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四【灿嘟】

正文全


情人若及时的出生在一八七四。

-壹-

二零一四

朴灿烈

学校旁的那间小教堂终于要拆了。

朴灿烈在周日赶往学校上自习的时候看到教堂外搭起的施工架子。

高三部位于老校区,是一百多年前来自法国的一位传教士创建的。在百年的时光里校区不断的翻修、扩建,紧挨着正门的那间小教堂却一直保存了下来,每到礼拜天来做礼拜的人只多不减和周日学校自习的时间相撞,校门前总是堵的水泄不通。

平时总是压点到校的朴灿烈因为这个原因也迟到过不少次。

等到高三部的学生放寒假后这间教堂就会被拆掉了,也就说还有四天。朴灿烈在校门前微愣了片刻因为预备铃响起还是收回了心绪推着车往停车场奔去。

为什么会有点舍不得呢?

大概是习惯了吧。

朴灿烈在历史课上再次走神,从四楼的教室望去只能看到教堂灰色瓦片构成的房顶和半截彩色的玻璃窗窗户,其余的部分被停车场的塑料棚遮的严实。

—朴灿烈。

历史老师的手指扣在讲桌上笃笃两声清脆的响声,朴灿烈回过神就迎来了全班的注目礼,尴尬的坐正还没找到这课的内容就被老师提问,沉默着站了两分钟,同样走神的同桌慌乱的寻找答案也没找对,老师摇摇头还是让他坐了下来。

第一排的年级第一因为上课时间被耽误发出不耐烦的啧声,朴灿烈全当没听到坐下后干脆坐低一点把自己藏在书堆后面打瞌睡。反正这节课是不会被提问了,同桌想睡却还要强忍着等待着解放。

-贰-

一八七四

都暻秀

都暻秀在街角的红薯摊那儿挑了一个热腾的红薯捧在手里取暖,围巾简单的在脖子上缠了一道从肩上滑落下来又被他随意的扔到肩后。

一月的B县正是冷的时候,都暻秀呼出一口白气冷的直哆嗦赶紧加快了脚步往教堂赶去。在河边等了一会儿渡河的船夫才醉意微醺的沿着河边走来。

-都先生,今天还这么早啊。

都暻秀微微一笑,将手中还热乎的红薯收到纸袋中递与船家。

-还麻烦您了,让您起这么早。

船夫大抵是习惯了也没推却接过纸袋随意的放在船头,等都暻秀在船上坐稳便划动船桨往对岸驶去。

-先生,不知今年您在哪儿过年?听我家狗娃说您也没娶妻什么的,不若留在B县吧?

船夫慢慢悠悠的划着船,船桨拨过碧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河面上回荡。

-我还没决定好,可能吧。

都暻秀伸手去拨圝弄船侧激起的水花,冰冷的水覆过手面传来刺骨的凉意让他慌忙的收回了手。

-到嘞。

船夫先跳下去把船拉上岸,俯身去把船锚系在木桩上。

-先生,等下午清闲了我给你钓条鱼给你带回去炖汤补补身子怎么样?

没听到回答船夫疑惑的抬起头来却见都暻秀已经走远,背影清清瘦瘦的。

-这先生真是…

船夫叹口气,决定傍晚直接把鱼给他。

-叁-

二零一四

朴灿烈

朴灿烈趁着窗边的阳光晕晕眩眩的坠入梦里,下课铃圝声响起的时候猛然惊醒才发现竟在这寒冬里出了一身汗。

脑袋还混沌着停在梦中的情绪里连同桌和他讲话都慢半拍还反应不及。

-上课的时候记得叫醒我,困死了~

同桌自顾自话的趴倒在课桌上,朴灿烈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震的胸腔都隐隐有点发疼。

-喂,等等。先问你个事。

拍拍刚趴下的同桌朴灿烈无视对方投射来的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一定立刻杀死你的目光。

-新校的展览馆平时开门吗?

-会啊。

只是这种莫名其妙且一点价值都没有的问题,同桌泄愤在朴灿烈肩上给了一拳。

-不准再打扰我睡觉了!

朴灿烈从鼻腔里挤出声[嗯]也不知听进去没。

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朴灿烈递了病假条便提了书包在同桌羡慕的视线里出了教室,进到停车场的朴灿烈停在了教堂的那扇窗子下。

为了方便以及避免校内车辆事故,学校的停车场就建在进校门右边的临靠着教堂的地方。

教堂里有光线从禁闭的窗子里泄圝出来,朴灿烈神情恍惚心中有个声音像塞壬一样,一点一点勾扰着他的心绪。

教堂里用的节能灯质量不是很好,冬天的下午本就黑的早,这会儿更显里面的昏暗。

把家安在这儿的老教父在里面的小房间里围着暖炉打盹,朴灿烈手指触及冰凉的长椅一排一排的滑过,像有神意指引一样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

-愿我来生不再孤独如此,寻着我良人共度。

一个声音闯入耳中,朴灿烈看到第一排坐着个长衫青年,长长的青色围巾松垮的搭在肩上显得整个人很是消瘦。

-肆-

一八七四

都暻秀

像往常一样遇到了早早起来晨跑的教父,都暻秀上前礼貌的问好。

-早上好,Alva先生。

-早啊。

在中国呆了几年,Alva先生的国语除去别扭的口音交流已经是很自如的水平了。

两人在门前稍寒暄了几句便走进了教堂,在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坐下都暻秀放下手中的书。

-主啊,早上好。今天的天气也很冷啊,真希望四九能快点过去,能尽早立春就更好了。

屋里有烧的暖哄哄的火炉,都暻秀说了两句就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舒服的呼了口气。

-都先生,祷告不是这样做的,我已经跟你讲过很多次了。

Alva先生数不清第几次指正都暻秀的错误,都暻秀却只是微微一笑带过。

-我们中国人都喜欢这样和神灵说话,念念叨叨的。再者说,我并不是基督的教徒,不必在意,呵~

其实不管是主还是佛,人不过是找个可以寄托的信仰,有个精神依靠,然后再去接受命罢了。剩下的话都暻秀没有说出口。

这话听的多了Alva先生也不再纠结,立刻换了另一个话题。

-那都先生想让主达成什么愿望呢?

都暻秀因为Alva先生的话陷入了思考,对方也不打扰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说是愿望的话,大概是……愿我来生不再孤独如此,寻着我良人共度。

Alva先生听的似懂非懂也明白了大概意思。

-为什么不是今生呢?你还那么年轻。

还没听到都暻秀的回答,外面有孩子叽叽喳喳热闹的声音传来,都暻秀站起身整了整围巾拿起书本。

-学生们来了,我先走了,Alva先生。

走出教堂正遇上班里的楚兴——船夫的儿子狗娃迎面走来,欢欢喜喜的叫了声〔先生好!〕

都暻秀看着学生虽然脏兮兮却天真的笑颜也晕开了眼角。

因为此生太乱,怕不能共度,余我或他半生太过悲凉。

-伍-

二零一四

那个青年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堂里一字一句传入耳中,清瘦的身形说不出的落寞,朴灿烈只觉得心痛。

里间烤火的老教父突然醒来看到安静站在那儿的朴灿烈。

—是学生吗?

—啊,嗯。

声音消失了,青年消失了,朴灿烈转头回应教父的时间再回头一切都没了。昏暗的教堂里那排座椅的棱角都被模糊掉了一块,朴灿烈的心说不出缘由的沉了下去。

—Alva教父……上帝会喜欢孤独吗?

刚醒来的老教父思维还是很迟钝,不知怎么回答就只好暂时维持着疑惑的表情看着立于黑暗中的年轻学生。

—神爱世人,又为何让他一个孤独。

朴灿烈喃喃低语说的是疑问词却不是疑问句,他没有等教父的答案,也好像并不执着于答案,直接转身出了教堂,留从开始就没跟上拍的老教父又慢一拍看着他走掉。

朴灿烈跳上了通往新校区的最后一列爆满的日班车,这个时间段车上多是刚结束一天工作的上班族,彼此交换着二氧化碳使车内的温度都升高了一些,没有找到座位朴灿烈被挤到车门旁,看着车窗外闪过的街景脑袋变得昏沉起来。

历史课上那个冗长又突兀的梦,青年在长长的老巷中转眸的一瞬像被雨打湿的白纸整个氤氲在水里,背景一点一点的模糊愈发显得消瘦的身影在一片暗黑中是那么的单薄孤独。那孤独,和每日在镜中照见的自己好像。

—是你吗?

为什么会觉得心里某一块被迅速填充有种胀圝胀的满足感,像漏风的窗子被补上周圝身终于变得温暖起来。

—是你吧。

—是你。

车子终于在朴灿烈昏昏欲睡要彻底栽进梦乡时到达了目的地,慌慌张张反应过来及时在车门关上的前一秒跳下了车。

高一高二的学生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整个学校都处在压抑的静谧中,朴灿烈穿过广场上已经停歇的喷泉直奔展览馆所在的图书楼去,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有节奏的响在耳边。

图书楼的整个二层都是展览馆的范围,建校的历史太过悠长所以室内设计是条曲折迂回的长道一圈一圈从一四年倒回更早的年代。

一四年伊始校友捐赠的国画。

一三年校庆时出现的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头,

……

八六年的珠算课本。

八五年一份学生花名册。

……

朴灿烈停在八四年的那一块区域,墙上挂着一张裱在玻璃框里的集体合影,站在最左边高高瘦瘦的外国人据说是学校旁那个小教堂的建始人,目光旁移掠过一排泛黄的人脸站在最右边的是个穿着棉布袍子的青年,长长的围巾随意的搭在肩上,旧质的照片让他没梦中看的那么清晰,可分明的五官无一不和梦中的那人契合。

朴灿烈仰着头,呼吸像停了一样,放在兜里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伸了出来,隔着一层玻璃放在那人的脸上,手指摩挲着不是很清晰的轮廓却好像真的感知到了那人的温度。

相框旁的简介是故意仿照那个年代质感的黄色纸张。

国学教师——都暻秀。

生于一八五一,卒于一……

—你……?

一个缓慢拉长的单音节印满了疑惑,那声音分明就响在耳边。朴灿烈转过头去,一个身影自黑暗里走出来,停在了自己面前。

-陆-

一八七四

都暻秀手中拎着一只小鱼娄,里面是傍晚回来时船夫硬塞过来的鲫鱼。

-先生,这鲫鱼用来炖汤是最鲜美的了。

船夫黝圝黑憨厚的笑颜正对着他,语间的热情不容推辞。

再推辞就下去就显得太过客套与做作,索性爽快的收下,并表示一定会好好享用。

天色渐黑,都暻秀拐进自家所在的小巷时加快了脚步,居住在这边的人们并没有生活宽裕到夜晚能在门外点上灯笼的人家,幽深的小巷在傍晚的时候更显昏暗,即使是无圝神圝论的都暻秀也不免有些害怕。

总算快到家门前,手里鱼娄里的鱼突然蹦了一下,鱼娄显些滑掉,都暻秀低头查看,鱼儿又安静了下去,大概是长时间缺氧的缘故。

再抬头时都暻秀显些惊叫出声,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巷子突然多出一个短发青年正站在自家门前。

-你……?

都暻秀的声音在青年扭过头时卡在了喉咙里。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归属感,尤其是青年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睛,那里有同样表情的自己。

-都暻秀。

青年准确无误的叫出自己的名字,都暻秀却不感到奇怪,像是两人早就相识一般,毫无违和感,他点点头然后走向青年。

-要喝汤吗?

青年不再说话,就站在那儿像在思考什么,都暻秀也不等他的回答先推门走进了院子里。青年默默的跟在了身后。

都暻秀没有刻意去招待青年,青年也不搭话,就跟在身后,安静的看着都暻秀一个人收拾鱼,点柴生火,手法熟练的熬汤。

鱼汤熬起来还是有点费事的,都暻秀坐在灶前看着炉中烧的愈来愈旺的火,火光太亮晃的他眼睛有些疼。

低头揉眼的时候再抬头青年已经蹲在了自己的身边。

-我是朴灿烈。

都暻秀转过头去看青年的脸,清秀俊逸的脸庞,尤其是火光映射下的眼睛亮的出奇。不自觉的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都暻秀跟着念了出声。

-朴灿烈。

朴灿烈大概还想说什么,张了嘴却还是半天都没说出来。他突然站起身扭头冲着门的位置吼了一句。

-不要叫我!

再然后朴灿烈的声音便消失了,只剩下刚刚那声怒吼的余韵好像还震的耳膜嗡嗡直响。

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都暻秀像是刚从一个冗长的梦中醒来,身上的里衫被汗水浸透,心跳快的好像下一刻就要蹦出来,脑袋也懵懵晕晕的。灶里的火还烧着,锅里鱼汤的鲜味随着热情溢出飘满了整个厨房。

都暻秀才反应过来奔到门外,黑漆漆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厨房里的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伸手所触及的也只有从里到外的寒气,都暻秀捂住胸口蹲下来。

这感觉为何会如此孤独。

-柒-

二零一四

朴灿烈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现在是上课时间吧?!

手电的光伴随着管理员大叔的声音照过来,接下来的呵斥声却在看清朴灿烈的脸时戛然而止。

眼泪湿了脸,朴灿烈却无法顾及此刻的狼狈,脚边自己的影子安静的贴在地上,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都暻秀,那个莫名让他心痛到要窒息的青年一定不在了。

-学生,你没事吧?

大叔关心的走了过来,扯着呆如木鸡的朴灿烈带着他离开了展览馆。

-有事,怎么会没事。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尽职的管理员一定要等到朴灿烈的家长或班主任来接才愿意放他走,坐在狭小却温暖的管理员室里,朴灿烈无奈只好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反正通知班主任等于通知了母亲,请病假的事也会被拆穿。

-灿烈!

母亲焦急的声音在人还未进入室内时就先一步飘了进来。

-怎么回事?!你怎么没在上课,跑到新校来干吗?!是出了什么事吗?有同学欺负你吗?还是……

朴灿烈没有应妈妈一连串的问题,先对和蔼的管理员大叔道了别,拉着母亲走到外面才说出了在等待时准备好的理由。

-月考成绩出来了,不太理想,我心里有点闷,不想在教室里呆,就来新校的展览馆随便看看。

高三的孩子,只要涉及成绩和学习,好像什么样的行为都会被原谅。果然,母亲的目光一下就柔和了,因着对孩子的心疼,不再追问什么。

-还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在外面还是回家我给你做?

朴灿烈坐在车后座上,看着母亲开车的背影,鼻子有些酸,掩饰性的用手背覆住眼睛。

-我想喝汤,鱼汤。

温暖的火光,鱼汤的香气,那人的眉眼,瘦削的肩膀……都好像还能感受到,也只是好像。

-下雨了。

母亲的一声低喃传进耳朵。朴灿烈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雨下的并不大却很紧,路上的行人没有防备的都加快了步伐,只有那些年轻人还在雨中笑闹着,不在意这深冬的雨是否会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你呢?你是否会被一场突来的雨逼至某户人家的房檐下避雨,你是否会在黑夜里因为突然袭来的孤独而失眠,你是否会在热闹的酒宴上一个人寂寞的饮酒……

你是否一直一个人,因为那像存在了百年的孤独让你无法将就。

-捌-

一八七四

都暻秀

渔夫今天没等到都暻秀,眼见天色由暗转明,河那边的学校里响起上课的钟声,也不见都暻秀熟悉的身影。

莫不是生病了?

搭船的人潮散去,渔夫搓了搓已经冻的冰冷的手,心中暗暗推测。这几日冷的厉害,先生却总是那件单薄的青布衫,身边也没个贴己人照顾着。

却说这边都暻秀此刻正如渔夫所料一样,面色潮圝红的躺在总也捂不热的被窝里,整个人如在冷水里泡过一般瑟瑟发抖。

-唔。

还是心里惦记着学生们,硬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触到地面的下一秒就因为酸圝软无力的腿而重重跌落在地。都暻秀伏在地上借着冰冷的触感喘匀了呼吸才又勉强站了起来。

独身一人太久的后果就是生病了的时候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都暻秀苦笑着脱去已经算是湿透的里衫,从箱子里翻出块干净的白布将身子擦干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都暻秀换好了衣服,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的,斜倚在床边目光落在桌上昨晚还没来得及喝的鱼汤,眼前又是一片恍惚。

像是一个真实到心脏还在隐隐作痛的梦。青年的轮廓还印在脑海里,凑过来说话时颤抖的眼睫还好像就在眼前,此刻只剩同样的晕眩和后遗的难过。

轻吐了口气,都暻秀抬起沉重的眼皮踉跄着站起身来。果真是病来如山倒,竟会沉在梦里的感觉清醒不过来。

-朴灿烈!

一瞬间变得过于明亮的阳光刺的都暻秀睁不开眼睛。等不及他分辨这是海市蜃楼的幻境,还另一个模糊了虚实的梦,一个带着潮圝湿的热气的怀抱已将摇摇欲坠的自己接住,然后一起倒在坚实的地上。

-都暻秀,是你。

在彻底晕厥前,都暻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听着像是开心,又像是哭了。

-玖-

二零一四

朴灿烈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朴灿烈连着几天教堂和展览馆两头跑,课上也是魔怔了似的不断用手机查询校史。

国学教师——都暻秀

生于一八五一,卒于一八七四。

寥寥几句,再无更多。朴灿烈失神的盯着反复刷新还是同样的页面。二十三岁,怎么会。如此美好的年纪。

同桌凑过来看,也是一脸唏嘘。

-那时候的人好可怜啊,又是封圝建主义压迫剥削,又是打仗的……

-喂,朴灿烈你怎么了?

-没什么。

收了手机,朴灿烈趴在课桌上声音闷闷的。

我能怎样呢。只是一个梦而已,我们之间需要跨越的不是国境,不是种族,而是时间。这样的鸿沟,我能如何。

-喂,体育课了。

同桌拍拍朴灿烈,对上他通红的双眼。

-你……没事吧。

沉默的摇了摇头,朴灿烈朝外面走去。耳边是同学们充满活力的笑闹声,有面上严肃的老师出来厉声制止,转眼又无奈的看着学生们跑远。

奔跑在绿茵场上,朴灿烈发了狠的将球踢给同伴,却在下一瞬停了下来,突然缓和了的力道让黑白相间的那颗足球只是堪堪滚了两圈就停了下来。

-喂!朴灿烈!

同伴惊诧的看着朴灿烈突然离开,向着看台后方的出口奔去,又狠狠载倒在地。

-他怎么了?

风声呼呼掠过耳旁,那是奔跑的速度。冷意灌进口鼻,有要窒息的错觉。朴灿烈用尽力气奔跑终于在那人跌落前将人圈在怀里,再被惯性带倒。是热的,软软的,真实的。隔了一个世纪,你我跨越了时间的相遇,这是不是神的旨意。

-都暻秀。

泪水,是无法言喻的心情最好的表达。

-是你。

-拾-

一八七四

都暻秀

大概是一个时辰,又或是一瞬。从沉沉的黑暗里,从混乱的梦境里,都暻秀终于醒来。

那短发青年坐在课桌边,眼神放空的看着外面的天空。他走在人潮涌动的街上,脸埋在毛绒帽子和围巾之间,看不清表情。他站在镜前一个人喃喃自语,他说,你在哪儿呢。

他从耀眼的阳光里跑出来,像是神的孩子。

-先生!

都暻秀缓过神来,楚兴还带着稚气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焦虑的声音像隔层纱有些模糊不清。手下是冰冷潮湿的泥土,都暻秀闭上眼又睁开,楚兴还在,冰冷的触觉还在,身后是还未阖紧的院门。

-先生!

-先生!你还好吗?

不止一个声音,都暻秀有些恍惚的被孩子们簇拥着站起来,他们的脸上是焦急与担忧,他们是自己带的最低年级的学生。

-先生,你是生病了吗?

都暻秀深呼一口气,将孩子们带进院子里。

-抱歉,老师今天有些不舒服,没有去学校。明天一定给你们补回来。

楚兴是里面最大的孩子,稍微成熟理智一些,他摇摇头。

-先生,我们没关系的。您一定要好好休息。

其他的孩子也跟着附和了一句,见天色不早,便又结伴相继道了别。只有楚兴似还有话说,走到门边还踌躇着不愿离去,欲言又止。

-楚兴,你怎么了?

都暻秀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

-先生……

楚兴亮晶晶的眼睛对着他,那是属于孩子,干净纯真的眼睛,是这混乱世道里的多少人的希望。

-先生,我不打算读书了。我今天是来道别的。

-为什么?

都暻秀蹲下来坐在门槛上,他太累了。楚兴也乖巧的坐在旁边。

-先生,您曾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要去参军,到前线去,为国家出一份力。

-我昨天去填了卷,征兵处已经批了。过两日我就要随着队伍北上了。

楚兴还是个孩子,他的声音稚嫩,面相青涩,个头才至都暻秀胸前,身材瘦削,是这个年代孩子的普遍模样。

可他面上表情坚毅,他的眼里带着光,他握紧的拳头泄露了自己的激动。都暻秀觉得嗓子好像梗住了,夺去了他的呼吸,他只能一下一下轻抚楚兴的肩膀给他以肯定。

-好孩子,好孩子。

-先生,您要保重。

-拾壹-

二零一四

朴灿烈

-灿烈,你没事吧。

一群人从操场奔来,同桌扶起倒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的朴灿烈,见对方紧闭着双眼已是满面泪水。

-都暻秀。

一声充满痛苦的低喃。

-快送他去医务室。

体育老师跑过来查看情况,指挥着几个体育生把已经昏迷的朴灿烈背起来。

都暻秀?留在原地的同桌一个人陷入沉思。

朴灿烈下午的课没再上,央着校医给开了病假,一个人去了市里的战后纪念博物馆。

楚兴,楚兴。

那时候听到的,分明是这个名字来着。

不要再是网页上寥寥几句判定的生死,不要再是冰冷模糊的相片,他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都暻秀的信息,回忆,言语,这些鲜活的活在人的脑子里的。

政府专为收容没有家人的孤寡老人而设立的养老院作为榜样机构就在市里。

人苍老的样子似乎都一样,朴灿烈跟在看护后面穿过聚集在院里以各种姿势晒暖的老人时心里想到,而都暻秀呢,他永远的停在了二十三岁,又有多少人能记得他风华正茂的模样。

-那位就是你要找到。

看护指了指坐在自己房间前打盹的老人就离开了,朴灿烈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老人。

-您好。

老人慢悠悠的醒来,目光落在遮住了部分阳光的年轻人身上半天才终于聚焦,他最终呜哝着却是话都说不清。

-请问,您就是周铭恩先生吗?

老人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您之前是记者对吧,您还记得您曾采访过的一位老兵,楚兴吗?

朴灿烈将复印的一份老报纸递过去,那是建国时的一份特辑,可惜因为篇幅也是寥寥几句一笔带过。

老人从兜里摸索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朴灿烈失望的垂下眼,老人却抓住了朴灿烈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牵着朴灿烈走到自己的书柜前,从下方的橱子里拖出个装满稿纸的箱子。

-都…都在这里。

老人的话还是不清不楚,朴灿烈却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甚至都顾不上还站着的老人,就开始翻找起来。

楚兴

……………………………………………………

楚兴老人的年纪实在太大了,我问了几个问题他始终呜哝着却是话都说不清。我只好将相片递过去一个一个指着问。

-您还记得他吗?都暻秀,您的老师。

老人的目光迟缓的转向相片,不明所以的又抬头看向我,他的喉咙似是坏了,半天还是不清不楚的咕哝。

-他眼睛不好啦,你大声一点。

楚兴老人的女儿在一旁好心的提醒,于是我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都.暻.秀!您还记得他吗?都暻秀,您的老师。

老人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却又转瞬变得悲伤。

-先…先生。

-对,先生,他是你的先生。

我不明白老人为何变得如此激动,他挥舞着手臂企图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女儿立刻上前安抚。

-先生。

我终于听清了老人的话,却只是反复的重复先生二字,他呜咽着被女儿按躺在床上。这位先生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先生……对不起。

…………

-朴……灿烈?

-拾贰-

一八七四

都暻秀

-朴……灿烈?

都暻秀送走了楚兴,转身却见青年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专注的看着什么。那个伴着火光,伴着刺眼的阳光,一次次响彻耳边的耳边浮至心口。

他掐紧了掌心,确保自己不是处在有一个让心脏酸胀的梦里。

青年手中的纸张掉落,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又犹疑的四处张望,在都暻秀为他充满不安的动作而觉得好笑时被拥入怀中。

-都暻秀。

-是。

都暻秀被埋在他的怀抱里,鼻尖是好像从胭脂店路过时闻过的味道,真是奇怪。凭空出现的人,没见过的服饰,眼中莫名的熟悉感,这些都很奇怪。可都暻秀还是选择回抱住青年,他温热的鼻息打在颈间,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充实感。

管他是梦还是鬼怪,有这一刻就够了。

-都暻秀。

-在。

青年笑了起来,像是念不够似的,重复不断地念叨着他的名字,都暻秀耐心的一一回应。

-我终于找到了你...

朴灿烈的嗓音有些哽咽,都暻秀只得像哄小孩子样轻声的哼起了童谣。

Roses whisper goodnight

need save your light

Asleep in the dew

they hide from our view

When the dawn peepeth through

God will wake them and you

这还是从Alva教父那里学来的,第一次唱竟然是给如此大个头的青年,都暻秀不觉笑起来再也唱不下去。

-我不是孩子。

朴灿烈也因着这首摇篮曲而不好意思起来,他放开都暻秀正欲说些什么,天地却在下一刻颤动起来。

-轰

两人双双跌倒在地,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划过,然后又是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世界都颤动起来,刚还干净整洁得小院瞬间变得乱七八糟。

-这边!

都暻秀反应过来,抓住朴灿烈的手往外面跑过去。小城市是第一次遭受袭击,街上的人完全乱了套,一瞬间世界只剩人们的哭喊和爆炸的轰鸣两种声音。

-去城外!那里有防空洞!

都暻秀跳上较高的地方大声喊道,可已经乱掉的人心岂是一人之力能挽的回来,都暻秀的嗓子都要吼破了,人群却是越来越乱。朴灿烈把都暻秀扯下来,一个人一个人的劝告。

-城外!城外!防空洞!

一个人听进了,改变了方向,接着又添一个人。两人不知疲倦的,在混乱中抓紧彼此的手,一个一个的吼,越来越多的开始往城外的方向逃亡,剩下的人不自觉跟着大方向移动。

都暻秀抓紧了朴灿烈,如此混乱的场面,他却比往日里的任何一个时刻心安。命中的那个人,就在身边,哪怕是世界末日又有什么可怕呢。

-先生!

是楚兴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之中,都暻秀听到了学生微弱的求救,他看到楚兴半截身子被压在倒塌的石柱下,分别前还充满朝气的脸此刻已是脏兮兮一片。

-这边。

都暻秀拉了拉朴灿烈的手,示意往路边移动,朴灿烈正欲跟上,逃亡的人群已经从后方涌来挣开了两人交握的双手。

-暻秀!

朴灿烈大声的喊着,都暻秀却是顾不得这些直直的往楚兴的方向跑去。

飞机的声音越来越近,朴灿烈发了疯一般的企图穿过人群,他靠近的每一步却都被人群冲散,人们推挤着带着他往前走,都暻秀穿着长衫的单薄背影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暻秀!

-轰

绝望。

朴灿烈跪倒在地大声的喘着气,眼前还伴有爆炸带来的眩晕感,他感觉不到面上的湿气和围观的人群。

他的手指紧扣住水泥地面,心跳已不属于自己。

生与死,原来是这般模样。

……………………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安静下来。

被轰炸后的大地焦黑一片,死尸遍野。空气中满是浓厚的血腥味道。

楚兴呆坐着,破碎的呜咽声被堵在口中。他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世界原来这么残酷。

原来一瞬可以很久,他别过眼,不敢再看不久前还言笑晏晏鼓励自己的恩师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只记得,最后一刻,是先生扑了过来。

终.

朴灿烈在医院里修养了两个星期,医生说是由于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分裂,宣布病情时母亲就坐在病床边红着眼圈。

这些他都不想听,不想看。他只知道,自己养病这段时间,学校旁边的那间小教堂已经开始了拆卸工程。

-愿我来生不再孤独如此,寻着我良人共度。

那是你的祷告。

此生太平,却不能共度,余我半生太过悲凉。

这是我的结局。

朴灿烈打开了手机音乐。

仍然没有 遇到

那位跟我绝配的恋人

你根本也 未有出现

还是已然 逝去

怀疑在某一个国度里 的某一年

还未带我到世上那天

存在过 一位等爱上的某人

夜夜为我失眠

从来未相识 已不在

这个人 极其实在

却像个 虚构角色

莫非今生 原定陪我来

却去了 错误时代

情人若 寂寥地 出生在 1874

刚刚早 一百年 一个世纪

是否终身 都这样 顽强地等

雨季会 降临赤地

为何未 及时地 出生在 1874

邂逅你 看守你 一起老死

互不相识 相处在 同年代中

仍可 同生 共死

情人若 寂寥地 出生在 1874

刚刚早 一百年 一个世纪

是否终身 都这样 顽强地等

雨季会 降临赤地

为何未 及时地 出生在 1874

邂逅你 看守你 一起老死

如果不可 相约在 和平地方

也与你 畅游战地

为何未 及时地 出生在 1874

挽着你 的手臂 彻夜逃避

漫天烽火 失散在 同年代中

仍可 同生 共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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