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当“台湾推动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新闻跳入眼中,我非常的难过,那一瞬间我竟然想到了林奕含,如果这个新闻能早来一个月,会不会林奕含会开心一点点,是不是能多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在从新闻知道林奕含这个名字之后,我对这个姑娘感到深深地惋惜,于是这十几天来只要有空,我就会去找、去看她的专访视频、文字访谈和Facebook记录 ,以及反复阅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总想着能为这个姑娘做点什么。
后来我决定把林奕含的访谈视频手打成文字版,即使原本有字幕也要严格按照林奕含的语言来打,包括语气词也一并保留。
先是Readmoo、书展和花之朗读共4个视频,大概花了两天打完,之后Readmoo又放出6个新的视频,连下载带打字又花了三四天。这里要特别鸣谢下讯飞语音输入法,太好用了,后四篇我都是靠读的,然后修改下个别断句和错字就好,省了不少工夫。
还有些林奕含的媒体专访文章,和她的脸书+部分博客内容,我也一篇篇复制了下来。
等我找到合适发的地方就放链接上来,毕竟是视频转文字,放在不合适。
(林奕含全部访谈视频及文字版链接)
本来想着把最新的视频上传到网上,让更多人看到,刚才搜了下,发现已经有人传过了,想必是因为热点已过,点击率非常低。
言归正传,在这些生活化的记录里,保存着林奕含鲜活的思想,那个即使遭逢不幸,日日生活在精神病暴乱中,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女孩,几乎自顾不暇之余,仍然有血有肉的坚持着,并努力活过。
我把这些内容筛选出来,规整如下,不算完整但依然很长:
林奕含一生最在意的两件事,是为性暴力受害者和精神病患者发声
在Readmoo访谈中,她说:
有两件事情改变了我的一生,第一件事情就是房思琪的这个事情,第二件事情是我得了精神病这件事情。
所以我可能终其一生都会书写这两件事情,第一是性暴力的的这个事情,第二个是精神病的事情。接下来也会继续书写同样的事情,对。可能大家会嫌烦,但我也没办法。
她在脸书呼唤大家思考对被害者的指责的行为:
一起看完这支影片吧!
转发{【「 为什么,我们会指责受害者,而非加害者呢? 」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也反对大众对精神病人的“谈虎色变”与“避之不及”:
我是台南人,在故乡生病,为什么每一个长辈都告诉我,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治疗我的疾病?
她为“辅仁性侵受害人公开道歉”和“意大利隐私视频泄密疯传而自杀”的当事人鸣不平:
我看得眼睛要瞎了。到底为什么?
没有人可以收受她的道歉。每一个人都应该向她道歉。
一则一则看底下的留言 或是每次每次看到批踢踢对类似新闻的反应
我真的没办法相信「每个人的言论都是需要被尊重的」
我没办法「不同意你但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我只想叫他们闭嘴、闭嘴、闭嘴、闭上嘴安静想想自己在说什么
也为精神疾病的反妖魔化和去标签化助阵呐喊:
有些文人和觉青 或骂国民党民进党 或半损半赞朋友突发奇想
用「精神分裂」我真的都非常讨厌
在心里把他们过往无论多少高尚的话语打掉基石。
还有新上映电影《分裂》 演员称之为自我挑战
不在乎实际患者暴力的比例 任意妖魔化 媚俗。
又还有人称「经典」的希区考克《惊魂记》。
转发{「从事临床精神医疗逾20年的我还认为,小心翼翼为受苦的人们贴上「标签」,使他/她获得正确的治疗,以及应享的服务与资源,不正是临床医疗的真义?...杜绝浮滥诊断,救救正常人;保护神经多样性,欣赏不符常规之人」
【吴佳璇:救救正常人,也欣赏不符常规之人——5本书更理解精神疾病】}
她控诉人们不愿去理解性侵被害人的艰难处境:
反正女生在被侵犯的100小时
或是100天内
饮食如常 衣着如常 谈笑如常 屎尿如常
当初就一定不是不合意性交
只要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都是爱
没有人愿意去设想创伤当下的防卫机制可以多复杂
也质疑社会对精神病患的刻板偏见:
「我很想问他,是用什么来诊断我?我的坐姿、洋装、唇膏,或是我的谈吐?这个社会对精神疾病患者的想象和期待是什么?是不是我今天衣衫褴褛、口齿不清、60天没有洗澡去找他,才会相信我真的有精神病,又或者他觉得精神病根本不是病呢?」
她认为人们往往轻视了性暴力的负面能量之巨:
我这一代或是我上一代的台湾小说家,想要让一个女人遭逢巨变,就是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让她被强暴。因为没有遇过战争,所以无论如何,让一个女人遭逢剧变就是让她被强暴,永远就是让她被强暴。
其实我每次看到我都会不舒服,就是“又是被强暴”,你知道那个质量吗?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做被强暴吗?为什么永远要让角色被强暴才遭逢巨变,你想不到别的东西了吗?
我整本书反复的展演被强暴这件事情,翻来覆去展示那张床、那个房间,因为强暴它不是一个立即的、迅速的、一次性的、快很准的。
也发现人们有时甚至曲解、浪漫化了精神病的意义:
精神疾病并不浪漫。
从前读中文系
有同学说她为什么没有忧郁症呢?
我没有笑 可是嘴巴一路咧到耳朵上
那就像在心脏病患者面前说要是我的动脉偶尔也堵塞一下就好了
我写精神病 因为那几乎就是我的全部了
——没有人会拿肝指数,血球,睡眠
去交易区区几十百万字的灵感的。
说艺术是精神病的出路
这个气派的论调是我一直小心避免的
我以后听见人说
「我也想要有精神病, 精神病是理解自我的方式, 其实人人都有精神病」
我会想用叉子叉烂她的嘴。
她担忧读者把注意力聚焦在大的体制的层面,而忽略了一个个受害者作为真实的人的存在:
「当我们说出父权强暴女权、体制强暴知识,是很轻松的,太习惯讲这句话,他们不知道『强暴』这个词的重量,他们不知道有人听到这个词就会昏厥,痛苦不已、不舒服到耳聋半天,这是很危险的。 所以为什么我要写思琪的事,甚至细到有点恶心、情色变态。我要用非常细的工笔,去刻画他们之间很恶心色情很不伦的。
当我用很细的工笔,也许太细了的工笔,去刻画思琪的这些痛楚的时候,我觉得我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在阅读的人,能够逐步逐步的去感同身受思琪的痛苦,就是一步一脚印的去感受她的痛苦。 我不希望思琪她变成是长条图或者是折线图上的一个点,我不希望它被扔到那个无限大的分母之海里面,变成无限大的分母里面的一个。
也气愤社会上对精神病患的歧视,以及对精神病的侮辱和污名化:
其实她台面下有什么更肮脏的理由 我都无所谓
但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因病史而谓我不能
说因为妳精神病所以不能出版
这就是歧视
又一次看到歧视可以多么落落大方
旁观网络笔战,无论什么议题:性别、省籍、薪水、面包,笔战至酣,一旦有人抛出卑劣的词汇或偏激的观点,反方一定会有人说:「楼上该去看精神科了。」或者生活中遇到暴虐的客人,怠慢的上司,人也会骂:「有病就要看医生!」
每次看见网络上「该去看精神科了」的讥讽,我就很痛苦。甚至准医生的高中同学亦如此,更痛苦了。这个社会对精神疾病的想象是多么扁平啊。在网络上骂脏话的是精神病,在新闻里砍杀前女友的是精神病──无须诊断,社会自会诊断。
健康的人把「精神病」当作一句脏话;而真正生病的人把梁上的绳子打上美丽的绳结,睡前温驯地吃两百颗药。就像我从未把大学K馆对着我自慰的男生想成精神病患一样,那些可以轻易说出「该去看精神科了」的人,真真是无知到残暴,无心到无情。我几乎无法羡慕他们的健康了。
她讲述性侵被害人面临着巨大的痛苦和复杂艰难的处境,而人们的刻板印象与轻蔑误解会给社会整体带来更大的恶果:
最近捷运里「拒绝性骚扰」的海报是话题。
我小说拖拖拉拉写了这么久
其实也只在讲一件事:
把问题归咎于「没有说不」的受害人
「没有迅速报案」的受害人
正是这样的文化支持着性的骚扰侵害事件
也就是说 支持加害人。
也一遍遍诉说精神病是严重时可以致命的疾病,与其他生理疾病无异,绝不是什么想不开,更不是“矫情”和“软弱”:
面对药物我确实很卑微 但这跟勇气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此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别人:
它就是慢性病
你不要跟我讲你糖尿病或中风了用勇气来治疗
我真的恨透了这个年代所谓文青关于温柔或直面伤口的论调
旁人总叫我用意志力克服
什么的意志?生的意志吗?
克服什么?死的意志吗?
一个生来有癫痫的人,你会叫她用意志力克服癫痫吗?
我的头脑伤心时会过度放电,使我癫痫,为什么要我用意志力克服?
疾病残酷,而不承认疾病的旁人与疾病一样残酷。
她隐隐地诉说着自己遭遇过的不幸,即使很怕面对众人异样的质询,用大段解释否认自己与房思琪的关联,她还是坚持强调小说由真人真事改编而来,以求小说的力度和作用不被削弱:
每次进电影院 四周在沸笑而我在流泪
我会意识到身体里有个小孩从小没有被善待
以至于塞渥进绒布扶手椅而灯光断黑的时候她看不到别人看到的那部电影
同样地别人也看不到她看到的那部电影。
现在回想战争与和平
却只想到我生命早年的创伤事件之于我
好像那时俄法战争弃守莫斯科,撤退时把整个莫斯科城焚毁了
我的创伤也好像一个军队,在离开之际把不能带走的东西给全部焚毁了。
得知这件事 完全改变了我的一生 当然我的得知和常人的得知不是一个意思。我之前的生活好像都是为了写出这个故事的准备,可以这样说。
我在那半个小时里面我会非常投入,然后再加上这个故事,它本身跟我的贴身程度,使我情绪会崩溃,我每一天都会反复进入情绪崩溃的状况。
我不想要说我的成功建立在这个故事之上,而且它对我而言,它不只是一个故事。 这些事情与我很贴身,所以我看到这样的事情以后,我知道它是没有办法被改变的。
这个故事是由我所认识的四个女生的真实的人生经验改编而来的。然后书里面的李国华的原型也是我所非常认识的一个老师。必须说在我第一次得知到有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听到这样的事情的当下,它完完全全的改变了我的一生。
而对于自己患有精神病的事情,她坦率分享患病经历,积极为精神疾病正名,为精神病患者去污名化发声:
丽子家,忘记带药,癫痫一夜
隔天,没有药效,我连走路都困难,碎步碎步,像个小孩吃着极珍惜的饼干
我告诉楚楚医生 我找到一个词形容晚上的汗与抽搐了
那就是「起乩」
像以前愉快地告诉大学同学 我有phobia
而同学还以为我在开玩笑
──那种最老套的说法:
当妳能拿妳的疾病玩笑,妳就超越它了
我当然还没有超越它
胃里的酸超过心里的酸 八年来我什么都没做 每天杀时间
「杀」这个想法对我说明了生命的充沛与豪奢
我光是活着就是好好生活了。
「如果今天婚礼我可以成为一个『新人』,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成为一个对他人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我想要成为可以实质上帮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人。」
若为自己,她天天想死,又为别人,而日日求生:
我没有在夸张,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废物。
我……我每天最常想的就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今天要不要吃宵夜,第二件事我今天是…我今天要不要吃止痛药,第三件事情是我今天要不要去自杀。
「很多年不知道怎么过的,礼拜一的时候跟自己说明天是礼拜二,一天天挨过去,到礼拜四告诉自己明天就可以看到医生,我就可以活过来。」
因为其实我真正想做的事是
用刨刀把脸刮花
然后水果刀把动脉割开
躺在浴缸里等死。
不用读多少康德,也体会到生命就是最高的道德
即使生命是无限的痛苦,我竟还是无法决心去死。
是,我的家人会很伤心,是,这不能解决问题。那谁来解决我的伤心呢?楚楚医师说:门诊每天都有自杀的病人,我们只会「邀请」那些并非以死威胁,并非以死求重视的病友「入住」我们的病房,简言之,就是「真的想死」的人。
也许最大的辜负便是 父母生我育我 而我次次自杀。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选择不要出生。只是因为不想之后还要受到八卦、责难等非议,而没有选择自我了断,加上已经结婚,算有点责任,没有选择,只得活下去。」
她有些悲观,从而不抱太多期望 :
我写这个东西我也无法升华,无法救赎,无法净化,无法拯救。无法拯救我认识的任何一个房思琪,我甚至无法拯救日日夜夜生活在精神病的暴乱中的我自己。
我要做的不是报道文学,我无意也无力去改变社会的现状。
你打开报纸那些涌目而上,那些被马赛克的照片,然后那些姓名那些地址,那些心酸的细节,那些都是真的,但是它们可曾在你的心里哪怕留下一点痕迹,然后我想应该是没有。
我当然希望读者痛苦,也感谢共鸣的读者,但我不觉得人应该高估自己的同理心,人都是健忘的,读了很痛没错,但你会痛多久?这痛会改变你吗?人面对那么大的创伤应该谦虚一点。
我就是一个废物。为什么?书中的李国华,他仍然在执业,我走在路上我还看得到他的招牌,他并没有死,他也不会死,而这样的事情仍然在发生。所以没有什么成功不成功的,虽然听起来很煽情,但是这真的是我的心里话。
到头来 我们不过就是一个个案而已。
她见惯了不被理解,难过之后,虽不强求,却也没放弃解释:
系主任问我:「有什么事情比二一严重呢?」
我心想: 他是真的幸福还是装的幸福。
他不知道世界上有事情比被二一严重。
我只记得我被精神疾病剥削了一切
父母说他们没有生过这种女儿
我一个人在房间
他们骂我的脏话的鬼魂用斜体灰字在蜉蝣
也被挚友断离了,也被男朋友辜负了,也跟爸妈翻脸过了
我遂悟出世界上唯一永恒的是每个礼拜挂号等楚楚医师的门诊
只楚楚从未对我用祈使句,只有他允许我痛苦。
友情有时,爱情有时,甚至,亲情有时,而楚楚医生常在。
迷惑的时刻是跟妈妈解释「地雷」
举例:当我不舒服 妳叫我「克服」或「忍耐」
妳脊椎不好 不该去开刀 应该「克服」和「忍耐」吗?
别的不会 但讲这个我会非常不爽
「克服」和「忍耐」就是我的地雷。
她在被夸时,想的仍然是最在意的这两件事:
台湾人很好
我只想到倒蜂窝地螫被性侵的女生不检点的那些人
着迷地对精神病患扔精神上的七彩石子的那些人
她明明已经开始着手写下一本,却突然的离开:
改写了散文拿给美美看
美美看了,问我下一本小说是要写这个吗
我说对
她便不再说这里那里写得好或不好
她只说她好害怕我写完下一本书她会失去我
又说我在写房思琪的时候她一直害怕会失去我
而在过往评价马龙白兰度臭名昭著的强暴戏时,她竟无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巴黎最后探戈> 马龙白兰度那场强暴戏,女孩不是只演戏
如果人知道了那不是戏
遂从网络从书架捞出来看
如果人因此去看了
便是你看着他奸了她
我想象着因消息而暴增的下载次数
好像在想象自己的告别式
虽然人生几乎被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挤占满,但也看到林奕含的其他面
这是个谦逊到“对不起”时时挂在嘴边的,常常怕自己“太自大”的姑娘:
之前我有接受一个,不是接受,对不起,这样讲太自大了,对不起,收回,收回这个说法。之前我有给一个新媒体采访。
有个男生在我隔壁坐下,显然有意,因为整馆是空的。但我也不能问他要干嘛,显得自以为是。
每踏进巷子,就感觉到他把眼球软搭搭投掷到我脸上,我一路沾黏着那双眼球。总不能叫他停,显得自以为是。
得意自夸时也会说粗口,生气发泄时还会骂脏话,虽然来回也就那两句,她偶尔又很孩子气,还喜欢双关黄色笑话:
用两千元买到价值一万元的衣服
成就感比写出一个好段落还高
摸到质料的时候心想「干他爸的我是天才啊」
「考满级分医学系也没念,不知道在干嘛,结果真的有小说喔,反正家里有钱不用工作」
这类闲话这些年听得非常多
心里并不存温柔,也不兴修辞,只想说去你爸的干。
还有看了报导说
「果然是光鲜亮丽的外表和疾病的反差才能得到关注」
你们怎么不跟系主任一起去旁边吃屎
干
记者去〈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未来3D版」首映会 感想是:
"不是战争片也不是灾难片,不明白为什么拍3D
几幕烟花和烟尘也并不很立体,看不出什么高超技术"
结尾又写了
「要花800元进戏院的观众,先看看这篇影评吧
觉得值得花钱的请按爱心,不值得的请按赞」
看到这里
我真的好想拿家里的锅碗瓢盆望那记者脸上砸
然后问他:
现在够立体了吗?
现在够立体了吗?
深爱双关黄色笑话
也知道她爱我,会原谅我的无聊。
她反对将性作为语言攻击的武器,也反对恐性的社会氛围和教育方式:
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用性攻击彼此?
是什么样的社会让她知道自己可以用如此普通
甚至无聊的性行为展示达到羞辱的目的?
又是什么样的社会让人急着用清白 清真的爱的大旗蒙住这一切?
恐性的最后
上自摸索性器官的青少年 性生活失调的夫妻
下至受性暴力的孩子 跨性别 性工作者
他们要继续在爱之大旗下不见天日地苟活了
也反对不明真相,用人的生死去成就简单粗暴的标题党:
把一桩自杀事件化约成单一因素、新闻标题化 是同样的危险。
你可以讨论升学制度之狗屁
但是请不要把论点建筑在别人的生死上
尤其当你对他的了解跟我对他的了解一样
只有几个白纸黑字的时候。
她厌恶战争,痛恨纳粹,无论是来自集体或人的内心:
我想战争那种极恶之恶之浓炼
很像高中时学碳六十的结构
由二十个正六边形和十二个正五边形构成
「工作队」只是一小面
「战胜国要求战败国的青少年除雷」也只是一小面
每看见一个面都会让人痛到哭不出来
我没有办法想象它是有一个结实合和整体的。
〈钢琴教师〉决不是一部关于情爱,几乎也不是关于性的作品
它的野心很大,谈的是人类心中纳粹的潜力
一个正常/平庸的人在意识到自己对他人拥有至高权力之后遂行极恶之恶,极邪之邪
这是一部关于人心中的纳粹的电影
也关心平权,为女性,为同志,为障碍人士,为被年满16岁被性侵却被通奸妨害家庭罪扼住的受害者等等:
世界上有一半的人知道 是她们小题大作 快 走到她们面前 告诉她们
别再长日哭泣 别再夜夜噩梦 别看见谁的脸就想跳楼
快 掬起她们的脸孔 拧干她们的五官
告诉她们 「不过就是性骚扰罢了」
快 告诉她们 「不过就是奸罢了」
后来安娜经历了过从千年转世
她一个人是千百个受蛊毒污潦刑杀女人的灵魂迭加而来
那么薄的身躯
那么浩浩汤汤的苦难
但是妳会发现,在台湾
残障手册除了停车之外并不会给妳任何好处。
我结婚,不是因为我支持这个天纵英明的异性恋一夫一妻制度,结婚只是刚刚好这制度适合我而已。我支持多元成家,支持通奸除罪化。
白纱象征纯洁,但纯洁是什么?什么时候纯洁从一种心理状态,跑到某些人的嘴里,变成一种生理状态——甚至,一片处女膜?
我从来都是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学生,谁谁谁的病人,但是我从来不是我自己。跟B在一起,他教会我的最大的功课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平等。我愿意当他女朋友,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愿意当他未婚妻,但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就像今天我愿意成为他老婆,但我不是他"的"老婆。
同性婚礼会加剧少子化?
所以说 在这些异性恋眼中
同志一不能结婚就会跑去找异性交配生小宝宝?
有空的朋友到场吧!
转发{【11月28日 相挺为平权,全民撑同志】 }
她恐惧与社会接触,却也害怕孤独:
生病之前就是念书,顶多跟老师相处
生病之后,与社会应对都是模模糊糊忽忽悠悠敷衍过去的
我总觉得如果有一天真「好起来」
我们也不可能学会这一切的。
所以我连上邮局划拨、便利商店缴电信费都害怕
后来她两年没同我说话 当然我们也不再是最好的了
我有时丧气想 美美 甚至B 若认识从前的我亦不会欢喜我
丧气 即是死亡的气息
忒大一个世界 没有人有闲帮妳往此岸一把
妳只能去医院骗一个床位
但我只是想要人看住我
左边床位的心电图像个规矩的兵哔哔吹哨
我遂安睡一夜
脸书朋友一百个
没有一个我可以打电话去请求他阻止我寻死
或拜托她守我睡 睡在旁边就好
有一个晚上又睡不着
我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
把这多年发生的事情写成line
复制贴上给四五个最亲密的朋友
我讨厌她们数落我喝醉酒、酗咖啡
我只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可以对我说
「妳光是活着 就比谁都『在焉』。」
也被家学教养所束缚,既不懂与人冲突,又过于害怕丢脸:
练习回嘴的勇气:
「妳太敏感了。」
「是你太粗糙了。」
有一次爬出了栅字式阳台 脚踩在那一横划上
楼下的管理员又在看我
我总不能被他看光内裤又看光脑浆
终于是爬了回去
当下只有一个感觉:这太丢脸了。爬回阳台,利落得不像自己的手脚。
回想起来,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会是我人生中最羞耻的一幕。
身处黑暗中,她仍对世界怀抱有柔情:
每次闹区约会
我一定会捧钱币进街友的碗里
或是残障阿姨的湿纸巾 老奶奶的大志
也老在捷运站帮老爷爷过闸门 找站务员
今天 买了一个阿姨的玫瑰
父母能给小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他们自己相爱
B是最稀罕 坐守伦理 却毫不迂腐的精美之人
从今以后 我们在一起 就是团圆了。
我好爱 我的 医生
我好喜欢我的编辑哦
见过了世界的丑恶面,也依然能发现美好:
「我跟妳讲 煮饭就是要煮得有一点不健康
太健康了 儿子成天都想吃快餐
煮得有一点点咸有一点点油
儿子才不会跑出去吃外面更不健康的东西」
一段话如珍宝被我捡起来
这位妈妈应该也很懂得夫妻相处之道吧。
跟B上甜点店
遇见一对情侣
女的穿著奶茶色大衣 里面黑衣黑裤
男的则黑大衣 奶茶色衣裤
都戴着窄檐绅士帽
女生是奶茶色的毛呢上镶黑色缎带
男生黑色呢镶奶茶色缎带
两个人在那里走动像一对平仄极工整的对联
落座时竟不是一人一个座位
两个人挨挤在一个位子坐下来了
小口小口吃蛋糕
像是粉红色蛋糕极为烫舌一样
他们坐在一起彷佛便分不清楚他她
像
被雨水打成
「天春增岁满干月坤福人满增寿门」
那么美
她曾暗恋过、错过过女同学:
但是国中时钉自己在座位上解题目
听隔壁班暗恋的女生吆喝着打球
她的声口像琉璃滑溜得阳光都站不住脚
没有一个词站得住脚 没有修辞合身
对衬我的驼背她的琉璃声音砸破了如此情迷地刺伤我的鼓膜
长大之后
感情被戏弄、诈欺、名字被当成履历给抄在小册子里狂舔
我会想我当年为什么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怕是一次?
如果可以跟她堂堂正正相爱
如果我不把读小说当成私奔
我的人生会不一样吗?
可以「叫我不要遇见试探」吗?
长大后爱上了也心疼着她的丈夫:
但在B的爱里我庸俗得如此自在
彷佛人生真的就是一块蛋糕要切成八或十等份而已
我肥美蔓杈的文字游戏纷纷下马
此刻我只记得一种语言:
我爱你
我突然发现我对B做的最残忍的事情就是让他明白,身为重度精神病患的伴侣,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使我真正幸福。
于是昨天我们数了彼此感觉幸福的事情:
1.他坐在饭厅看我煮饭2.我苦思周末约会的打扮3.看电影前吃鸡块4.帮蛋糕拍照5.我叫他闻今天的香水6.公园溜滑梯7.接到他下班的电话一路数到一百......
我并不真正幸福,然而我还是幸福的。
每次精神病发作完
哭泣、呓语、癫痫、咆哮的鬼魂还在家里灰阶斜体地浮游
我会想如果不是我,B是不是能继续他明媚、全勤的人生?
是否我一直在将他折旧?
我好心碎
而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清洁。
林奕含对文学的态度
她热爱文学,阅读和书写是自救,小说是自我教育的方式:
如果有人骂托尔斯泰或是费兹杰罗,我会很生气!
因为我精神状况从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一直不好,然后说精神状况不好的时候,艺术可以支持自己,这种说法太浪漫、太理想化了,因为事实上精神状况不好的时候,能支持自己的,就是精神科医师跟药物,书本完全没有办法支持我。
我说艺术的时候,意思是,当我回头去看精神状况特别不好的时候,只有我看过的书留下来而已,但它们并没有支持我。因为那时候我对艺术开窍还蛮晚的,然后现在回头看特别喜欢的书,也是我现在还会一再重读的书。
精神病真的是,很荒芜。生病的期间做了很多荒唐事,父母对我不能理解,失去健康亲情爱情友情,一无所有,很痛苦很痛苦,反复自杀很多次.....真的是只剩下文学了,我书架上的这些人很珍贵很珍贵。
我开始厌食,不想吃饭睡觉上学,什么事都不想做,看小说对我来说很像私奔,因为大家都在准备大考,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不停地看小说,高中毕业到现在失学,看小说是我自我教育的方式,对我来说很珍贵。
她是迷信真善美的人,坦诚而认真,却也太容易轻信别人而被骗:
我是非常迷信语言的魔术的人
当一个人对我说「妳完全可以相信我」
我真的就会开始完全相信她
因为我自己对文字是异常忠实的
「我是非常迷信语言的魔术的人」
简而言之──
「我是非常容易被骗的人」
“每讲到一个趋近天真的地步,她脑袋一转又耻笑自己:好傻喔。说起自己对善美的偏执她感觉世界不敢置信:「我知道这听来煽情、迂腐,但确实是这样。」”
记者写了:「排球队长」、「校刊主编」、「身高168」。明明他问我喜欢什么运动,我只回答他喜欢排球。他问我参加什么社团,我回答青年社。青年社在做什么? 编校刊。而且那年我身高只有162。我明白这个不停压榨学生的社会需要超级小孩来自慰,但那是两舌、是恶口、是暴语。
想到妈妈说的「妳就是一喜欢就喜欢过头。」
才发现在有口无心的所谓社会里确实是我太容易动情
最终她也提出对文学和真善美的质疑:
当我准备要写小说时一边构思,一段时间精神病又发作得更厉害,我开始思考李国华身为一个学文学的人,文学对他与对我的意义,我一直相信读李杜诗的人,一定会是好人。
在书中用很多典故,所以仿佛看起来像是对纯文学的一种膜拜,但是这里面又有一个很严重的误读,万一这个书是一个对纯文学的膜拜的话,那一个如此信仰所有文学的思琪,她怎么会遭到如此不幸的下场,以至于精神失常。所以这本书显然要讨论的不是对文学的崇拜,而是对文学的幻灭。
艺术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会不会艺术从来就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
身为一个书写者,我这种变态的、写作的、艺术的欲望是什么?这个称之为艺术的欲望,它到底是什么?
然后我的结论是,我的整个小说,从李国华这个角色,到我的书写行为本身,它都是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诡辩,都是对所谓艺术、所谓真善美的质疑。
最后想说说我眼中的林奕含和她的小说
17岁时遭遇的不幸,带来的精神和生理双重打击,使林奕含的人生停滞不前。
但林奕含在不断的阅读中,反复审视自己的过往,逐渐看透事件的真相,明辨其中是非对错,在这个过程中,她是渐渐获得了某些成长的。
房思琪因教养而顺从走下楼梯,林奕含常常感到系主任不公而其与吵架。
房思琪因自尊难以启齿求救,林奕含长期分享被精神疾病折磨的感受。
房思琪因父母面子被弃至台中,林奕含在婚礼直言精神疾病,即使父母面露尴尬。
房思琪默默承受痛苦至疯,林奕含身处灰暗中写出小说,展示于众人眼前。
林奕含一生都想要诉说性暴力受害者和精神病患的痛苦感受,如何理解她们,如何与她们相处,如何为她们去污名化。
她说“忧郁是镜子,愤怒是窗”,总有些人无法推开那扇窗,注定不能书写“控诉、愤怒之书”。
她说“有些受害者的痛苦不能和解”,请不要强迫她们“升华、净化、救赎”,那不会实现。
她说“人们对亲近的人发生这些事情非常迟钝”, 一定会“造成二度伤害”。
有人说林奕含死于信仰崩溃,有人说林奕含死于完美主义,我个人并不同意这样的说法。
林奕含的确曾盲目迷信文学,到理性质疑进而悟出了文学并非她原本以为的样子,当迷信幻灭时,她对文学的热爱和真善美的执着仍在。
林奕含的确有完美和理想主义倾向,但许许多多不同样的女孩在遭遇性暴力后,那不可修复的创伤,旁人又能知道多少。
林奕含的悲剧是综合因素造成的,那是一张由法律、教育、传统、舆论、礼教、权势、财富、名望、地位、误解、偏见、创伤、疾病,密密匝匝交织的网。
但将她丢入网中的罪魁祸首,依然是那个罪恶的强暴犯。
而林奕含因性暴力患上精神疾病,她无数次的描述过各种想死的画面,她说只要独自一个人呆着就会很危险,她还说“胃酸大过心里的酸”,这句话让我想起同样有胃酸倒流症状挣扎在抑郁症中的张国荣。
而最终,正在为下一本书做准备的林奕含,跟丈夫分居的林奕含,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走了,就像当初还在筹备拍电影的张国荣。
面对我们知之甚少的领域,比如心理创伤,比如精神疾病,我们应该学会谦卑,学着尊重科学。
我总觉得,在生时的林奕含,就像另一种反向意义上的楚门,只有她明白而大众不明白她就是书中的主角。
最后,她转身谢幕,走向她选择的世界,只留下匆匆背影。而我,觉得她已足够勇敢。
愿她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