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刺者传奇之鲁国篇(四)

四、钻石临时工

1、即位?摄位?

周平王四十八年,也就是公元前723年,当了四十六年国君的鲁惠公终于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抛下他的臣民们,永垂不朽了。对于当时的鲁国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时刻,因为能继承国君位置的嫡子――未来的鲁桓公姬轨还只是一个拖着清鼻涕的小P孩,对于深受周礼浸润的鲁国统治阶层来说,是要“国赖长君”还是委政于小孩,成了一个问题。

鲁国当权者们是如何抉择的,今天的史料已经无从考证,多方权衡博奕的结果,是大家推举惠公庶长子姬息姑摄政,即当了代理国君,于是,姬息姑这位鲁国的钻石临时工,闪亮登场了。

摄位这个词,在周朝历史上并不陌生。立国之初的周公,即行过摄位,史书上说周公摄位七年后才将大权归还给长大了的周成王姬诵。不过前文曾经说过,这段历史实际上一直迷雾重重,因为有些史籍上明确记载着周公即位当了周王,对于后来取得思想理论统治地位的儒家而言,这一种说法显然过于不雅,于是在这些人口中,经过打扮的周公重行登场,他认真辅佐成王,自己完全没有政治野心和抱负,更让人感动到要眼泪哗哗的,是他居然背着年幼的成王上殿办公,一边看孩子,一边听汇报!近年来的考古发掘对这一温馨十足的传言提出了挑战,这些证据显示周公确实曾头戴毓冕手握祭祀重器登上朝堂,并以周王的口气下达命令。受篇幅所限,这里对此不作过多探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查相关资料。姬息姑的摄位则与周公有所不同,国君的位子还是姬轨的,但由年长的姬息姑临时代理,等到姬轨长大能上班了,再还政于他,姬息姑自然退位。与周公的摄位一样,姬息姑究竟是摄位还是即位,也存在一些争议,反正《春秋》是这样子记录的,“不书即位,摄也”。

暂时先不说当上临时工的姬息姑,这里简单解释一下国君的称谓问题。在特定阶段,正掌权国君的名字是不能随便乱叫的,对于活着的国君,在春秋时代,一般臣子们称呼他们为“君”或者“公”,在正式场合当然得叫国君们的爵位,如齐侯、鲁侯等,但在私人一点的场合,则一律称为公,而不用去管他们的实际爵位如何。

死了的国君称呼问题就复杂一些。我们现在看到的国君称号都是他们死后获得的谥,在生前是不可能有这个名称的,后来随着朝代更替,又出现了所谓庙号,尊号,很多皇帝生前什么正事都没干过,死后却得到几十字的尊号,简直全无羞耻感可言。

周朝建立了追谥的礼规,周王及国君还有大夫死翘翘以后,人们根据其生前的表现给他追封谥号。谥号都是用一个字来表示,这个字必须高度概括他的一生,因此就有好也有坏,比如周文王、周武王,这两个谥号一般就比较受欢迎,而像周厉王的厉、周幽王的幽,就更多带了点恶谥的意味。每个谥号都对应特定的含义,如“文”在谥法中的解释是“经纬天地曰文”,这自然是非常牛的赞誉了。“武”的解释是“克定祸乱曰武”,也是非常牛的谥。司马迁《史记》最后一册后面载有谥号表,可供大家查对。

隐公是春秋期间第一个摄政的君主,而且唯有其谥为“隐”,从谥来看,春秋战国再无谥为“隐”的,这是为什么呢?根据《史记》谥号表可知,“不尸其位曰隐”,“隐拂不成曰隐”,注解为“不以隐括改其性”,也就是说隐就是在背后辅助但没有成功,又不因隐在背后而改变本性。由此看来,这个谥号大致准确反映了鲁隐公为君的特点:辅助,不改其本性。辅助是辅助幼君,不改其本性是不贪图君位保持他本人的秉性。总之,鲁隐公姬息姑是个基本称职的好临时工。

周平王四十九年即公元前722年周历的正月初一,鲁隐公姬息姑登上摄行国君位,鲁国开始了新纪元。坐在国君宝座上的姬息姑一定是心情复杂。

无论如何,老实巴交的姬息姑终于摄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躲在远处偷偷打量着他的小弟弟姬轨,两个人的眼光没有交集,或许历史压根就没给他们交集的机会吧。

父亲,你曾经夺走了我的妻子,你的位子也注定不能由我正式继承,但是现在,我还是坐在了这里,开始了属于我的时代……

2、周礼表示很受伤

姬息姑的摄位生涯开始了。作为东方大国鲁国的首脑,他必须严格遵照周礼的有关规定,主持祭祀、决定征伐、决定政事、欣赏礼乐、春种秋狝。虽说是临时工,但这些业务是不可或缺的。不过,从左传等典籍记载的史实看,很多违背周礼的事情恰恰发生在这一个时期,他老爸鲁惠公开创的鲁国礼崩乐坏局面不仅没有改观,反而呈现出越来越严重之势。

姬息姑当上摄位国君的时候的年龄,现在已经无法考证清楚,从他的未婚妻被老爸抢走这件事来看,他与姬轨的年龄应当相差很大,至少应该有二十岁的样子。对于周礼,年纪已大的姬息姑肯定也是谙熟于胸,既然他表态自己只是暂时摄政当国,于是鲁国的史官煞费苦心地在国史上记下:公摄位。

正当鲁国的史官们搅尽脑汁琢磨怎么记录国君摄位这件事的时候,有一小队装束奇怪的队伍,从遥远的河南洛阳出发,顺着周朝的国道,一路跋涉来到了曲阜。鲁国的迎宾官们得到了信息,赶紧出迎,一问才知道是周王室派来的治丧专门团队――吊丧兼送葬仪,也就是所谓“归赗”。

治丧,治谁的丧?答曰:你们家惠公啊。迎宾官顿时晕菜――惠公他老人家驾鹤西去已经将近一年了,周礼规定:诸侯国国君五个月发丧,这都十个多月过去了,再来治丧送葬仪,算哪门子事呢?

更加雷人的事还在后头!中央来人了,这样的信息被立即报告给了摄位的姬息姑,姬息姑明白了,看来中央的周平王年纪太老了,记事前后不搭,不过,也难得天子记挂,就当是迟来的爱吧。可谁知当姬息姑安排人去接收葬仪的时候,才发现葬仪共有两份,一份是惠公的,另一份是谁的呢?再一问,答曰:君氏夫人的。关于这份多出来的葬仪是谁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历史记录又出现了微妙的区别。左传一口咬定是送给声子老太太的,也就是说,姬息姑他老妈还活蹦乱跳呢,人家中央领导就把她的葬仪葬具给送来了。而按照谷梁传和公羊传的记载,声子早已经在息姑之前就已经死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周平王才派人来吊丧,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规矩。

无论按哪种记载为准,都可以看出已经垂垂老矣的周平王这次闹出了个乌龙事件。中央带头违反礼制,让下面基层的同志们可怎么处?周礼掉了一地!可真是伤不起啊。

乌龙归赗团来过曲阜之后,鲁国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违背礼制的潘多拉之瓶,很多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一一发生了。

先是费伯不经请示,就擅自动用军队,跑到郎地筑城,紧接着,鲁国城建规划部门擅自建设曲阜南大门,也不跟国君报告。这两件事就发生在姬息姑眼皮子底下,他碍于自己刚刚摄位,也没敢吭一声。新上任的国君如此不能扛事,让一些人觉得没有安全感,纪国派兵把鲁国的附庸小弟夷国打了一顿,夷国也闷声大发财,没来向姬息姑汇报。

姬息姑摄位一年之后,由于当年惠公下葬比较仓促,按照礼制要改葬他老爸惠公。因为不是正式继位,姬息姑却不能以国君的身份参加这一重大事件,更不能以丧主的身份到现场去号哭。朝廷的重臣之一众父死了,隐公也不能以国君身份参加小敛之仪式。而且友好国家卫国国君千里迢迢赶来参加惠公改葬式,隐公都不能与他在国宾馆会见。

更让隐公上火的是,手下人根本不听他这个老大的,完全当他不存在。他的堂兄无骇擅自带兵攻打极国,直接把人家给灭了,根本不问隐公的意见。

鲁国这一东方礼乐堡垒传出的混乱信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礼崩乐坏的趋势。其实,放在时代大背景下考察,我们就可以看出来这是变革的前奏,一切都在酝酿,在准备,历史的车轮辗过希望的黎明,等待那个新时代的来临。

3、仁厚之君

上述事实说明,姬息姑虽然当上了临时国君,他手下的小伙伴们却一开始就拿着豆包不当干粮。当时姬息姑手下也确实没有几个省油的灯,他们不断地给摄位上来的国君制造着“压力山大”。不过,观隐公一朝,鲁国并没有出现大的政治斗争与意外事件,基本上维持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这与隐公姬息姑为人厚道是分不开的。

姬息姑执政之后的周朝国际形势十分复杂,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的话,那就是:快乱了。没有了强有力的中央政府领导,各个诸侯国都在蠢蠢欲动,很多国家如宋国、卫国,都出现了局势失控的先兆,卫国闹出了州吁之乱,甚至连国君的老命都搭上了;在诸侯国之外的地区,受到犬戎事迹鼓舞的少数民族们也跃跃欲试,可以说,大混乱的苗头已经普遍存在了。

应该说,山雨欲来之际的姬息姑,为政表现中规中矩,作为一个临时工性质的弱势国君,不显山不露水地维持住了国内稳定。这首先得益于姬息姑继承和发扬了老爸惠公的路线和政策。考虑到息姑曾被惠公硬生生夺去即将娶到手的娇妻,息姑此举实在是难能可贵。

鲁隐公对老爸夺妻是否怀恨在心不得而知,就他继承发扬老爸的政治路线来看,他应该对此事是释然的,这说明了他宅心仁厚。这也正是春秋小霸郑庄公称赞姬息姑“谦让宽柔,乃贤君也”的原因,综合各方面情况来看,表面上优柔寡断、老实懦弱的姬息姑完全当得起这个高度评价。

执政第五年(公元前718年)的春天,姬息姑忽然命令手下人套车,要去棠地旅游观光。据今人考证,棠这个地方就是今天山东省鱼台县西北的某个地方,现在鱼台县县城附近还有观鱼台池,据说就是鲁隐公当年要去的地方。本来国君出去巡视地方无可厚非,可这一次姬息姑不是巡视,不知听谁说棠地老百姓抓鱼很有一套,他就提出来去看捕鱼玩儿,按照周礼的规定,这是违反礼制的,再说棠地接近鲁宋边境,国君贸然跑去,也不安全。于是,很多大臣都来规劝姬息姑,其中,姬息姑的伯父臧僖伯姬抠字子臧的反对最激烈,左传忠实地记录下了姬抠劝说姬息姑改变主意的每一句话,今天读起来,仍然会让我们感受到一个老臣兼长辈的拳拳忠心。不过,或许是童心未泯,或许是当时打鱼太过好玩,本来老实听话的姬息姑却没采纳他大伯的意见,硬是跑到棠地完整地看了一遍捕鱼,还让百姓们把捕鱼的工具全部陈列出来,玩了个不亦乐乎,尽兴而归,把个臧僖伯气得只能在一边吹胡子。其实他没有意识到姬息姑在临别时告诉他的那句话:“吾将略地焉”。显然,姬息姑名义上是观鱼,实际上是到边境上侦察。当时他致力于搞好周边关系。到宋鲁边境侦形势,肯定有他的战略意图。

作为临时国君,姬息姑没给自己的老妈修陵寝,却给差点成了自己老婆的仲子修了陵寝。落成之日,他放下心结,亲自主持了全部典礼,对他死去的老爸和小弟姬轨,算是给足了面子。典礼之前,姬息姑还与手下大臣众仲进行了一次郑重的交谈,就应当给仲子用什么样的舞蹈征求意见。按照周礼,在进行重大典礼仪式时,要由穿着特定服饰的人跳一种专用舞蹈――万舞。万舞除了跳法独特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是舞者手持一种叫作龠的羽毛状物。周礼规定了天子八佾,就是只能用八行舞蹈,而诸侯只能六佾,第一级有每一级的佾数不能逾越。仲子的夫人身份令人生疑,很可能她根本就没被立为夫人,那么算起来她连六佾的资格都没有,可姬息姑采纳了众仲的意见,给仲子安排了六佾的豪华舞蹈。按照周礼这也算严重僭制了,但是姬息姑并不在意,这与惠公当年不尿周王室的那一套完全是一脉相承的。

姬息姑能维持住大局,还离不开他心胸开阔,毫不记仇。当年司空无骇擅自出兵攻打极国,搁到哪个国君头上,就算是不问个死罪,也得把无骇办个有期徒刑什么的,可是姬息姑根本没再问过此事,无骇后来还是继续当他的朝堂重臣。鲁隐公八年无骇死了,姬息姑不计前嫌,为他赐了一个姓氏――展,南侠展昭的嫡系祖先,就这么华丽丽地诞生了!

看来,鲁隐公姬息姑确实是位厚道人,就如近代史家所评论的那样,“隐之摄位,亦可谓诚矣!”

顶着老好人和懦弱之名的鲁隐公姬息姑终于稳稳驾驶着鲁国这条船扬帆济海,不过,纵观这一时期鲁国的内政,总体延续了惠公时期的政策,整体表现只能用平庸两个字来概括,乏善可陈。但是与内政相比,鲁国的外交却风云际会,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对弘扬鲁国传统东方大国的国威,起了决定性作用。隐公是如何操盘鲁国外交的,请看下一章:咸鱼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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