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念奴娇(20)中秋佳节显异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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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秋那日,白焱在宫中办起了中秋佳宴,所有三品以上在朝官员受邀入宫。皇宫里,御林园早早就搭上了戏台,台上歌姬舞伎轻歌曼舞,台下灯红酒绿,戏台一侧华清池秋波粼粼,倒映着一派旖旎风光。台下以白焱为首的坐席之上,官员们三五成群列坐左右,那秦阳、公孙执、慕容梅、周进、高崇杰等一众受白焱看重之人就坐于天子两侧,惹得其余官员一阵眼红。

前排坐席上还有一人颇为引人注目,那人便是大禹的长公主安平,也不知白焱有意还是无意,这安平的坐席竟安排在了秦阳一侧。安平生得国色天香,有着倾国倾城之貌,泰兴十年,安平甚少踏出怡宁宫,是以外人不知安平竟是如此美貌之女子。随着白焱的登基,安平露脸的机会多了起来,一时之间,她便成了男人们所仰慕的对象。

安平护佑太子白琪有功,甚得白焱恩宠,加之长公主今年芳龄廿六,这婚事备受重视,驸马爷的人选花落谁家,瞧着白焱今日的安排,已是十分明朗了。

周遭官员之中有不少年轻才俊者,眼巴巴地盯着秦阳的位子,那眼神儿既是羡慕又是嫉恨。秦阳却是淡定自如坐在位子之上,宛若事不关己一般,毫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只是秦阳的内心深处,对白焱这样的安排却很是抵触。

戏台之上一曲舞罢,随即徐徐上来数名琴姬,轻手抚琴合奏起了《天仙献瑞》。这几名女子是皇宫里技艺最为卓著的歌姬,但见她们技法娴熟,琴乐声如高山流水,台下官员听得痴迷。秦阳听惯了秦月的乐声,眼前这弦乐在他看来却多为靡靡之音,怎也比不上秦月的万分之一。这琴乐演奏未到二分之一处,秦阳便索然无味,再也听不下去了。

“秦将军可是听惯了秦姑娘的琴声,再是瞧不上这宫里的声乐了么?”悦耳的声音传来,原是安平轻启红唇,轻声问道。

秦阳微皱眉头,恭敬说道,“微臣不敢轻视。”

安平情意绵绵看着他,掩嘴轻笑,道,“本宫又不曾责怪,秦将军何以这副认错的模样?”

秦阳被她如此一问,面上有些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回话是好。

“本宫听说前些日子秦姑娘已被接了回来,秦姑娘在南岭得了绝世乐谱《宫羽调》,本宫饶有兴趣,想寻个空儿到府上拜访拜访,不知秦将军可否方便?”安平能说出这话已是鼓足了勇气,生怕秦阳会拒绝了她。

秦阳哪里想到安平会突然提起要到秦府拜访,心中颇有些不愿,只得推辞道,“鄙府荒废十年,虽得圣上亲喻得以修缮,然府上陈瓦旧壁,草木凋零。殿下千金贵体,金枝玉叶,怎看得这般光景?待来年鄙府修理得当,花繁草盛之时,殿下再来拜访亦是不迟。”

听了此话,安平颇有些失望,面上也因此尴尬不堪。

“秦将军此话差已,将军府有秦家祖上荣耀,怎会荒凉不堪?况且安平乃纯良之人,亦不会以物度人。”白焱突然插话说道,“安平自小便喜琴谱音律,奈何宫中虽有名师,却常以宫规教学,至今多年无甚成就。秦姑娘既通音律,名扬南岭,何不教安平去一去将军府,也让安平受教受教?”

安平不单单为了一赌《宫羽调》风采,更是为了能与秦阳更亲近一些,她的这点小心思,白焱如何看不出来。是以白焱极力要促成安平心愿,一来使安平暂离皇宫,外出散散心儿也好;二来是望那秦月亲见安平后能知识趣,收回对秦阳的痴心。

白焱这般处心积虑,完全为了促就安平与秦阳的一段姻缘。

即便心中再不愿,再要推辞下去只怕龙颜不悦,何况百官面前,秦阳再怎么也要卖白焱一个面子,以免落下个恃宠而骄的口实。

如此想着,秦阳唯有颔首应允,道,“微臣谨遵圣上之命。”

见事有转机,安平心内大喜,不由转头看向白焱报以一笑。白焱却似察觉到了秦阳内心的不自在,凌利的双眼不由微微眯起,望着秦阳那冷峻的面容陷入了思索之中。

安平困惑地看着二人的神情,不知何故。

中秋佳节,皇宫外的金安城里热闹非凡,秦阳赴完中秋宴赶回将军府,已是申时。秦府的下人们在柳权的指挥下正挂着灯笼,厨房里正如火如荼准备着晚膳,鸡鸭鱼肉端进端出,天井上摆着长案,案上瓜果飘香。

秦阳进门时,秦月正端着点心瓜子儿出来,二人已有多日未见,此刻目光对视,神色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秦阳只得把头一偏,握了刀剑径自回房更衣去了。秦月呆呆站了会,直至怜玉出了厅门唤了她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公子可是回来了?”怜玉问道。

秦月点点头,将那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案上,面上的神情有些哀伤又有些淡漠。怜玉瞧她这般不觉有些诧异,秦月一早就盼着公子回来,这人回来了却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真不晓得这二人又是怎么了。

夜,缓缓降临,圆月挂在了朗朗的夜空之中,秦府的数十只灯笼亮起,案上红烛高燃,香火袅袅,秦阳领着秦府上下人等依次拜祭过了月神,随后又将那瓜果点心分给众人,下人们各自回房用膳去了。

中秋团圆夜,秦阳与秦月自然要一块儿用了晚膳,而那厅里早已摆上了美味佳肴,二人面对面坐着,许久不曾说话。秦月坐在凳上,纵然眼前一桌子美食,却因这氛围总觉着不自在,一碗米饭扒拉了半天竟只消去了半碗。

秦阳见她这般瘦吃的却这般少,不免心疼,无奈叹了口气,夹了块鱼肉放她碗里,说道,“怜玉总跟我说你吃得少,也难怪你这般瘦弱。”

秦月霎时红了脸儿,也不知如何回他。

“回来时我瞧着城里的灯谜盛会快要开始了,等会用完晚膳,月儿陪我出去走走如何?”秦阳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说道,“我亦有事……要与月儿说。”

秦月不由望他,问道,“公子是为何事要与月儿说?”

秦阳抬眸望向门外的怜玉,欲言又止,秦月心中了然,想来定是陆霓裳与他说了怜玉之事。怜玉年纪渐大,这终身大事再拖不得了,秦月只盼着自己能促成她与随安的婚事,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也不枉她这十年相伴。

念及此,秦月望着秦阳点了点头。

夜里的金安城灯光璀璨,太湖水上飘着十数艘游船,一轮圆月倒映水中,在泛开的涟漪中碎成点点波光。自那游船之中隐隐传来歌舞声、孩子的嘻笑声,以及游船划开水面的哗哗流水声。秋风从湖上吹来,带着凉意。

秦月与秦阳并肩走着,身旁游人如织,各式各样的灯笼成串挂着。柔和的烛光照着二人的脸庞,显得十分的宁和。

“怜玉的亲事,月儿可是想清楚了么?”秦阳突而问道。

秦月点头,想起怜玉于己可谓忠心耿耿,如若不成全了她这桩心事,秦月的心永不得安宁。

知她主意已定,秦阳唯有叹气,秦家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伺候主子的贴身随从一旦成亲,秦家就得放他们出府还之自由之身,是再不能伺候主子了。

怜玉与随安之间的感情,秦阳如何能不明白,只是这些年来看着怜玉将秦月照顾得甚好,二人又情同姐妹,若将怜玉嫁了出去,又去哪里找来像怜玉这般周全的侍女?是以秦阳犹豫不定,始终下不了决心成全了两位随从的姻缘。

“怜玉与随安一旦成亲,就得搬出府去,月儿,你可舍得?”秦阳问道。

秦月面色淡然,悠悠说道,“秦府的规矩月儿自然明白,只是怜玉如今年纪大了,还能有几年蹉跎?月儿不愿耽误了她。”

如此说罢,秦月又是笑望着秦阳,说道,“月儿知晓公子是担心没了怜玉月儿会有诸多不便,只是月儿并非公子所想那般弱不经风,没了怜玉的伺候,难不成月儿就成了废人了么?”

秦月如此为他人着想,当真令秦阳又怜又爱,她既坚持己见,秦阳只得依她,“就依月儿之意罢,只是秦府的小姐,怎能没有婢女伺候?待府里来了新人能好生照顾月儿了,这怜玉的亲事再定亦也不迟。”

秦阳所说不无道理,再要推辞只怕他又要恼了,秦月唯有点头,全依了他的主意。

中秋佳夜,金安城街头燃起了孔明灯,一盏盏灯笼徐徐升起,照亮了金安城的夜。秦月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十年泊居南岭,如今住回秦府,然每年的中秋团圆夜,也唯有秦阳、秦月二人苦苦相守了。

二人行至太湖旁,岸边梧桐叶落,铺着一地秋叶。一老尼子在树下卖着莲花灯,烛火透过绯色的灯笼,落在老尼子布满鱼纹的面庞之上,透着一股沧桑。

“生来不带富贵命,痴情无故惹红尘。一湖秋水伤心事,繁花落尽伴莲灯。”那老尼子嘴里念念有词,青灰色的衣袍随风扬起,面容慈悲。

老尼所吟诗句引起了秦月的注意,秦月看向她,但见这老尼颇有仙风道骨,气质超然,不像是为情所困之人,心中不免有些诧异。秦阳却觉这老尼甚是眼熟,却又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老师父此诗耐人寻味,可是有什么故事么?”秦月驻足问道。

老尼微微笑道,“姑娘乃红尘中人,怎问起红尘中事?”

秦月低眉,黯然说道,“月儿听了师父这诗,心里隐隐有些感触,却不知为何。”

“世间烦扰不过几样,姑娘若是感受到了,何不在大难之前,皈依我佛?”老尼如此问道。

不想老尼有如此一问,秦月讶然,只呆呆地看着她,不解对方何以要规劝自己入那佛门。秦阳静看二人对话,眉头却也因老尼的话语而微微皱了起来。

“既是红尘中人,命里必有情欲。”秦阳淡淡开口道,“佛门讲究六根清净,那六根不净者,何以能入佛门?”

老尼望着秦阳,那睿智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一切,悠然开口说道,“天机岂能泄露?姑娘命有定数会遭大劫,如今这劫数已近,姑娘唯有入我佛门,断了红尘痴心方能躲过。”

听那老尼说了自己将有大劫,即便不信,却也不免有些心惊。

“入了佛门便要断了所有牵挂,月儿,你可要听了这师父话语,落发为尼?”秦阳瞧了秦月犹豫的神色,不禁问道。

秦月沉思良久,终究说道,“未来之事,既尚未发生,单凭师父推断,岂能当真?”

出了家,这辈子与秦阳就再无可能了,秦月宁愿用生命度那劫数,也不愿孤孤单单伴着佛灯,落个凄凉。听她这么一说,秦阳倒是放下心来,嘴角含着笑意再是沉默不语。

“老尼一片好意提醒,怎料姑娘如此怀疑。”老尼冷冷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姑娘命中劫数终究是躲不过了,老尼送姑娘一盏莲灯,祝愿姑娘能周全度过劫数罢!”

说罢,老尼挑了一盏莲灯送至秦月手上,秦月瞧这莲灯做工精致,栩栩如生,想来定是花了不少心血才做成,不想平白受了老尼好意,便想着赠些银子于她,以答谢意。

“姑娘今日若要将这银子于我,那可真是辱了佛门清净。”老尼面色微愠,已有些不悦之色,道,“姑娘好自为之罢!”

说罢,老尼收了其余莲灯,竟扬长而去了。

秦月唯有拿着那只莲灯,喃喃自语道,“这老师父可真是怪异……”

秦阳却是望着老尼远去的背影,不禁皱紧了眉头。

2

太湖水中一轮明月朗朗清清,水中莲叶正自凋零,数十盏莲灯从上游飘来,明灭的火光倒映水中,水面泛着波光,远望澄净的湖水,却像是明朗的夜空繁星点缀。

秦阳蹲在湖畔放下了莲灯,抬手划了几下水面,绯色的莲灯顺着水流越飘越远,很快就要融入到那片星空里去了。

秦阳望着莲灯漂远,突而开口问道,“蓬莱岛一事,月儿怎不说明于我?”

往事提及,秦月心事被触动,又是一阵伤感。原以为秦阳不会问起,她亦不愿想起在蓬莱岛上的点滴,对她而言,不管是林泽还是陌陌,都是心里的伤口。

如今秦阳问起了,秦月唯有黯然望着他,说道,“不与公子说明,是怕徒增了公子烦恼。”

“难不成你要任人误会么?”若非陆霓裳问出了话来,秦阳只怕永远不知道事故的来龙去脉。

徒增烦恼那又如何,如今秦月在蓬莱岛上受了委屈,江湖中人不仅看了林岛主的笑话,还顺带诽谤了无辜的秦月,而秦阳作为大禹的将军,却连自家人都保全不了,他心中甚是惭愧。

秦月纵然伤心,却也唯有淡然说道,“事已发生,再去追究于事无补,况且此事终究也是因月儿而起……”

“这事儿与你无关,也怪那林泽定性差了些,竟没能抵住诱惑。”如今林泽终日饮酒作乐,任那林成觉如何规劝也是振作不起来了,如此丧志之人,秦阳是如何也不能将秦月许配于他了。

二人走着,前方人声嘈杂,原是金安城最大的酒楼一品楼承办了今年的中秋灯谜盛会,此刻楼里楼外都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灯笼上写有各类谜题以供那游人赏玩。因一品楼列出的奖品颇为诱人,一时竟引得游人无数,那自负聪明者更是挤破了脑袋也要往前去一展才华,然总有些猜不中的,便引来了周遭人的嘲笑。

秦阳、秦月二人在人群外看了一会,觉着无趣,便打道回府去了。

中秋过后,秦府贴出了聘请女侍的告示,因告示上给出的饷银极高,加之将军府又是大户人家,告示一经贴出,便引来了数十少女竞相而至。前来应召的侍女必由秦阳亲自过目,这接连两日,却无一人是被秦阳看上的,两日过去了,外人知晓了这秦府选人甚是严格,大多失了信心,这前来的人也日渐稀少了起来。

秦阳却并不着急,只道好使的婢女毕竟难得,且慢慢等着便是。

这日秦阳上朝尚未归来,将军府却来了贵客。

入秋,天儿也凉了。

云水台种着的菊花儿早已盛开,品种繁多且又名贵,类如绿牡丹、墨菊、十丈垂帘、西湖柳月、玉壶春者便不下十余株,另有其余花种数十余,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好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秋风之下,更是暗香浮动,花影重重。

白日里秦月闲着无事,便提着篮儿到那花丛里采着那些半开的菊花,准备酿菊花酒儿。澄蓝的天穹万里无云,墙头的枣树上挂着红色的果儿,怜玉举着竹竿敲了一些下来,敲落的枣果铺了一地,几个老妈子拎着布兜拣着,准备放工了带回家去给家中的那位解解馋儿。

这些老妈子也是秦府的旧人了,十年前秦府被封,老妈子们一一回了乡下,十年后秦府冤雪得昭,老妈子感念旧情,纷纷别了新主回了秦府帮忙。秦月心中触然,这才唤了怜玉将那树上的枣果打落分给众人。

枣树已有二十六年的树龄了,这还是秦阳的生母亲手种下的,秦夫人本性善良,优待下人,秦柯为了感念亡妻,每年枣果成熟之时,皆会着人打落下来分发给了众人。如今秦月得知这个故事,便决意要将老将军的遗志传承下来。

秦月采花觉得乏了,坐在栏上瞧着怜玉吃力打着枣儿,带着花香的秋风吹来,秦月深深吸了口深秋的空气,凉意透入心脾,当真是惬意得很,这样平淡的日子是秦月梦寐以求的。

却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秦月回头看去,却见柳权行色匆匆正往云水台赶来。

“月小姐,长公主殿下的马车到了门外了。”柳权万没想到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会忽然来访,秦阳又正好不在,不得已方才来云水台寻了秦月。

秦月听罢亦是皱紧了眉头,她从未接待过客人,更何况此次来的又是皇室宗亲,这可如何是好。

“这长公主殿下在宫里呆着好好地,怎会到了咱们府上?”听说长公主突然到访,怜玉亦停了手上动作。

“这谁能知道呢!”柳权急道。

瞧着柳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秦月静下心来,想了想说道,“我这便随柳侍卫将那长公主接进府来,怜玉你快去备些茶水点心,速速送到厅里去。”

怜玉应了,丢下竹竿去了伙房。

秦月匆匆走着,好在一身暗花竹叶纹深衣也算得体,如此去见那长公主也不至于丢了脸面。将军府府门之前,安平下了马车抬眸看着皇兄亲赐的门匾,那龙飞凤舞的“大将军府”四字,每一笔一画都仿佛萦绕着秦家世代不散的英魂。

如此沧桑厚重的秦府,在如今的金安,除此之外,再是没有了。

正想着,这厢秦月出了门来,远远瞧见府门前立着一身着绯色华衣的女子。女子生得是倾国倾城,一张俏脸肤白胜雪,清澄的眼眸之上柳眉弯弯,额间一枚青鸟花钿,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便可展翅飞起。再瞧这女子发色如墨,高高绾起了青螺花鬓,既高贵又典雅。

秦月首见长公主,不免惊叹,这天底下竟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连陌陌也差了她几分。

“长公主殿下圣驾突临,民女秦月接驾来迟,殿下恕罪。”秦月下了台阶站到安平跟前,伏身行了大礼。

“安平未提前招呼一声便来拜访贵府,让秦姑娘受惊了。”安平抬手将秦月扶起,温柔一笑,带着歉意说道。

安平深居皇宫,却见多识广,秦柯当年迎娶莲赫之事轰动皇城,随莲赫而来的那个小姑娘想必就是眼前的秦月了。

望着安平回以一笑,秦月引着安平踏进将军府。

二人走进秦府大堂,安平坐了上首,秦月在一侧坐下,怜玉及时奉上了茶来。

茶是秦月自南岭带来的君子松,茶叶嫩芽采自清明之前,采摘回来的芽片上锅与松针一同炒成毫针粗细,炒成之后又将松针一一拣去,只留茶叶收存。因此茶叶外形形似松叶,泡出来的茶汤青翠如玉,细闻还有淡淡的松子之香,故而取名君子松了。

安平端起茶碗细嗅一番,但觉茶香怡人,端到唇边细啜一口,只觉茶汤爽滑无比,入口稍有苦涩,回味却极是甘甜。安平虽为堂堂大禹朝的长公主,名茶万千没有她未尝过的,然而似君子松这般的茶却是头一回见,这茶叶、茶香、茶汤令安平甚是惊异,忙问起名字,秦月便与她说了。

“君子松……”安平端着茶碗细细嗅着茶香,喃喃说道,“山中凝碧翠,听风斜倚栏。花影过重书,君子话茶凉。”

安平放下手中茶盏,不由说道,“世上还有如此好茶,本宫竟从不知晓。”

秦月原本还以为安平吃惯了宫中名茶,只怕是瞧不上自己的君子松,没成想安平用过之后却是赞不绝口,这让秦月受宠若惊。

“长公主盛赞,这让秦月如何敢当。”秦月唯有惶恐说道。

安平放下那茶盏,只望着秦月默然微笑,蓬莱岛之事宫中是传得沸沸扬扬,未来之时便听闻秦月貌似其母,颇有一番姿色。如今到了大将军府,方得机会细细打量,眼前的秦月倒比想象之中美上了几分,模样谦和,倒不似谣言里的那般歹毒心肠。

想来这江湖人心叵测,竟连个弱女子也不放过。

“长公主千金贵体,不知莅临寒舍可是有何要事?”见安平并不说话,秦月唯有如此问道。

“本宫幼年曾拜师周庄子实习音律,奈何秉性愚钝,不得领悟。听闻姑娘擅长音律,不知本宫今日是否有幸,能听姑娘一曲?”安平此行之一为《宫羽调》而来,自然要向秦月讨教的。

安平此话实在过谦,那周庄子乃大禹第一琴师,即便是皇亲国戚要听他一曲也极是不易,更别说是师从于他了。安平既能拜周庄子为师,想来也是他的唯一弟子,周庄子必定将终身所学传授于她,能得周庄子亲授,安平悟性何来愚钝?

此番秦月若依安平所言奏上一曲,只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长公主面前,秦月不敢献丑。”秦月低眉歉然说道。

安平闻言不由面露失望之色,只道是秦月碍于自己的身份才不愿将那《宫羽调》弹奏出来。然安平今日既为此曲而来,哪肯轻易放弃,便是说道,“秦姑娘南岭百花祭之日奏得一曲《宫羽调》,据说那声儿惊为天人。《宫羽调》一曲琴法复杂,音律变化多端,世间多少名人志士都不能将之弹奏出来。姑娘仅看一眼琴谱,便能畅通无阻,可见姑娘琴技之高超,非常人能比,如此高人在安平面前,又岂是献丑了呢?只怕是安平真正愚钝,到时可要拜姑娘为师了呢!”

秦月听了此言,知晓安平今日不达了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若要再推辞下去只怕会惹了安平不高兴。若得罪了这位长公主,秦月区区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担当得起?

无奈,秦月唯有邀请怜玉去了云水台,吩咐怜玉将琴取了出来。

3

云水台的满园菊花是秦阳为了增添些生气而着人从杭州运来的,花开得有点晚,却也是开了一大半了。秦月与安平坐在那棵枣树之下,两位美人皆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满园菊花灿然,却不及二人风姿。

怜玉将琴取了来,置于树下。那琴岁月已久,木质的琴面无比光滑,棱角圆润,透着动人的光泽。安平抚着那琴,她看得出来这琴是用上等的酸枝木做成,经岁月打磨,这琴本身就别有一番韵味。

动听的琴声倾泄开来,安平于这琴甚是喜爱,不由试弹了几番,这琴弦柔韧有力,发出来的声音清脆动听,竟犹如仙乐一般。

“好琴啊!”安平叹道,“老师周庄子极爱音律,家中亦收藏了不少琴乐器具,怎料弹奏出来的声音竟无一能比得上姑娘的这台。”

秦月听罢,唯有谦虚而道,“周先生之大名扬名天下,家中琴乐必是极好的,月儿这台拙琴,岂能与之相比。”

周庄子乃天下第一琴师,据闻此人犹爱猎奇,收藏的乐器和琴谱都是世间少有的,秦月手中这琴乃莲赫之遗物,用料简单,做工简朴,当真是最平常不过了。若要拿之与周庄子的那些样多稀奇古怪的名器相比,秦月自叹不如。

“安平今日为琴谱而来,且不讨论这些了罢。”安平吃吃笑道,“姑娘请弹上一曲,安平好好听着便是。”

秦月听罢也不由笑了起来,心里也不欲与她计较,双手抚琴,依安平之意弹奏了起来。

随着琴声的响起,安平仿佛来到了一处树林之中,林子里山清水秀,鸟鸣花香,丝丝缕缕的春光照射在林子里,甚是温暖怡人。树林幽深静谧,远处的流水潺潺,岸边兰花正盛,蝴蝶翩飞,树上雏鸟安睡。安平置于林间,陪在身旁的是她朝思暮想的秦阳,眼前的秦阳似乎格外温柔,一双湖水般深邃的眼眸柔情蜜意地望着她,双手将她揽入怀中。

琴声骤急,林间突起狂风,直吹得草木直晃、狂沙遮眼,眼前的一片漆黑令安平什么也看不到了,她伸手想要想要牵住秦阳,奈何什么也抓不到。琴声转哀,狂风过后草木凋零,林间恢复静谧,却是一片狼藉,什么声息也没有了。安平孤身一人站在林中,身旁的秦阳早已不知去向,心中甚是害怕,安平不由唤起了秦阳的名字。

“秦阳……”

一声巨响,琴弦绷断,琴声戛然而止,秦月惊愕地望着安平,面上因她的那声呼唤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安平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羞得垂下头来,低眉却瞥见了秦月手指上的鲜血。

“秦姑娘,你的手……”安平惊呼。

秦月呆呆看向手指,原是琴弦突然绷断,将自个儿的手指豁开了一个口子,此刻鲜血淋漓,不断地滴落在琴上。怜玉见状,忙取了帕子将秦月流血的指头包住,劝她回房去把药上了。

秦月终因自己所伤,安平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看来今日这《宫羽调》是再听不了了,起身便要与怜玉一起送那秦月回房。

“怜玉,你留下来陪着长公主于府里逛逛。”秦月不着声色拂开了安平的手,嘴上却仍是恭敬说道,“长公主可在鄙府随意走走,秦月稍后便来。”

安平误以为她是怪罪自己勉强了她,因此心中觉着此刻也不好强跟上去,不若由她回房包了伤口,一个人静静也好。

“也好,姑娘闺房,安平也不便入内。”安平柔声道。

“秦月失礼告退。”秦月弯腰伏了伏身,抱了琴转身回房去了。

怜玉便领着安平在园中闲逛,满园菊花姹紫嫣红,娇艳欲滴,甚是好看。然宫中已有一处御林园,园里菊花品种更甚,安平早已习见为常,因此在这云水台闲步走着竟也没什么乐趣。

怜玉无法,只得领她上了云水台,由她坐着歇息了。

“怜玉,往日秦将军……可是什么时辰回府?”安平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问道。

怜玉虽觉着诧异,却也不敢胡乱猜测,只得如实禀道,“禀长公主,这时辰公子也快回府了。”

安平听言,不禁抬眸往那云水台的入口望去,她知晓自身既然在将军府里,秦阳一旦回来,柳权自会与他说的,也不知晓他会是什么反应。安平又是期待又是慌乱,心里思量着等会见了秦阳可是要与他说些什么。

这厢房里的秦月亦是心烦意乱,脑海里不断回响起方才安平那声情深意切的呼唤。同样身为女子,秦月怎能不明白安平的那声呼唤意味了什么,长公主只道是为了《宫羽调》而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思及此,秦月不由深深悲凉,若真如她所料,她凭什么与身份尊贵的安平竞争?自己的身份尴尬,岂不是痴心妄想了么?秦月叹着气,望着流血的手指陷入了深思。

府门外,秦阳跳下马背,风尘仆仆踏进府里。

“公子您可回来了!”柳权迎了上来,说道,“长公主来了可是有些时辰了。”

闻言沉思片刻,秦阳淡然问道,“月儿呢?”

“正在云水台陪着长公主呢。”说罢,柳权又嘟囔了句,“却不知长公主怎地突然来了府里。”

秦阳面上不动声色,安平为何而来他却是比谁都清楚。不再理会柳权的自言自语,秦阳径自回房换上了常衣,带了随安匆匆往云水亭而去。

云水亭上秋风簌簌,远处太湖水澄清碧蓝,倒映着天穹,落着几朵白云,偶有秋风吹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亭下菊花盛开,就连空气里亦弥漫着醉人的花香,秦阳在花海中穿梭,脚步匆匆,只怕亭上的人等急了。

上了云水亭,却只见安平与怜玉二人,并不见秦月身影。

“小姐呢?”秦阳不禁诧异问道。

怜玉待要回话,安平却抢在前头说道,“只怪安平不好,非要听曲子,不想让秦姑娘伤了手指头。安平过意不去,便让她回房歇息去了。”

秦阳听罢又是皱眉,扭头向那怜玉说道,“你去看看小姐料理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将小姐请过来。府上来了贵客,她怎能不出席招待。”

怜玉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安平生平第一次与男子独处,那男子还是自己的心上人,安平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慌乱,羞得直垂下头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秦阳一身深蓝长衣飘飘,站立一旁,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越发地让安平着迷不已。

“长公主贵临鄙府,秦府招待不周,长公主勿往心里去。”秦阳伏身行礼,为秦月招待不全与安平致歉。

安平心里明白皆因自己的到来才给人添了许多麻烦,这心中本就过意不去了,便说道,“秦将军说哪里话,安平给秦府添了麻烦,理应安平向秦将军赔礼才是。”

秦阳抿抿唇,却不说话。

二人一时默默无言,这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安平心中着急,好不容易才与秦阳有了独处的机会,怎可白白浪费了去?便想着该如何开口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秦阳不想安平心思全在自己身上,他故意冷淡,只为了安平能与自己远些,自那日中秋宴过后,宫里流言肆起,哪一件不是关于自己与这长公主的。只不知……秦月若是听闻了流言,又会是什么反应?秦阳心里有了念头,外人说什么他不在乎,他在意的是秦月的想法。

“安平方才听怜玉说起那棵枣树乃秦夫人亲手所植,不知是否属实?”安平终究找了话题打破了沉默。

秦阳闻言看向亭下菊花丛里高大挺拔的大树,回道,“正是家母所植。”

枣树乃秦夫人在怀上秦阳之前所植,故而秦阳自记事时起这棵枣树便是陪着自己一同长大的。中途有十年不在府里,秦阳还以为这枣树必定与周围的桃林一般枯朽,却不想枣树还坚强活着,丝毫没有老去的迹象。

“安平真羡慕秦将军,秦夫人虽英年早逝,却不忘提早与秦将军做好准备。”安平此话指的乃是秦夫人在怀孕期间为秦阳所亲手缝制的一套套小衣。

当年秦柯与发妻恩爱无比,对未出生的秦阳宠爱有加,秦夫人更是亲自选了丝线与布料,缝出来了一套套衣物,只为了秦阳出生后能与他穿上。只可惜秦阳出生时脐带绕了脖子,秦夫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秦阳的周全,她再是看不到秦阳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小衣的模样了。

安平不由想到自己虽贵为大禹长公主,自小却不受母亲宠爱,也许是因为母亲与父皇的隔阂,她在二人之间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若非年幼时白焱对她呵护有加,只怕她早已在那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成了无辜的牺牲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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