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同行，黑日相伴

近日看完了《白夜行》，这是日本推理小说作家东野圭吾稍早期的作品。作品的手法非常有趣，但读完的感受不能用有趣来形容，只能说是“沉重”。是的，非常沉重，本书描绘的是两个犯罪者成长的故事，虽然是犯罪者，但同时也是受害人，两人用极端的手法自救，一步踏错，只能步步踏错，最终滑向黑暗的深渊。这也是社会派推理小说的传统，推理的目的在于探究犯罪的动机，而不像本格派那样在于探究犯罪的动机。

先说说本书的套路。

首先是时间线上的怀旧风。从日本的泡沫经济时代开始，再到大萧条，期间伴随着游戏产业的崛起，进而是网络时代的端倪，这在东野圭吾的其它作品中也均有体现。尤其是《解忧杂货店》“小狗”篇里，算是对本书中展现的时间跨度进行了一次缩写，这算是作者的拿手套路了——用一个故事带着读者（主要是日本的读者）怀旧。当然，作者也不是为了怀旧而怀旧，这些历史的东西，被巧妙地融入了案情。比如在那个年代还无法做DNA检测，因此本书中的犯罪者在某桩案件中得以采用大胆的方式进行犯罪；又如游戏“超级马里奥”的流行，让早期的盗版者看到了商机，进而成为故事的重大转折点；再如人们对早期计算机网络的安全防护意识很薄弱，因此犯罪者才能如此轻易地获得重要的电子数据信息，这在现在的网络环境下是不可想象的。

其次是视角上的频繁交替。两名主角几乎没有作为主视角出现，也就是说，主视角的人物基本都是故事的次要人物，他们或者是两名主角之一的人生过客，或者是贯穿故事的伏线，要经过很久才能再次出现，再出现时也常常作为主视角中的观察、描述对象。也就是说，几乎没有主角的心理描写，主角心里想的是什么，完全要靠这若干配角的心理活动和所见所闻来揣摩。这也不是东野圭吾的独创，这是社会派推理小说中常用的手法。因为在社会派推理小说中，推理的过程和犯罪的手法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物的心理变化和犯罪的动机。如果主视角直接是两个主角，或者固定在少数配角身上，作为不以“诡计”和“圈套”见长的社会派推理故事，很容易就被读者一窥案情的真相。多视角的转换，犹如盲人摸象，使得读者对故事的全貌无法准确掌握。东野圭吾无非也是使用了这一手段来阻碍读者一下子了解故事的全貌，但他在本书中厉害的地方是：全文用了很多很多很多人的视角，相当于好多人各讲了一两个故事，最后读者通过阅读了这所有的故事，终于搞懂了故事的全貌。因为多视角的展开需要作者揣摩不同配角的心理活动，又需要作者去编排各个配角在故事中的活动，每一个主视角下的配角，正是打开了故事的一个窗口，这个窗口不能太小而让故事进展不畅，又不能太大让剧情走光。像这种社会派的推理小说在创作的时候一点也不比本格派的简单，所以那些想写省力的推理小说的朋友们还是趁早放弃吧。

再说说情节，尽量做到不剧透。

本书中两个主角的名字是亮司和雪穗，亮司是男孩，雪穗是女孩。这两人明明联系紧密，却在对方的社会关系中成为黑影一般难以察觉的存在。故事随着两人的成长逐渐展开，由于每一章都没有标题，因此我们就以两人的成长历程作为故事展开的线索，分别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打工）——初婚（开店）——二婚（潜逃）。由于二人的人生经历自高中以后就不径相同，因此自高中以后，括号外的文字是雪穗的历程，括号里的是亮司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踏入社会后，亮司逐渐成为社会上的阴影，而雪穗一直生活在白日之下。然而，雪穗的一句话令人寒彻骨髓：“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太阳。”

在白日下行走的雪穗，背负得太多，整个世界都是黑夜，她唯一的像希望一样的东西，便是亮司，亮司正是“代替了太阳”伴随其同行的“黑日”，因为世界是如此黑暗，因而这黑影一样的光源也能照亮着世界。这样，一个内心承受黑暗的女孩，逐渐脱胎换骨，一步步从泥沼中走向白昼。

在黑影里出没的亮司，失去得太多，他渐渐与整个世界脱离了，他唯一与光明世界的联系，就是雪穗，雪穗正是让亮司习惯在黑影里如同白昼一样行走的缘由，像雪一样洁净的人，不应该沾染这个世界的黑暗，这是亮司最大的愿望。因此，一个明明光芒闪耀的男孩，开始不择手段，渐渐堕入黑暗。

两人的命运，因为最初的犯罪而紧紧联系在一起。在两人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一些人、一些事阻挡在他们的面前，两人为了自救而继续犯罪，为了帮助对方而向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下手。

雪穗每向前一步，都是向社会“正道”的靠拢，但每一步却把自己的内心离人性推得越远；亮司每下一次手，正是逐渐偏离社会“正道”，但每一次都是为了守护心里唯一的希望。这是一个没有绝对善恶的故事。如果我们把两名主角一锤子定死在“犯罪者”的形象上，那就是不全面的。亮司和雪穗，他们同时是“犯罪者”和“受害者”，只有不停地犯罪，才能避免受害，虽然到后来，所谓的“避免受害”已经越来越偏离正轨了，但不要忘记那最初的犯罪，那是男孩和女孩无法承受的伤害。当我们了解到真相，我们才能明白：故事中每个出现的叙述者，无形之中都是某个旧罪或新罪的帮凶；明明光鲜亮丽的社会，却是罪恶悄悄滋生的温床，故事中没有什么人是洁白无瑕，只有加害和受害的区别；朗朗乾坤，那些误入歧途的人，根本无法重归正途。

故事的最后，两个主角，一个成鬼，一个成人，而我们再细细品味，究竟是谁成了鬼，又是谁成了人？白夜黑日下出行的，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