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不停》｜不怕慢，只怕停

现在有太多电影为了制造爆点和起伏而刻意叫嚣，只顾着把各种讨喜的元素拼凑在一起，宛如一首俗曲大杂烩。于我而言，越是有人急功近利地往人群里挤，我就越偏爱那些能保持好自己步调的导演。是枝裕和是后者，他正不疾不徐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电影《步履不停》就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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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有一种叫做俳句的短诗，其形虽短小简单，但意味却悠长深远。俳句用来营造形象的手法，是不象征什么，事物代表着事物本身，你在其中捕捉不到任何既定的终极意义，读后却会有一种融入自然的通透感。《步履不停》带给我的正是这种诗学上的美感体验，导演用生活在叙述着生活，没有急着盲目地去和解和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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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营造生活气息时，我喜欢一组关于母亲准备午餐时的特写镜头，青豆撒上盐，在滤水篮里上下翻腾。菜刀快而有力，砧板上发出齐整的 “哒哒哒”的声响。蒸锅里肉煮得酥烂，汤汁 “咕噜噜” 地冒着泡。这些平淡无奇的日常场景，充满了俳句式的诗感，它们没把你指向任何深远的地方，只是用它本身最朴实的质地打动着你。也正是这种让生活自己还原自己的方式，使得导演可以不需要靠情节的预设来暗示观众故事的走向，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生，一切都缓慢而有节奏。整部电影就像一首夏日里的俳句，散漫的寥寥几句，日常又闲淡的语气，一切复杂的意义都在句读间被消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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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是枝裕和的电影是一个“泄气”的过程，如果把电影比作气球，大多数导演面对一个慢慢鼓起的气球，想做的都是怎样扎破它，让它炸得越响亮，越痛彻心扉越好，而是枝裕和选择的是慢慢把气放掉，他让那股积蓄已久的能量以最平淡的方式流逝，没有大起大落，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被击中，情绪也随之慢慢 “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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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电影在情感的处理上都是不用力的，就如电影结尾处，画面是父母送孩子上车后散步回家的背影，画外音没有征兆地论起父母的死亡，看到这一幕，不知由何而起的落寞感萦绕着，好像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气球一样，心里好像若有所失地干瘪了起来。原来有时候越是漫不经心的诠释，越是让人稀里糊涂地感动。虽说电影在情绪的表达上是不漏声色的，但电影本身并非扁平无味，父子间关于子承父业的对抗，母亲对大儿子死的执念，父亲的婚外恋......这些在平静日常下的暗流，为整部电影提供了 “精气”，让这个气球更大更饱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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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电影中一大恒久的主题就是家庭，由家庭而产生的矛盾和问题，在他的电影里是包容的，导演对于生活的思考也是诗意中自发性地，对这些问题，他不会急于下发病危通知单，只是浅浅地列一张单子，还不带开药的那种。在家庭中的问题不断暴露的过程中，他似乎只是一个转述人，没有积极去解决问题和修复关系，更像是随口告诉你一句：“喏，这样的相处好像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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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不停》从头看到尾，有一些深层次的东西似乎仍没有解决，父亲对儿子没有从医仍无法释怀，母亲对大儿子的死还抱有执念，还会担心去海边散步的父子，儿子也始终没有完全卸下对父母的防备。或许这就是生活本身吧，积压着太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太少有人为了大团圆的结局而点破，人们更愿意懵懵懂懂活着，电影里导演是旁观者，大多时候，我们对于生活也是如此。而正是这些还未来得及处理的矛盾，也让电影的了了收尾更显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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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步履不停》我给不出一个决断的总结，它太有俳句中不追求和不展示终极意义的特质了，因此我认为它是一部带有个人私密性的家庭电影，你带着不同的问题和心态去看它时，就好像对着空谷喊话一样，它会对你报以同样的回声。我个人很喜欢《步履不停》字面上的含义，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的一句俗语“不怕慢，只怕停”，也正是想起了这句话，才让我发掘到这部电影在我个人世界里所蕴含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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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中，扫墓的小山坡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儿子和母亲聊着天下山，第二次出现时，母亲已经不在了，儿子和家人开着小车返回。我被这两个似曾相识的画面触动了，它就好像诗歌里的叠句一样，一颂一叹，虽然有重叠的部分，两个都让我想到了斯人已逝，活者安身立命，但所代表的情绪不完全一样，前一种是缅怀，后一种是遗憾。他们身体上的物理移动，让我想到电影中孩子和父母的关系是静止的，儿子一开始便对父母是防备状态，不愿透露工作详细，也不愿在父母家过夜，电影结尾时，母亲始终没有坐上儿子的小车去超市购物，父亲也没能和儿子一起去看足球，他们最终没有向彼此迈开那一步，而是互相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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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到了某个境地，人们的关系就会凝固，如果没人往前走，大家都会一直留在原地。原来我们都不怕缓步前行，最怕的是向着彼此却迈不开脚步。或许因为我也还在原地踏步，这些是我从电影中听到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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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部电影我始终找不到答案，或许我们一直走，从来就不是为了寻找答案，似乎只是为了确认我们还在路上，还能不断向前，继续走，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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