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反反复复,总是重复做同一个梦: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自行车在我家小砖房里静默着,望着它们,我甚是惊喜, 可怎也跨不上去,我不服输,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另一只脚在地面不停蹬着,找准机会就努力往上跨,可就是上不去,心里便由最初的兴奋变成了一片焦灼,像浓雾一样弥漫在心头……
醒来时,喘着大口大口的嘘气,额头冷汗涔涔,窗前一轮明月,窗外清风徐徐,梦中让我欣喜若狂的自行车,和不会骑自行车的那种焦躁和失落的感觉在空荡荡的夜色中席卷着我。望着安然熟睡的卧室一角的乳白色的新买来不久的捷安特自行车,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弗洛伊德说:“梦,并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还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是一种愿望的满足。”(P25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对此,我深有体会,在那些苦涩的岁月里,能够拥有一辆属于我自己的自行车是多么隐秘而奢侈的愿望。
记忆里家里有一辆很结实的飞鸽牌自行车,车架上缠着暗红色的塑料带,显得更壮实了,父亲总是把自行车座椅放得高高的,我被姐姐扶着坐在上面,脚就到了半空中了,要是有一辆适合我骑的小自行车,那该多好啊!村里的小学离家很远,常常梦寐以求有一辆小自行车,轻松自如骑着去上学,该是多美的一件事!
上了初中,镇子上的中学离家十多里路,我家隔着河,过了河还有一段颠簸的小路,就不能像同村孩子那样骑着自行车跑路回家了,父母就让我寄宿在银盘村的三姨家,而三姨家离中学依然有一段很长很长的两面长满了高大的青杨树的油漆路要走,我常常羡慕极了那些骑自行车的学生,三姨家附近就有好几个我认识的女孩,穿得漂漂亮亮,骑着自行车上学,有一个叫曹晓梅的女孩,后脑勺上高高扎着乌黑发亮的长马尾辫,她骑自行车的样子可真好看,两只脚很自然的踩在脚踏板上,脚尖向里扣着,身子挺得直直的,双手松松地搭在前把上,胳膊伸得直直的,还有一个姓万的女孩,我忘了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的两条腿特长,骑自行车时脚心部分踏在踏板上,感觉整个身子很放松的样子,还有名字里带菊的那个女孩,她骑自行车的姿态也像她人一样风风火火的,在我的眼里同样好看,有好几个女孩,我早已忘了她们的名字了,可她们骑自行车的彩图却刻在了我脑海中。
那时,周末回家总是让我苦恼,一早上就开始试探着打问村里骑自行车跑路回家的伙伴们有谁能把我带上,往往是她们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到是有几个和我熟一些的女孩,但她们的自行车破破烂烂的,再加上她们自己骑车的技术不高,总也不敢让我坐,而我自己也是只敢一个人勉强骑,根本就带不了人,无奈之下,就只好一个人上路了,无精打采地走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弯弯曲曲的公路上,上一个长坡,再下一个陡坡,到了后湾村离我家就不远了,终于挨到了前湾村河槽那条小路上,转过一个弯,就可以看见我家院里的那棵大榆树了,可是最初回家的兴奋和激动没有了,暮色中我的心理一片凄凉,还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偶尔有一周如果爸爸不用自行车卖粉条,我就可以自豪又得意地骑着那辆大大的飞鸽自行车上学去了,尽管赶到学校,早已累得听不进老师的讲课了,屁股也疼得坐不到凳子上,可还是高兴,不时瞅瞅教室门口自行车队伍里的我的自行车,生怕它不翼而飞,终于盼到下课,兴奋地冲出教室,推着自行车,按着清脆的铃铛,穿梭在自行车队伍中,公路边的白杨树快速向后退着,那种喜悦,那种得意有谁能体会到呢。
上了高中,县城的高中离家60多里路,往往一个多月才回家一次,多数是坐面包车回家,偶尔要是赶上周末正好是双湖峪县城的集市,父亲来卖粉条,我就可以踏实安稳又省钱的坐父亲的自行车回家了,回家的路寂寞又漫长,过了一个村又一个村,从下午三点多一直走到暮色沉沉,一路上父亲不说一句话,只是用力蹬车,我的思索像自行车一样晃悠悠地飘着,出人头地的想法第一次涌上心头:有一天我一定要开一辆小轿车,驶过小村庄,开进我的家门口……
99年我参加了工作,嫁了人,远走他乡,一心一意要把自己火热的青春奉献给我热爱的教育事业,自行车的记忆也渐渐远去。
2001年,我终于用自己挣的工资如愿以偿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女式的,暗红色,小巧可爱,前面没有老式自行车的大架,左脚蹬在脚踏板上,右脚在前轻轻一抬就骑上去了。可惜的是,买了自行车却排不上用场,上课的教室离我住的宿舍仅仅几步远,但看着整天被我擦得亮堂堂的漂亮的自行车,我的心头幸福荡漾。我的小外甥磊磊跟着我上学,他调皮可爱,学习又棒,我对他疼爱有加,他一如我小时候一样喜欢自行车,看着他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兜圈子,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在宽敞的家院里来回转圈骑车的幸福时光。有一段时间,我忙于自考中文,每次上厕所都骑着自行车,招来学校老师的异样的目光,那时自行车对我最大的用场就是骑着它上厕所。
后来,我在榆林学院有了真正的自己的家,校园宽大,足够我上下班骑了,家是新的,校园是美丽的,可是我的自行车却老了,用我老公的话说,咱家的自行车除了铃不响,没有一处不响了。尽管这样,它没有一天能闲下来,真正是发挥了它的余热了,老公早出晚归忙于自己的事业,时刻不离自行车,我买菜它更是我的好帮手,儿子上学,很得意的坐在他爸破旧的不断吱吱想着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脸的天真快乐无法形容,戏称是他的高级的“法拉利”,望着他们父子两骑着他们高级的“法拉利”远去的背影,我眼角湿润,不禁感激起我的风雨相伴,不离不弃的自行车来,它在我心中的位置没有别的东西能替代。
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自行车真的是老了,前后砸没有了,轮胎补了又补,老是泄气,脚踏板也坏了,老公只好步行上班,自行车就默默躺在15号楼角睡觉了,找了一个空闲的下午,我推着不能骑了的自行车,在人民路口修理自行车小摊上好好的让师傅修理了一番,换了轮胎,整修了前后砸,套了一个花坐垫,它大病初愈,又开始工作了,老公上下班骑着它,照样用它送孩子上学,无论停放到哪都不用上锁,省去了很多的麻烦,环保实惠,得心应手。是它陪伴着我家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安宁舒心的日子。
一天周末,我和老公带儿子去东沙我二姐家,把自行车放在东大门口,第二天坐路车回来,忙于工作,竟然忘了自行车了,两天后才想起来,我匆匆去找,心理忐忑不安,会不会丢了呢?可它依然老态龙钟地躺在那儿,等着主人,它或许知道我们是不会抛弃它的,因为那么多的风雨岁月我们相依相伴走过,我真的是离不开它了。
出乎我的意料,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当老公终于经不住潮流的诱惑,买了现代汽车的时候,我家的自行车却不翼而飞,我生气,我埋怨,质问老公:
“你好好想想,你把自行车放在哪儿忘了骑回来了?”
“好像在行政楼,也有可能在操场,还有可能在南大门口,我确实想不起来了。”老公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遗憾和自责。
我开始找,找遍榆林学院的角角落落,可是我的自行车,你在哪里呢?
儿子说:“妈妈,别找了,你就骑我的吧,说不定早就被拾破烂的爷爷给拿走了。
我无语,望着楼底下洁白光滑的刚买不久的速腾车,忽地想起龚自珍的一句诗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的自行车的精灵闪闪烁烁的在速腾车透亮的白光中飞舞。
只是睡梦中,总是有五六辆大大小小的自行车在我家的那间破旧的小砖房里一溜烟歪歪斜斜躺着,我惊喜极了,可无论我怎用力,就是腿沉重地跨不上后座,我就怪了,分明我是会骑自行车的,可怎就骑不上去了呢?我惶恐又焦灼,眼前是一条弯弯的黄土路,手里推着的自行车越来越沉重了……
我知道此生我是不可能割舍掉我的自行车情结了,最近看了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的书,他在《象征生活》里说过:所有的焦虑,是人的欲望没有得到预期的满足。
我知道我的潜意识深处,始终有自行车的影子,荣格说,看似奇怪的梦都可以用潜意识来解释,我似有所悟,破解了梦之谜,我不知道那五六辆形状各异,反复在我梦中出现的小巧可爱的自行车还会在我的梦中来找我吗?
【后记】
17年多雨的秋季缠缠绵绵走来,窗外秋雨凄凄,雨丝细密、缓慢,下了几天了,我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打开14年写的《我的自行车情结》,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想起我敬重的作家史铁生先生的一句话,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
是啊,我也曾有过实现欲望的能力不及我产生欲望能力的困惑的日子,庆幸我已经走出这段漩涡奔流的岁月,人生的航船驶入平静地港湾,不知道何为欲望了。记得刚拿到驾照,兴致勃勃想开车,在红绿灯处误把到退档当成前进档使用,撞上后面的车,便再也不想开车了,这玩意太现代,开着它,可能就有往前冲的愿望,可一不小心就后退了,让人胆战心惊。儿子前几天买了他梦寐以求的电动车,说,妈妈,你也试着骑,太爽了。我摇摇头,无语。
我只愿骑着我心仪的乳白色的捷安特,慢慢地,悠闲地,迎着朝霞,披着落日,拥抱春风拂面,甚或是风雨交加的日子,不悲,不喜,不弃,不妥,不紧不慢,走好真正属于我自己心灵的日子,聆听大自然的声音,让生命美好,让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