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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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能进行文化输出的其实是“普世价值”,是全世界人类共同面临的困境,而非用一些中国符号拼凑的视觉奇观。美国人有《魔戒》《哥斯拉》《僵尸世界大战》,他们凭什么看一部东施效颦之作?——尽管所谓的“西施”确实也过来帮忙补了点妆。
从《英雄》开始,张艺谋应该早就习惯了人们对其拍摄的商业大片进行炮轰。《长城》在国内的“待遇”,就像一场彩排了好多次的晚会如期上演一样乏味。不过张艺谋这次憋足了劲要“文化输出”,以至于这波批评风潮某种程度上受到了行政干预,张艺谋似乎名副其实享受到了所谓的“国师”待遇。
“《长城》是一个大尝试,第一次让中国电影走出去,对世界讲出中国故事。为了让中国电影走出去,我们参加各种电影节,在电影节得奖,这个已经几十年了,永远有人在做,我也做过很多次了。但是你知道这些传播的空间是有限的。那种主流院线上映的,影响世界大部分年轻人的大片,一直是中国电影的短版。”
从张艺谋介入到《长城》的初心来看,借船出海实现“文化输出”是他这次最大的野心。尽管《长城》国内口碑惨淡,票房11.7亿人民币在当下国内市场低于预期。但考察“《长城》工程”完成度的关键,其实是国外市场(尤其是第一市场北美市场)的表现情况。
截止2017年3月5日,《长城》北美公映17天,票房4126万美元,预计最终成绩在5000万左右。与此同时《长城》全球市场3.2亿,“海外票房”(北美以外市场)为2.79亿美元,其中中国市场独占1.7亿。这也意味着,这部定位于全球市场的魔幻大片,还是靠中国市场这个大户来消化,“文化输出”的目标没能达成。
要想理解《长城》这部合拍片的悲剧意义,必先充分认识《英雄》在北美市场的开创性价值。在给张艺谋的《英雄》翻案后,笔者将继续演示“哭《长城》”的正确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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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北美市场的参照系,
应是波德罗夫的《第七子》
如何正确理解《长城》在北美市场的失利,关键是要找好参照系。《英雄》北美票房为5371万美元,《长城》最终票房很可能接近于此。但《长城》依旧无法比肩《英雄》,这是为何?《英雄》是一部“外语片”,而《长城》则是一部英文片,这两大类型的电影处在不同的流通体系中。美国主流市场的语境中,凡不操英语者,一律皆因其“外”而敬而远之。
作为一个“外国人”,在好莱坞制片体系下拍一部“英语商业大片”,这是《长城》最大特色。《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部印度题材电影,但由华人李安操刀,大部分说英语。《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也是印度题材,由英国导演丹尼博伊尔执导。但两部电影都偏向个人表达,和《长城》这种类型片大有不同。
相比之下,印度裔导演M·奈特·沙马兰(代表作《第六感》),常年在美国拍类型片,可以和张艺谋作比较。有趣的是,沙马兰也拍过一部东方魔幻电影《最后的风之子》,虽然口碑一般,但北美票房1.31亿美元,为《长城》所不及。
《地心引力》导演阿方索·卡隆,《环太平洋》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鸟人》《通天塔》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三位都是墨西哥人,但是在好莱坞发展很好,合称好莱坞“墨西哥三杰”。三位虽然母语是西班牙语,也一直拍主流英文片。从趣味来讲,拍摄了《地狱男爵》《环太平洋》的吉尔莫·德尔·托罗最接近拍《长城》的张艺谋。虽然《环太平洋》北美市场失利,票房也达到1.02亿美元。
提到好莱坞的华人导演,既有吴宇森这样拍过《断箭》《变脸》《碟中谍2》这种商业大片的“闯入者”;也有澳洲成长背景的温子仁,打造了《电锯惊魂》系列;还有北美土长的林诣彬,打造了《速度与激情》系列。有趣的是:《速度与激情》系列最卖座的第七部却由温子仁操刀,两人在文化背景上都融入北美,没法和张艺谋作比。
真正能作为张艺谋《长城》参照系的电影,其实是俄罗斯导演谢尔盖·波德罗夫拍的魔幻大片《第七子:降魔之战》。波德罗夫曾经凭借电影《蒙古王》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和张艺谋在好莱坞的“局外人”位置类似。但《第七子:降魔之战》这样一部网罗了杰夫·布里吉斯、本·巴恩斯、朱丽安·摩尔等大牌明星的魔幻大片,最终北美票房1722万美元。相比之下,《长城》拿下4000万美元,已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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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式难题:
无法同时取悦东半球和西半球
《长城》在美国票房失利有很多原因,其中社会心理也是重要组成部分。在川普当政,鼓吹边境“修墙”隔离移民的大背景下,《长城》无奈“躺枪”,成为美国精英群体“恨屋及乌”的对象。在今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怼川普”出现在各个环节,《长城》也被当成段子编进了主持人的开场秀。
主持人“鸡毛”(Jimmy Kimmel)不留情面地嘲笑马特·达蒙,“他本来是《海边的曼彻斯特》的主演,然而他‘大方’地把拿影帝的机会让给了卡西·阿弗列克,自己却绑上辫子跑到中国去演了一部电影。听说赔了8000万美元呢”。8000万美元的亏损可不是脱口秀主持人随口一提,在随后不久《好莱坞报道》(THR)的文章中,美国同行通过知情人士透露:这部制作费用高达 1.5亿美元的电影有可能将亏损7500万美元。这个数字还被编辑有意识地写进了标题里。
票房不如意之外,北美主流媒体也对《长城》极尽讽刺之词:
《帝国杂志》:CG怪兽的场面声势浩大,但生硬的剧情和面瘫式表演将电影变成一场灾难。
《今日美国》:“片子无聊”、“痛苦地令人感到毫无启发”、“漂亮面孔的堆砌”。
《芝加哥先驱导报》:一部怪兽电影,一部白人拯救者的电影,一部沉闷到令人发指的电影。
《电讯报》:《长城》有一件事做的绝对没错就是那堵墙,因为看这部电影就像不停地把你的头往上面撞。
《华尔街日报》:电脑随机生成的怪物,让这部电影重复又让人觉得麻木,既无法触动也不能吓到或是感动到我们。
《Empire》:用了太多CGI特效制作出来的怪兽,老套的剧情、故事僵化的剧本以及演员僵硬的演出让人很失望,这就是个灾难。
于是这部定义为“借船出海”的《长城》最终还是被中国市场消化了。前中国电影海外推广公司总经理周铁东在文章中写道,“要借助好莱坞优势来展现中国文化自信,但东西方之间固有的文化势差和价值偏差,若要强行弥合就相当于脚踩两只船,如何保持平衡与稳定,同时确保东西两块市场,尚无成功先例,充其量只能顾一头,甚至两头都不甚理想”。
《卧虎藏龙》:美国行,中国不行;《赤壁》:中国凑合,美国不行;《木乃伊3》:美国一般,中国不行;主打成龙对战李连杰的《功夫之王》,制作成本5500万美元,全球总票房1.28亿美元(其中美国5207万,海外7590万,主要得益于中国的1.71亿元人民币),算下来还是赔本儿赚吆喝;而《功夫梦》这样一部以中国功夫和中国外景为卖点的影片,最差的市场恰恰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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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英雄》到《长城》,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众所周知,《长城》的想法来源于传奇影业老板托马斯·图尔,他来中国坐飞机看到长城的时候,突发奇想:如果在这上面拍一部打怪兽的电影,一定会很有意思。随着中国市场的火爆,传奇影业希望能有一个深入了解中国文化的导演参与这个项目,有人向传奇影业推荐了张艺谋,推荐理由是:他是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的总导演。而张艺谋拍《英雄》的初衷,笔者在上篇已经提及:是导演本人的“武侠情结”加上江志强的“神机盘算”。
可以这样说,武侠片是华语电影对世界电影的一大贡献,张艺谋拍《英雄》也是发扬这个传统。张艺谋拍《英雄》的时候,本质上来讲,这还是一部“民族电影”,没有主动讨好西方观众的过多算计。放在当时,也没有这方面的秘籍,北美市场只是《英雄》版权分销的一个区域,事实上,Miramax花2200万美元买下《英雄》北美发行权,票房多寡和中方没关系。
张艺谋切身履行“国师”重任,被“文化输出”的愿景引诱。《长城》里暗含着中国的文化和精神,能在传递中国的形象和价值观方面做出巨大贡献,张艺谋认为,“《长城》会利用好莱坞的全球发行网络在100多个国家同步放映,半年最少是1亿人次观看,这是50年长城游览人次总和,在影响力的传播上会影响深远。”
作为一块意欲重启中美电影合作新时代的试验田,中美双方互相倚重,大有相依为命、抱团取暖之势。一方面,中方指望借此走向世界;而另一方面,好莱坞为了分享中国市场,一直在讨好中国观众,不惜妥协逢迎。由于中国电影市场尚未完全对外开放,合拍成为其规避进口指标限制的另类方式,而《长城》则是其开疆拓土的一个具体诉求。
《英雄》无意苦争春,《长城》机关算尽太聪明,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全球化背景下,文化产品“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事实上,如果仔细观察非英语国家导演在好莱坞的发展,你会发现他们其实是一种“去国族化”的创作路径。其中,尤以上文提到的“墨西哥三杰”为典型。好莱坞过气演员的苦闷(《鸟人》)、小李子被熊胖揍(《荒野猎人》)、外星人怪兽出没太平洋(《环太平洋》)……这些都跟墨西哥有啥关系?
真正能进行文化输出的其实是普世价值,是全世界人类面临的困境,而非用一些中国符号拼凑的视觉奇观。美国人有《魔戒》《哥斯拉》《僵尸世界大战》,他们凭什么看一部东施效颦之作?——尽管所谓的“西施”确实也过来帮忙补了点妆。
至于中国电影人为何有这么浓烈的文化输出诉求——而不仅仅是官方,这个话题我们留在下篇讨论。
注:本文部分观点参考周铁东《号脉电影》一书,特此致谢。
出品 | 锋芒影视舆情研究智库
主 编 | 文 山 责 编 | 穆 逸
视 觉 | 卓 鹏 校 对 | 官 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