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再向北走,过了白河,这条沉水江的支流后,便是真正的北方了,白河两岸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过江渡船繁忙异常,许言等人只得找个茶棚坐下来等待。
茶棚刚好在岸边,坐下后能看到桅杆林立,还能看到船工干活,洛州城也有码头,这样的场景本来是见惯了的,只是头一次见船工装船,许言和罗敏非常好奇,尤其是她们发现货物装船时不能只装一侧,需要两侧配重平衡着装货,曾在码头干过力工的石铮解释着如此是为了防止船只侧翻。
许言一边听着石铮聒噪,一边看向远处的一艘大船,船上装运的货物看不清楚,但大约猜测是重物,船只吃水很深,应该是从沉水江航行至此,转弯时因船身沉重且白河滩太浅,竟搁浅了,摇撸、撑杆都过不去,只能由纤夫拉纤。
如今不过是初春季节,乍暖还寒,许言还裹着厚重的冬衣,而这些走在岸边泥泞、乱石滩中的纤夫,却不惧寒冷,大多光着身子在水中行走,身子弯曲,背着缰绳,步伐稳重,一步一步往前迈,巨大的船在人力拉动之下,慢慢由浅至深,渐渐浮了起来。
纤夫非常辛苦,逆水行船或是大船搁浅,几乎全靠拉纤,哪怕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只要需要,纤夫们便会脱下衣物、背上缰绳、踩进混着冰碴的河水之中,河风裹着冰雪砸在光裸的脊背上,也似毫无知觉。
罗敏注意到许言好久没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问:“他们为什么不穿衣服?”
许言一愣,旋即解释道:“拉纤时纤夫会反复频繁下水,来不及穿上再脱下,脱下又穿上,而且水流会带动衣服摩擦皮肤,时间久了难免会磨损皮肤,又长久泡在水中,很可能感染,况且他们日子困苦,汗渍、水泡、磨损,衣服穿不了几天就都破了,哪里舍得?”
罗敏啧啧称奇,“河边行人无数,也不知避讳些?”
“习惯了,便能坦然面对吧。”况且,该避讳的难道不是那些坐在船上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不过这话,许言没有说出口,各行各业都有苦难,只是苦难不同罢了。
石铮把一碗拉面吃得呼噜震天,也没耽误他含糊不清地插嘴说话,“这活儿我也干过,真他妈不是人干的,遇到好东家还行,干完了能给碗姜汤喝,要是遇到恶东家……哟,船来了,快走快走。”
渡船不大,仅能坐下二十个人,两位船工,分别拉着横在河面上的两条长绳,一起用力,将船从一侧拉往另一侧,行至河正中央中,渡船从大船船头经过,几乎与纤夫们面对面。船上的几个姑娘都转头捂住脸,倒是许言坦然,盯视着其中一位纤夫,他不同于其他纤夫,衣物整齐,虽然也是深深地弯下腰,背负沉重缰绳,但仍能看得出来他宽厚的肩背、挺拔的腰身以及脸上的疤痕,他不就是那个刀疤脸?不是流亡到洛州吗,怎么又回到北境?不是腿上有伤,又怎么能泡在水里?渡船横过白河,而大船逆流而上,许言没来得及仔细端详,便擦身而过。
过河后是座小镇,镇子不大,人丁亦不兴旺,即便如此,许言等三人还是很高兴,这是这么多天来,唯一可以稍事休整的所在了。对石铮而言,大约就是终于可以吃到美食了,他随性洒脱,是否留在某处取决于此处是否有美食。
为了美食石铮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没钱时就算是当了袍子也无所谓,或是去某个大户人家里打上几天零工,非要吃到那口好吃的才觉得舒畅。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又与罗敏一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许言心境渐渐开阔了起来。
镇子上只有一家客栈,客栈又只剩下一间客房,当然是要留给许言和罗敏,当然石铮也舍不得把钱用在房费上,干脆借住在马棚里。
原本以为棚里不过有一两匹客栈的老马,谁想小小马棚里足足有二十匹黑马,还全都是皮毛鲜亮的高头大马,那味道,即便是石铮这样的糙汉子也忍受不住,直嚷着花多少钱都要换个房间。
可这客栈原本就只有几间客房,如今已经住得满满当当,再怎么挤也挤不出半间房来,掌柜的生怕黑脸黑面的石铮发怒把店给砸了,又是解释又是道歉。
坐在许言等人旁边的一桌客人,全都穿着短打紧身的衣物,鞋子上净是灰尘,大约也是赶路的,其中那位领头的把店小二叫到身边耳语几句,石铮何等耳力,听到那人说:“去问问那汉子,若是不嫌弃,我这边通铺上还能挤下一人。”
没等小二传话,石铮先跳了起来,连声说谢,那个黑衣汉子嘿嘿一笑说:“都是跑江湖的,应该互相帮衬。”
石铮眼珠子一转,问:“您是?”
旁边另一个汉子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面镖旗,旗上写了个巨大的“木”字,石铮浓眉一扬,眼珠子又是一转,说:“是木帮的?不知道是朝北还是朝南?”
听了几耳朵的许言也有些好奇,石铮怎么还跟人聊起来了,小声问罗敏木帮是什么。
罗敏撇嘴嫌弃饭菜做的不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石铮吃了些好东西,原本对吃食没什么要求的罗敏竟有些挑食,她索性扔了筷子,解释说:“木帮是当年叱咤北方的第一大帮,帮主是曾经的江湖第一高手司守拙,我们应该是遇到木帮走镖的镖队了。”
许言听了一头雾水,却听出了最关键的两个词汇——当年和曾经。
罗敏接着又说:“你还记得江灵墨吗?”
许言点点头,眼前闪过这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只可惜孩子还未出生他便遭遇不测,也不知是否已经找到了杀害他的凶手?
“他伯父是东城城主,算得上是江湖豪门了吧,可在这位司帮主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要不是司帮主携手几位高手退隐江湖,哪儿轮得到他姓江的称雄称霸?哼!”其实罗敏想说的是江若斐给司守拙提鞋都不配,但想想这里可不是洛洲,说话做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许言咋舌,江若斐已经是她见到的最大的江湖侠客了,原来还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这位司大侠少年成名,退隐时也才三十多岁。”罗敏瞥了眼立在不远处的镖旗,又说:“木帮所以称得上第一帮派,倒也不是全赖司守拙手里那把无刃大刀,木帮里人才济济,鼎盛时控制着边境水域的漕运商贸,还有这家往来南北无路不通的镖队。司帮主金盆洗手后,帮众大多四散,只有镖队大当家童忍金继续经营着镖局生意,这些年南北往来日渐频繁,镖队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小到家信大到连税银都能托运。”
许言有些听不懂了,这到底是江湖还是商行?
“嘿嘿,你以为江湖就只有打打杀杀吗?是人,管他是平民百姓还是江湖高手都要生活,会种田的好好种田,有力气的就好好扛包,会些拳脚功夫的就护镖走镖咯。”罗敏斜着眼看了看旁边的几桌人,又说:“一趟镖,一个镖头,八个镖师,两个趟子手,还有四个力工,啧啧,只有木帮的镖队才能有这等声势,押运的东西肯定贵重得很吧。”
许是和许言想象的江湖不同,她忍了忍,问:“你师父呢?”
罗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就知道什么事都能想到师兄,嘴上却说:“师父年轻时也有些江湖地位,得了个北侠的名号,年岁越大,越是淡泊名利,一心只想着好好带大我们这帮孩子。”还有句话罗敏没有说出口,吴游天年轻的时候和易慎行一样,也在军中服役,也上过战场,一干弟子几乎全是战场遗孤。
那边石铮已经和木帮镖队说完了体己话,回来后一脸笑意,说他已经在镖队谋了个扛箱子的力气活,往后这几日可以跟着镖队走,镖队管吃管住。
许言和罗敏竟是无言以对,许久,罗敏才开口说:“我可不认识你!”
小镇自然有小镇的好处,人少,天黑得也早,前一天因为珺瑶的事没睡好,这会儿许言和罗敏脑袋一沾着枕头就都睡着了,睡到半夜许言被呜呜的风声吵醒,那风大极了,自山野飞奔而下,越过街巷,穿过门缝,直接吹到耳朵里来。
许言翻了个身,本想再睡,却发现睡在身边的罗敏不见了,心里一慌,连忙坐起来,刚要喊她,隐约看到罗敏蹲在窗下。
“敏……”
“嘘!”罗敏回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回头细细查听外面的声音。
许言也学着罗敏的样子去细听,还真觉出来风声中夹着那么一丝不寻常来。
咣当。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噗嗤。是衣襟撕破的声音。
噗通。是钝物落地的声音。
嗒嗒嗒嗒嗒,还有脚步声。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脚步声?
是谁来了?
罗敏跳上床,迅速躺下的同时也把许言拉躺了回去,“有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客官,客官……”
黑暗中,两个人面面相觑,门外分明就是客栈小二的声音。
敲门声继续了好一会儿,罗敏才回了声“谁呀”,声音里故意带着几分被吵醒的愤怒。
“那个,那个,掌柜的烦您二位到楼下去。”
“滚!姑奶奶还没醒呢!”
“二位小姐,我们也不想吵您美梦,可是,可是……您还是下来看看吧。”
许言使了个眼色,罗敏才缓缓起身,还不忘拿过随身的佩剑,“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不能等天亮吗?”
“您,您二位,下楼就知道了。”
大堂里,一片灯火通明,整个客栈的人都围坐在一起,全都睡眼惺忪,倒是木帮的人手持兵刃,将众人围在中间,镖头董清风说道:“丢了主家的东西,我董清风拿脑袋去赔,可丢了我兄弟的命,你们拿什么来赔?”
许言一下楼就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血腥气,不自知握紧了手里的长剑,那是易慎行的剑,她一直都带在身边的。
石铮看到许言和罗敏下来,连忙走过来,低声说:“是趟子手王二死了。”
按说木帮这样的江湖帮派走镖,是用不着趟子手的,但江湖浩大,能人异士无数,童忍金秉承和气生财,向来是能文则文,走镖时少不得要带几个嗓门大的趟子手。
尸体就在大堂中间,但很明显是被移动过的,血痕分明就是在门口的位置。
许言瞄了一眼,捂了捂鼻子,垂下眼轻声问道:“怎么还喝酒了?”
石铮乍听之下还以为是说他喝酒,正想反驳,才反应过来许言问的是大堂里怎么会有酒气,低声回道:“王二本来就好酒,今天不是他值夜,喝几杯也未尝不可。”
许言使了个眼色,罗敏才缓缓起身,还不忘拿过随身的佩剑,“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不能等天亮吗?”
“您,您二位,下楼就知道了。”
大堂里,一片灯火通明,整个客栈的人都围坐在一起,全都睡眼惺忪,倒是木帮的人手持兵刃,面色凝重,镖头董清风说道:“丢了主家的东西,我董清风拿脑袋去赔,可丢了我兄弟的命,拿什么赔?”
许言一下楼就闻到空气中飘散着的血腥气,不自知握紧了手里的长剑,那是易慎行的剑,她一直都带在身边的。
石铮看到许言和罗敏下来,连忙走过来,低声说:“是趟子手王二死了。”
按说木帮这样的江湖帮派走镖,是用不到趟子手,但江湖浩大,能人无数,童忍金秉承和气生财,向来是能文则文,少不得要几个嗓门大的趟子手。
尸体就在大堂中间,明显是被移动过的,血痕分明就是在门口的位置。
许言瞄了一眼,捂了捂鼻子,问:“怎么还喝酒了?”
石铮乍听之下还以为是说他喝酒,正要反驳,才反应过来许言问的是大堂里怎么会有酒气,低声回道:“王二本来就好酒,今天不是他值夜,喝几杯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