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乃是人之气

在外吃晚饭是我的一点小奢侈，虽然做饭也不花什么时间，但迎合一下自己的任性，换着餐馆尝试。今天去的是AEON楼上的回转寿司店，和比较有名的三崎港不太一样，这里人比较少。话说，日本的名餐馆都已经被一衣带水熟门熟路的中国游客拔草拔得不剩几个山头了，到哪里都是人多，反而没有了吃饭的氛围，我一般只是找人少的餐馆去。
真正的美味，是悠闲得一个人自得其乐的时光，于我而言。
而不是美味但挤到你想吐的地方。

我对于拥挤有种天生的抗拒感，小时候住在上海边上的嘉定，每次到了市里（那时候嘉定是个小镇）都觉得头晕目眩，至今我还是脱不了这土气，受不了太重的人气。

人气是个很奇怪的词，来源于日本，意思是受欢迎程度高，去的人多，但望文生义一下，似乎人气就是人的味道，人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好闻，早高峰的电车中全是人的气，有的人有狐臭，有的人还会放个屁，然后一车厢里默默无言，我于是也懂得了很多人出门爱戴口罩的原因。就算没有那些特殊的味道，汗味、高龄的体味，在那种可以用厘米计算的空间里面都纤毫毕现。

昨天早晨在满员电车上看到站在前面的男人，假发被汗水浸湿，剥离了一半，耷拉在后脑勺上，露出了黄色假发下的布纤维，仍然黏在脑壳上，样子惨不忍睹，而他似乎不知，沉默地低着头站在那里，体型略胖，汗味充斥着车厢，大家默默无语，芸芸众生，让人心酸。
两周前，经过池袋上来一位，浑身散发着麻辣火锅的味道，看穿着似乎是在火锅店里打工的，默默闻了一路麻辣味道。
人之气，或许又是众生相，生存的艰难，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外国人，都是一样的。
人与人靠得太近了，这种让人不忍的人之气便会扑鼻而来，让人窒息。

在寿司店点好餐，过了一会老板端来一盘铁火卷，我看了看，自己没有点这个，退了回去，突然想起来上次也莫名其妙给我一份铁火卷，你要是脑子清醒的人，退了回去就没什么，要是自己点完忘了，就自己吃进。骗子果然是不分地方不分国籍的，这也是所谓的人之气吧，有人的地方，必有一些居心叵测之处。
但是不用戳穿了吧，等到对方说对不起的时候略略点头就好，吃完站起身来，一如既往地说“谢谢您的款待”。把日式的轻蔑还给日本人。

人到中年，看到了人性的暗处，并不是变得灰心丧气。

新公司入职一直像个游荡的灵魂，终于等来一份活，努力做，却又遭遇到现有同事的嫉妒，传统日企还是保持着终身制，因此老员工说话也毫无顾忌，想泼酸就泼酸，默默忍掉后索性就做了更漂亮的提案出来，一不做二不休，打到你服，为人处世和为贵我是不信的，等到一切过去，终于换来了职场新的平衡。人性从来就是灰暗的，没有分寸会把自己弄到死胡同，但如果不像锥子一样去钻出洞来，亦无法立足。

什么样的情况该如何做，不全是年龄，经历越多越是清楚其中的分寸。
代价是有的，就是一颗冷到极致的心，笑容是精心规划过的，笑容的深度也是固定的，吃午饭时候那些恰到好处的玩笑，绝不能语不惊人死不休，实在找不到话题就宁可什么都不说，目光呆滞笑容僵化地看着同事，一切都是标准化，一切都有模板。

感到冷吗？并不，当自己的温度比周围人都低，冷感的人间也能常常觉得温暖，保持低体温，是一种环境适应效果，更适合现代社会的生存。

尽量彼此不要感觉到人的气，是成年人的交往规则。

人到中年，看着下方热情澎湃荷尔蒙满满的少年，总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虽然混合着沧桑和悲凉。

前公司的老板和同事们，有着一种默契，那就是毒舌。
这也是一种风格吧，丧气满满，反而不觉得生活那么灰暗了。
这也能拯救已经没有光亮的心灵吧。

就像宗教，你以为是光，能带你走出人生的黑暗，而宗教本身却又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里看不到人性的底限。

人气，也是人间的烟火气，柴火灯光下，皱纹污垢中，光鲜亮丽后，每一个缝隙中都藏着人间的辛酸和疲惫。我看不得，看不下去，人与人的倾轧、欺骗和人海中的挣扎最终构成了文学的辉煌，人间是地狱，文学是拾取地狱中掉落的干柴点起一小簇篝火，说这是人性的光辉，但更深更黑的暗，如同无边无际的海。

人在宇宙的居所，仅此一个地球，无论如何争斗，无论用武力还是各种意识形态的正义，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出路，悲哀的，可能是生而为人。