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

奶奶出生于1929年，爷爷出生于1931年，现在想起来，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我是喜欢听老故事的人，不是因为新故事不好听，只是新故事太短，短到还没有嚼出它的味道就什么都没有了。

奶奶小时候因为家贫被送到了自己的姑姑家抚养，姑姑是地主婆，可是那时候的她们之间的亲情似乎也只是简单的收留关系而已。奶奶在姑姑家干着丫环的活，不敢偷懒，也不敢耍横，否则就会挨打。她从小就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活着。

奶奶说，那时候很穷，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了。在她小时候，有一次，她看见门口有一个乞丐饿得不行了，似乎就剩下一口气在那里哀求，她没有权力用姑姑家的东西打发叫花子，可是又于心不忍，于是就偷偷去厨房取了个馒头递给他，被家中一个干活的大嫂看见了。那大嫂把她拉到一边说：“下次可别这样了，要是被发现了，自己就没饭吃了，还会挨打呢!”奶奶点点头，可是后来她对我说：“我当时想怎么能不给呢，那人眼看着就要饿死了，我们勉勉强强能有口饭吃，要多做好事多祈福，这都是积德啊！要不然我怎么能活到这么大把岁数！”奶奶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八十好几了。

奶奶是一个很懂得感恩的人，这一点体现在她对菩萨的尊敬上。她经常去庙里上香请愿，还愿，生活很节俭的她在香火钱上倒是相当地舍得。现在家中四世同堂，人口众多，可是她几乎一个都没落下地求过菩萨对子孙们的保佑。

爷爷的童年更是不幸，一出生母亲就逝世了，而他的父亲在他十三岁大的时候也去世了。他有两个姐姐，可是都嫁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了音讯。我很佩服爷爷，因为他有着我十分缺乏的坚强与独立。二十年来一直生活在温馨的家庭中享受着亲情的温暖的我，从来没有失去过亲人，也不知道面临真正的无法再见一面的别离是怎样的痛苦，甚至无法想象在未来某天自己不得不遭遇这一切的时候会怎样去面对，那是我不愿想也不敢想的场面。

而爷爷，在那时，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孩子，却依靠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存活了下来，并努力构建属于自己的美好家庭。奶奶告诉我们算命的说爷爷是我们家的宝，他的存在会保佑我们这个大家庭蓬勃地发展。虽然我们年轻的一辈不迷信算命一说，只是为了使老人满意而露出无比坚信的眼神，可在内心，我真的感觉爷爷就是这个四世同堂大家庭的根基，他苍老的胡须，弯曲的背脊，深深的皱纹都让我想到了一棵大树伸入土地的粗壮的根。

爷爷的话很少，他不像奶奶喜欢谈论各家的琐事，他更喜欢埋头玩弄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在这个庞大的家庭中，兄弟姐妹，儿子儿媳，妯娌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矛盾，可是他从不参与，也没有偏向。假如我们这些小孩子愿意与他讨论讨论木头做的小玩意，他倒会开心地跟我们说很多。爷爷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喜欢种地，砍柴，用不惯煤气。可是他的腰不好，子女都劝他别去劳动了，但他却显出了倔脾气就是不听，搬上楼房后，竟然在楼顶自己搭了个烧柴的灶。他喜欢木活，在奶奶下楼与其他老人闲谈时，腿脚不比奶奶的他则静心在家做板凳，或者给孙子做木头剑，然后将成品送给孩子们。

爷爷的木活做得很精致，因为十几岁的他为了谋生，偷学了很多手艺。爷爷没有跟我们说过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可是我从奶奶，还有爸爸姑姑那儿知道了不少。爷爷很聪明，也很能干，从没有拜过一个师傅，却学到了不少手艺活。他看别人盖房子，便学会了烧砖，还有泥瓦匠的活，我们老家的瓦房子竟是爷爷一个人修建起来的！爷爷也当过木匠，理发师，那时候爷爷在村里到处给人剪头发，特别是春节的时候赚了不少钱，都成了孩子们小小的红包。直到现在，奶奶的头发都一直是爷爷修剪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奶奶也经常对我们夸赞爷爷的好手艺。爷爷就靠着不断地学习，研究这些手艺活，养活了家中的五个孩子，并供他们读书。

爷爷奶奶没有谈过恋爱就结合在一起了，而这一结合就是七十年。在结婚前，他们只见过一次面，那是经人介绍相亲时的会面，在双方都没有异议之后，第二次见面便是结婚的时候了。

爷爷奶奶生养了很多孩子，可是在那个贫困的时代，吃不饱，穿不暖，要养活他们也不容易。奶奶告诉我，其实她不只有五个孩子，还有几个没活下去，饿死的，发烧没及时救治而死的……我像是听书一样听着那个和自己生活环境完全不符的事情。可能时隔多年的缘故，奶奶讲这些的时候竟像是说着别人家的事，而我却从她因衰老而模糊的眼睛中看见了那个饥寒交迫，拼命求生，以及人用她顽强的意志克服阻碍，走向未来的时代。

在我记事以来，爷爷奶奶似乎就没有吵过架，有时候爷爷会指责一下奶奶多管闲事，可奶奶总能一笑而过。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了。爷爷耳朵不怎么好使，但能识字，眼睛也比较好使，而奶奶听力较好，眼睛又比较模糊，他俩就互补起来。平时爷爷揣着手机看看时间，电话来了，便是奶奶接着。

他们和那时候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为了过日子，在应当的年纪选择了另一个应当年纪的人，并彼此相伴到老。他们似乎不懂爱情，又似乎最懂爱情……

爷爷说现在的生活真好，不像过去，饿得只剩下半条命，现在东西太多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爷爷的张开嘴高兴地笑着，他的牙齿已经脱落了好几颗。看着他瘦削的脸，即使洋溢着笑容也给我一种略微悲伤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老人吃过太多的苦，当一个幸福的时代来临的时候，他却没有强健的体魄，旺盛的精力去享受这个在他眼里充满鲜艳色彩的世界。而我们，却在老人一生的奋斗中享有了这一切，这让我感到有些惭愧。

我喜欢听老故事，因为老故事里有苦难，以及承受苦难的厚重的生命，有平凡但又深刻的生活。老故事里的角色，用他们的一生书写了一本无法读尽却又耐人寻味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