动感十足。当小伙子像雄鹰展翅打开双翼,身材窈窕的姑娘们甩起雪白的衣袖,像潺潺溪水从一侧缓缓流了进来。她们迎合小伙子的舞步翩翩起舞,长袖飘飘。小伙子斜穿衣服歪戴帽子,看起来却无比洒脱超然。姑娘们超长的衣袖打破常规,反倒仪态万千。悠扬的歌声如天籁之音,而随性自由的表演一扬手一抬腿都透着天然的美感。谁也想不到,他们都是刚刚收割完青稞赶到这里的农民。张浩天说:“你见过世界上有哪个民族可以这样不要剧场,不要舞台,把雪山江河当背景,把草原大地作舞台的?”李小虎不断按快门,说:“而且不要一块幕布,不要一盏灯光,只要观众!”

嘹亮的歌声退去,欢快的牦牛舞出场。洛布顿珠连喝两口站起来,把身上的黑色外衣披在头上模仿演员的动作,在方寸之间跳跃旋转,激情起舞。人们的视线顿时转移到他的身上,场内场外相印成趣,笑声一片。

没完没了地唱,没完没了地跳。尽管迷恋这里的歌舞,他俩还是不能放弃自己的报道工作。推介会以历史悠久的雅砻文化为媒介搭起物质交易平台,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生产厂家和投资商云集此地。他们带来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用西藏人民最喜爱的小家电、轻纺产品、日用生活品、儿童玩具念起了生意经。本地的商人也不甘落后,用当地的卡垫、羊毛、藏药材、手工饰品同他们唱起了对台戏。政府官员、个体商贩、媒体记者、文人墨客、游客路人、农民牧民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把小小的泽当镇挤得水泄不通。可等他俩采访回来,这里还是歌舞升平,热情不减。不同的是欢快的歌舞变成了有趣的藏戏表演。

   通常戏师介绍一段剧情一个演员就跳出来说唱一段,其他人共同起舞。之后,戏师再介绍一段,另一个演员又跳到中央表演吟唱,以此往复。有时唱腔高亢嘹亮,气势如虹。有时又像独角戏,旁若无人低声吟诵,自娱自乐。所用的乐器并不复杂,一鼓一钹,按照剧情有节奏地敲打。表演的形式倒是五花八门,时唱时念,时舞时歌,中间还夹着诵经、伴唱、祈愿以及一些技巧表演。虽然不懂剧情,但从演员的面具、服饰和夸张的动作中也能猜出几分。观众倒是十分熟悉剧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完全投入进去了。他们时而激愤悲伤、时而欢乐嘻笑。

李小虎四处拍照,满头大汗回到树下。他说:“不知多久藏戏才能把一个故事讲完,面具后面的演员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知道!”好在表演不知不觉变换了内容。六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身背牛皮船跳进来又唱又跳。沉重的牛皮船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多少重量,他们娴熟地用船帮挑起地上的哈达,步伐坚定有力,舞姿粗狂朴实。张浩天提议去村里看看村民怎么做牛皮船。李小虎指指抱着酒壶醉靠在树根上的洛布顿珠,说没人开车。张浩天说有的是办法。

他们先是搭乘一辆货车,又换乘一辆拖拉机。还没进村就听到一阵节奏感很强的歌声。远远望去,屋顶一群村民手拿木棍边唱边跳。难道还没跳够,竟然跳到房子上去了!爬上屋顶才发现,二十多个男男女女每人手持一人高的木棍,随着歌声有节奏地击打地面,昂首挺胸望着远方的田野随性歌唱。细看木棍下方有一个椭圆形的石饼,地面在他们反复的击打中一点点变得厚实平整。原来他们在夯实屋顶。张浩天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劳动场面了!”村民见突然多了两个远道而来的观众,跳得更欢了。他们跳到镜头前晃来晃去不肯离去。一个小伙子下楼取工具,竟然在楼梯上即兴表演起了踢踏舞,楼板都快被他震垮了。

从房顶跳下来他们四处寻找牛皮船。一户村民把一张湿漉漉的牛皮搭在木桩上,撒上一把沙子,用木棍刮擦皮毛。还有一家正把处理过的四张牛皮缝制在一起,飞针走线后用牛油反复涂抹针眼。一个村民拍拍已经完工的牛皮船,一转身背在身上朝他俩一笑。张浩天他们好像事先和他达成了某种约定,跟着他一起朝江边走去。来了江边,李小虎跟着船工纵身一跃跳上船去。张浩天站在江边顺水推舟,等李小虎反应过来,船已飘离岸边很远。

张浩天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西边。夕阳正缓缓滑落,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大地的颜色。凸起的高坡依然是洒满金子般的辉煌,而低矮的洼地则是一层模糊的暗黄。一明一暗像是对唱、像是映衬,更像是倾述。夕阳继续沉沦,起伏的山峦在暮色中呈现出平缓而柔和的线条,像波浪、像曲谱、像情愫。收割后的农田是没有经过挑染的浅黄,和土地浑然天成。而在秋日里努力保持生机的牧场是随风跳动的各色绿,深深浅浅、忽明忽暗。太阳很快西沉,雪山脚下朦胧一片,静谧弥漫。

张浩天的思绪被一阵牛铃撩动,想起了田笑雨。想起了临走她交给自己房屋钥匙时托付终身一般的眼神,想起贡嘎机场和她道别时薄雾笼罩的早晨,想起不久就可以看到的美好未来。无声的风托起一轮新月,是撩人相思的如钩娟态,动人而美好。“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是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张浩天在心中轻声吟诵时,心存已久的念头如慢慢升起的月亮,具体而清晰。是的,是该送她一个大花园的时候了!在花园里种树,种花、种草;和她在花园沐浴朝霞、追逐黄昏、欣赏月光;和她在花园里点上一只温暖的蜡烛,看我们的儿女唱歌欢笑!啊,那是多么温馨的场面!

当月亮跳出山峰很远露出完整轮廓时,李小虎和船工回来了。李小虎把牛皮船放在地上,同船工告别。船工背起牛皮船唱着低沉的歌消失在夜色中。李小虎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怪不得你不去!这牛皮船只能顺水而下。坐上去美滋滋的,一泻千里。回来就惨了,背着又重又湿的牛皮船走在乱石密布的河滩上,就象背着一座山!”张浩天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李小虎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跳牛皮船舞吗?这么艰辛漫长的返程路,不唱歌是走不回来的!”

张浩天离开了河边,王雪梅却千里迢迢奔向这里。自从张浩天送来了格桑花,王雪梅心头重燃希望之光。她幻想着和张浩天万紫千红、鲜花盛开的春天,期待着张浩天来到自己面前清清楚楚说出那千呼万唤的三个字!可是,等啊、想啊、盼啊,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王雪梅决定去找他,痛痛快快说出那三个字。

王雪梅去报社没有看到张浩天,本想回学校,可觉得此时再见不到他,整个人就要化了。她毫不犹豫又奔向山南,到了山南才知道他去了一个村庄。货车、马车、拖拉机,有时甚至徒步,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的脚步。麦田、牛羊、山坡、河流、杨树,飞快从王雪梅眼前闪过,但是,她还是觉得慢,太慢。她恨不得生出双翼飞过高山来到爱人身旁。但是,好像一切都有意和她作对。太阳西斜她才爬上一道山梁,可脚底一滑又滚下山坡。手掌被乱刺刮破,膝盖也流出了血。她揉揉伤口,站起来却迷失了方向。跟着一个背牛粪的村民走进村再打听,一个男孩却给她指了指相反的地方。王雪梅咬咬牙继续赶路。

河中的石头又滑又硬,冰冷刺骨。一脚没踩稳,王雪梅一屁股坐在水中,浑身湿透。她挣扎着爬起来,一遍遍呼唤:张浩天,你在哪里?风一阵阵吹过,灌木丛来回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拥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致意……”忽然飘进心海的诗让王雪梅流出泪来,她突然又笑了起来。总有一天,他会送给自己一个大菜园,像刘敏那样的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大菜园!我们在里面种上白菜、萝卜、番茄。还要养几只鸡,一只大公鸡带着一群花母鸡。再种上一些花,黄的菊花、白的蔷薇、红的月季,最好还有爬藤的牵牛花。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给他生儿育女,养一群孩子……有这些美好的画面温暖,王雪梅感觉冻僵的身体慢慢有了热气,脚底也不那么生痛了。她找了个通风的高处坐下来,掏出落水后正在土崩瓦解的饼干吃了两口。马上就要见到张浩天了,他见到我是什么样子呢?他会亲我一口,搂我一下?不,他会责备我,责备我一个人跑这么远来找他!只要能见到他,责备几句又有什么关系呢?王雪梅把没有吃完的饼干放进口袋,拍拍手走到河边喝了几口水,穿上湿漉漉的鞋子朝村庄走去。

太阳不是在落,而是在跑,而且很快就跑到西边去了。夜色降临时,王雪梅终于进了村。她向一个背着牛皮船的男人打听。男人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他们江边去了!”王雪梅踏着朦胧的月色,穿过低矮的刺树林,急匆匆走到江边。可放眼望去,模糊不清的山峦下是沉默的黑色,空荡荡的河岸没有一个人影。难道自己千里迢迢追寻到的只是一阵风,一缕烟?

最长的道路不是河流远山,最远的地方不是天涯海角!王雪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列晚点到达永远无法进站的列车,是一只在高空疲惫飞翔难以找到枝头落脚的小鸟。难道自己和他始终行走在河流两端,永远没有走到一起的那一天?

一只小黑狗不知什么时候跟着王雪梅来到了这里,满怀同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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